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時間過去，雖然偶爾有時候，沈鈺想到自己的這個親侄，心里也會生出一沒有盡到長伯之責的愧疚，但這愧疚通常來說很快就會消失，完全不足以影響他的正常生活。

這個侄被送過來時，沈鈺只知道剛從皇帝那里吃了子回來，但怎麼見到皇帝，又為什麼吃了子，他半點也沒頭緒，問侄，也閉口不言。

沈鈺對著面前這個已經變得完全認不出來的，驚呆之余，也顧不得多敘什麼天倫之qíng了，吩咐自己夫人徐氏繼續盤問，自己便外出四奔走探聽消息。

三天之后這會兒，沈鈺已經問遍了朝中所有可能知道點幕的同僚，只打聽到似乎是為了盧嵩在廬州府獲罪獄的事qíng才京的，劉伯玉把帶到了皇帝面前。至于別的，大家也都一頭霧水。

一個是當年朔州戰事的罪將之，一個是因此而被貶謫出京的前朝廷大員。這兩人的敏份決定了此事很快就了百暗中關注的焦點。原本有些一潭死水的京城場迅速起了漣漪。

沈鈺去找劉伯玉，但劉伯玉已經托病閉門不見客了。再過兩天，不用他去找人，許多原本平時和他見了面最多也就點個頭的同僚開始紛紛找上他來打聽qíng了。

沉寂了十來年，這大概是沈鈺做生涯里最引人注目的幾天，同僚在背后談論這事時，必定帶上他的名字。

雖然沈鈺做夢也想風一把，但并不是這種方式。他唯恐又惹上禍，gān脆也效仿劉伯玉閉門謝客，除了上朝，一步也不出去。

……

沈家。

徐氏從雙魚暫居養傷的屋里剛出來，就被等在一邊的沈鈺扯住，兩人進了隔壁一間房。

“怎麼樣，有說當日見皇上時的詳qíng沒？”

徐氏這幾天坐立不安，原本富態的一張圓臉也呈出了點蠟huáng，聽丈夫又催問自己，沒好氣地道：“你要問，自己去問你那個好侄，老催我做什麼？這幾天我用心伺候，養我自個兒親兒子都沒這麼上心，倒好，的跟蚌殼似的，什麼也問不出來！”

沈鈺在房里來回踱了幾圈，道：“夫人，你說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先是杖責，次日又送來了造傷藥。皇上這到底是怪罪，還是不怪罪？“徐氏哼了聲，“你問我，我問誰去？不是我馬后pào，當初你兄弟要娶盧氏，我就不看好。盧家自視清高，那盧嵩又是個撞了南墻也不肯回頭的，這樣的人在場怎麼混得開？一個不好還要牽連親族。看吧，果然被我料中了！十年前拖累咱們不說，這都十年過去了，還不讓人消停！“沈鈺聽又提這個，心里煩惱，哼了一聲，“你還提這個做什麼？當初你不肯收留我侄，我也照你的話推給了盧嵩，當時不知道被多同僚在背后說我不厚道，害我半年沒敢出去應酬！再說了，盧家當時門第和我們也相當，誰知道后來會出那樣的事？你當時怎不說？婦人之見！事不足！敗事有余！”

徐氏怒道：“好啊，這會兒你倒把錯都推我上來了？是我盧嵩又得罪人下的獄？是我你那個乖侄跑到皇帝面前胡說話挨了板子的？我沒說你，你竟還說起了我！一個屁大的芝麻兒做了二十年，連屁都不曾挪一下，也不怕生疔，小老婆倒是一個一個地往屋里拉！沈鈺，你算個什麼男人？”

沈鈺聽徐氏又揭自己的短，面皮頓時紫漲，你你了幾聲，恨恨拂袖而去，剩下徐氏一個人氣的摔了個花瓶，和邊的婆子噼噼啪啪地數落個不停。

……

數日前挨的那五下并不是很重。第二天，宮里便有太監送來了傷藥，說是皇帝所賜。雙魚趴著養了幾天，已經能下地走路，昨日洗澡了裳自己檢查，見除了略還有幾道青紫印外，也無別的大礙了。

只是雙魚一步也沒有出去，這幾天一直留在這間屋里。

隔壁先是傳來伯父伯母的吵架聲，接著是摔花瓶的咣啷聲。

雙魚神漠然，在chuáng上朝里翻了個，拿了個枕頭，在了自己頭上。

其實，不止他們猜不皇帝的心思，雙魚自己也有些不解。

顯然，在拿出那塊角后，皇帝的反應果然在舅父的預料中。他認為是在脅迫，所以發怒，繼而懲罰了。

這一點可以理解。

但是他讓太監送自己到伯爵府養傷是為什麼，更不知道為什麼在第二天又差人送來了傷藥。

伯母的高聲數落依舊還能夠聽到，時高時低，許久后才消失，大約終于被邊的婆子給勸走了。

……

天黑了下來，戌時還沒到，整個沈府便已經死寂一片，連丫頭下人走路都不敢重了，唯恐驚徐氏惹發。

雙魚坐在chuáng上發呆的時候，沈家門口停下了一輛宮車。片刻后，房門被拍響，下去開門，發現沈鈺和徐氏齊齊站在那里，臉張而怪異。

“小魚，宮里來了人，皇上召見你！”沈鈺說道。

雙魚頓了下，點了點頭，“容我片刻更。”

