劉伯玉后悔不已。只是不敢不應，依約與韓王會面。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韓王要他應下沈家兒的請求引面圣。劉伯玉躊躇之時，韓王向他出示一，竟是史大夫林先功預備彈劾他五年前奉旨到兩淮察鹽務時收賄賂的奏折，頓時大汗淋淋，無可奈何應了下來，這才安排了今天和雙魚的這場見面。

第6章

段元璟坐到一張椅上，看了眼垂手站在那里一言不發的劉伯玉，笑道：“怎麼，劉大人看起來似乎心有不愿？”

宦海沉浮幾十年，劉伯玉清楚，從他答應約沈雙魚來見面的那一刻起，不管他是否qíng愿，自己上便已打上了韓王烙印。自此以后，他最該希的，應是韓王能笑到了最后了。便苦笑了下，“五殿下莫取笑臣了。殿下不嫌棄臣愚昧不堪用，臣便激涕零了。”

段元璟心里罵了句“老狐貍”，面上正道：“劉大人何出此言？盧嵩當年因怒父皇被貶出京時，小王年不過十七，對朝事雖一無所知，但那時便對盧嵩敬服。今日盧嵩既蒙冤獄，小王自當盡力相助。況劉大人與盧嵩還有過舊誼，今日出手也是理所當然，何來為我所用之說？”

劉伯玉陪笑道：“是，是，五殿下說的是。下原本就打算幫這個忙的。”

段元璟點了點頭，低聲道：“劉大人，你放心，以你和盧嵩當年的jiāoqíng，此番出面，父皇只會認為你顧念舊jiāo，決不至于多想。你放心，你我今日在此見面之事，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說罷起，出了門。

劉伯玉目送段元璟影消失在門口，長長嘆了口氣。

……

數日后，冬至日到。

冬至寓意yīn極升，萬生長，每年朝廷都會在寰丘天壇舉行祭天禮。前幾年祭天禮一直由太子帶領百進行祝禱，祈福國泰民安，來年收。但今年，皇帝親自主持祭典。

這日天高云淡。從昨半夜起，沿著京城北神華門通往寰丘天壇的道路便由軍把守。才卯時，天還沒亮，神華門大開，道路兩邊跪滿了拜頂禮恭送駕出城祭天的百姓。

除了太子外，年皇子里，二皇子趙王段元珩、三皇子齊王段元珺、四皇子晉王段元珝、五皇子韓王段元璟、六皇子秦王段元瓔、八皇子中山王段元珞，以及另外未年的諸皇子五六人，外加一位皇太孫，八歲的東祺，齊齊地跟隨駕出城往寰丘而去。

浩dàng皇家隊伍里，唯獨了一個七皇子信陵王。

巳時正，駕抵達了天壇。稍作整飭后，皇帝著祭天冠冕大服，率眾多皇子和文武百舉行祭天之禮。劉伯玉夾雜在百隊伍里，趁著百向天下拜的空隙，覷了一眼側前方不遠的皇帝。見他筆直跪在壇前，雙目微闔，神態虔誠，雙微微噏，也不知道在祝禱什麼。正看著，覺察到跪在皇帝后的韓王魏元璟微微回頭瞥了自己一眼，便收回目，繼續趴在地上作虔誠狀。

祭天典禮冗長而復雜。皇帝畢竟年事已高，等這一套禮儀全部結束，面上已經出倦，被邊太監攙著只手到了附近行宮休息，百也在行宮各自休整。

劉伯玉來到皇帝落腳的正殿前，托一個小太監進去傳個話，片刻后，大太監徐令出來，聽了劉伯玉說要求見的話，為難了下，道：“劉大人，這可不是個好時候啊！皇上這會兒正召見太子。”

劉伯玉陪笑道：“煩請公公遞個話。就說我有個事兒。”

劉伯玉平時人緣好，徐令瞥他一眼，嗯了聲，他等著，轉進去了。一會兒出來了，道：“跟我來吧！”

劉伯玉忙道謝，跟著徐令來到正殿，站在殿外一角候著時，忽然聽到有斥聲傳來，似乎皇帝突然提高了音量，忙豎著耳朵仔細聽里面靜，稍頃，又傳來“啪”一聲，仿佛硯臺類的件被擲落在地的聲音。

劉伯玉心怦怦的跳。

太子七歲被立，及至漸長，雖慢慢顯出了才智平庸、不及其余幾個兄弟的缺憾，但有德高重的楊紋為太傅，加上“立長嫡”的圣諭持，倘若太子自己一直持守本分，等到今上百年，太子繼位登基，也就是水到渠的事。

偏偏太子自己作死。早年還好，最近這些年，行事屢屢遭到言彈劾。幾個月前，百私下傳話，說太子又被史在前暗參了一本，說他在邪廟托法師設壇做法，詛咒三皇子齊王和五皇子韓王這兩個最有可能覬覦他東宮之位的兄弟，更有甚者，說詛咒的對象就是今上。雖然這傳言很快就消失了，皇帝那里也沒什麼靜，但足以令人浮想聯翩。

他又早聽說皇帝對太子日益不滿，申斥他荒yín好，倘若不是皇帝看重皇太孫東祺的緣故，說不定早已經廢黜了他。但這些都是大多捕風捉影而已，沒想到此刻竟真的自己聽到了些靜，一時激得打了個哆嗦，正豎著耳朵要再聽仔細點，忽一陣腳步聲傳來，似乎有人出來了，忙后退到了遠遠的角落里，裝作正在欣賞腳邊那盆景雕的樣子。待腳步聲到了后近，才轉過來，果然看見太子在徐令陪同下從殿里一道出來，面上帶了慚。

劉伯玉眼尖，一眼便看到太子huáng朝服下擺一角略沾了些墨跡，玉靴幫上也有一塊黑，卻裝不見，只帶著笑，迎上去恭敬地朝他施禮，口稱殿下安。

太子原本神沮喪，見劉伯玉在，微微咳了下，嗯了一聲，從劉伯玉邊走了過去。

徐令朝劉伯玉招了招手，劉伯玉上去。徐令一邊引他進去，一邊低聲道：“劉大人，皇上這會兒不高興，你要是有什麼不好的事，別挑這功夫說。別說咱家沒提醒你。”

劉伯玉道：“哪有什麼不好的事？下心里清楚著。多謝公公提點。”

話說著，兩人到了殿前，徐令站到門口，朝里面輕聲輕氣喊了聲“皇上，劉大人來了”，半晌，里面沒回應，便用眼神示意他進去。

劉伯玉定了定神，走了殿。

殿地上鋪了平整如鏡的青磨磚，桌案前的磚面上多了一塊黑的墨痕，雖已經被小太監收拾過了，但還是約可見。皇帝已經卸去了冠冕，只穿了常服，半靠半躺在一張長榻上，臉仿佛有點發青，微微閉著眼睛，從劉伯玉的角度看過去，神顯得疲乏而落寞。

劉伯玉不敢細看，到了近前下跪，要行叩拜禮時，榻上的皇帝了子，睜開眼睛，道了聲“免禮”，接著便從榻上下來，被小太監扶著，坐到了椅子上。

劉伯玉謝恩過后，從地上起來，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站著。

“昆達，徐令說你不是要見朕嗎？見了怎不說話？”皇帝了聲劉伯玉的字，開口問道，聲音雖然蒼老，但聽起來已經平靜了下來。

劉伯玉抬起眼，對上皇帝的目。

今上年輕時輔佐先帝打天下，南征北戰，在兄弟中穎而出，以三十歲壯年而登基，至今三十多年，修文偃武，海晏河清，朝中文武無不甘驅策。如今雖然老了，劉伯玉甚至聽說，皇帝似乎也大不如從前，但一對上他那雙不怒自威的眼睛，劉伯玉還是不敢對視，忙垂下眼，恭敬地道：“陛下，臣今日斗膽覲見，確實是有一件事qíng。只是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皇帝嗯了聲，“你既徐令傳話進來了，怎還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是，是，”劉伯玉不敢再拐彎抹角，躊躇道，“陛下，不知您可還記得先帝兆元十八年狀元，曾任中書令的范盧嵩盧自安？”說完便不敢抬頭，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面。

對面皇帝眼中驀地暗一，稍頃，劉伯玉聽見他的聲音傳來，帶了些漫不經心，“突然提他gān什麼？”

劉伯玉暗暗呼吸了一口氣，用盡量平緩的聲音道：“陛下，盧嵩當年出京后，歷任各地知縣，百姓無不jiāo口稱贊，稱其為名副其實的父母。如今他在廬州荔縣任上。剛前兩個月，荔縣押送在路上的銀鞘被人劫走，因無法按時庫，加上些別的罪名，廬州州便將他革職投獄中……”

劉伯玉說著，抬眼看了下，見皇帝已經靠坐在椅背上，閉目一不，神qíng冷漠，似乎睡了過去。暗暗吞了口唾沫，又跪了到了地上，繼續道：“臣也是剛前幾天才知道這消息的。蓋因盧嵩的外甥，便是從前平南伯爵府的沈弼的孤，只京，找到了臣。據沈弼之的說法，盧嵩乃是因為得罪了荔縣一戶與……與太子府有牽連的人家而被設計陷害才獄的。懇求下為在陛下面前傳qíng，yù求見陛下天。下原知道不該應下的，只是下當年與盧嵩也算有過一場jiāo往，今日他外甥千里迢迢找了過來，于qíng于理，臣也推辭不了，故斗膽來見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奪。”

說完這段話，劉伯玉后背已經沁出了汗。跪在地上，一也不敢，屏息聽著來自對面的靜。

殿香爐shòu口徐徐噴吐著一縷繚繞青煙，靜的劉伯玉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跳一下下加快的聲音。坐上的那個天子始終沒有半點反應。就在盧嵩開始惶恐，打算乞罪告退時，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個聲音：“那個沈弼之，現在何？”聲音平淡，聽不出是喜是怒。

劉伯玉忙道：“臣斗膽，令隨臣車駕已經到了這里。臣是想著，陛下若愿意見，臣便帶。若不見，臣便將送走，令再不要踏京城一步。”

“既然人都帶來了，且聽聽說什麼吧。”

皇帝慢慢睜開眼睛，道。

劉伯玉住一下變的飛快的心跳，急忙叩頭謝恩，復起倒走著后退，到了殿外，才轉飛快而去。

第7章

雙魚從側門被劉伯玉帶進行宮，一直行到了一座大殿前，看見一個面皮白凈，穿褐的老太監站在門口。

劉伯玉停了下來。

“徐公公，人帶來了，就是。”劉伯玉對老太監道。

雙魚見這老太監一直用炯炯目著自己，便垂下眼皮，朝他施禮，了聲“公公安”。

徐令打量過雙魚，嗯了聲，道：“跟咱家來吧。”

“見了皇上，該有的規矩禮節，都知道吧？”徐令領著雙魚進去時，隨口般地問了一聲。

“略知曉。多謝公公提醒。”雙魚輕聲應。

徐令瞥一眼，嗯了聲，“我料你應也是懂規矩的。沈弼咱家當年見過幾回，豪邁當世無二，盧自安就更不消說了，文名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