等更完畢出來，沈鈺夫婦依然還立在那里，一路親自送出去，不住叮囑，你一句我一句，吩咐這回千萬不要再忤逆皇帝，免的又遭皮ròu之苦。見雙魚神淡漠，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相對一眼，出尷尬之。

雙魚一直被他們送到前堂，看見過來傳話的是上次見過一面的那個圓頭圓臉小太監，似乎六福的。見來了，六福點了點頭，道了聲跟咱家來，便領雙魚出去。

雙魚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轉對著在后盯著自己仿佛恨不得跟過去的沈鈺夫婦道：“前幾日來時，因不便，沒向伯父伯母見禮，是侄失禮了。這幾日又多蒙二位大人照料，雙魚十分激，侄一拜。”

雙魚說完，朝他二人拜了一拜，這才轉離去。

沈鈺和徐氏再次對視一眼，尷尬之再起。

雙魚爬上宮車后，和小太監相對而坐。一路閉著眼睛沒說一句話。快進宮門，忽然聽到他低聲說了一句：“沈姑娘，我師傅我給你遞句話，今晚見了皇上，不管皇上說什麼，你全應了便是，犟沒好。皇上滿意了，再大的事也不事，皇上生氣了，咱們誰也討不了好，您說是吧？”

雙魚知道上次自己挨打時，全虧了那個徐公公暗中相助，這才剛開了個頭就停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幫自己，但心里還是十分激，聽見這小太監這麼說，便睜開眼睛，點頭微笑道：“我曉得了。多謝你師傅，也謝謝您的照應。”

“我六福，我師傅給起的名，說我面相好，往五福上頭再加一道孝敬福，我往后記著孝敬他老人家呢！”

六福沖嘻嘻地笑。

雙魚見他說話有趣，也是莞爾一笑。

……

雙魚下了宮車，跟著六福往前去。

夜之下，面前的宏偉殿宇一座接著一座，鱗次櫛比，沉沉夜空勾勒出飛檐翹角和屋脊上盤著的蟠螭廓，森嚴令人而畏之。

腳下這條路，通往了代表大興朝無上權力中心的中心。

只是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第9章

書房里燒了地龍，暖氣襲人。

皇帝側對著門，盤膝坐于榻上，上穿件正huáng的湖綢中，外頭罩了褡護。雙魚被帶進來時，就見他在翻閱邊上堆著的一堆奏折，已經有些功夫了。

跪在地上，俯首一不。

這樣跪了許久，膝蓋漸漸開始發脹，雙魚微微挪了挪子，聽到啪的一聲重響，迅速抬起眼皮，見皇帝重重合上一本奏折，神不豫，冷冷道：“朕看楊紋是老糊涂了！竟拿辭為太子擔保，當朕眼瞎了不？”

立在邊上原本一直狀若定的徐令忙睜眼賠笑道：“國公是看著太子爺長大的，親近些也是人之常qíng，皇上息怒。”

皇帝哼了聲，“朕眼沒瞎，朕看他倒是老糊涂了！”

徐令不敢再說，是是了兩聲，看向還跪在地上的雙魚，“皇上，沈家的丫頭來了有一會兒功夫了，您也批了不奏折，想是累了，不如暫時歇歇？”

皇帝瞥了一眼低著頭的雙魚，未作聲。徐令會意，忙親自撤走奏折，示意屋太監隨自己離開，關上了門。

怡和殿這間皇帝下朝后經常來的書房里，剩下了皇帝和沈雙魚兩個人。

“上傷怎麼樣了？”

雙魚聽到皇帝忽然這樣問了一聲，下心里涌出的詫異，磕頭道：“已經好了。臣多謝陛下賜藥。”

皇帝沒作聲，片刻后，聽他忽然又道：“你對朕可心懷恨意？從實說來，朕赦你無罪。”

雙魚一愣，慢慢抬起眼睛，見皇帝注視著自己，神溫和，和前次雷霆大怒的樣子判若兩人，心里更加詫異，面上低眉順眼道：“不恨。”

皇帝哼了聲，“是不恨，還是不敢恨？”

雙魚不應，只俯下去，再次磕了個頭：“舅父教過臣，雷霆雨，莫非天恩。”

皇帝笑了笑，“才挨了幾板子，就學會哄朕高興了。可惜呀，”雙魚聽他竟似嘆息了一聲，“有人就是不知道諒朕。”

雙魚不知道皇帝這話到底是什麼用意，更猜不他口中的那個“有人”是誰，心知舅父表兄的命運或許就決定于自己此刻的一言一行里，心砰砰的跳。

皇帝說完，仿佛陷了沉思。雙魚更不敢開口。

書房里再次陷沉默。

半晌，皇帝忽地再次開口：“沈家丫頭，知道朕今晚你來，所為何事嗎？”語氣已經恢復了平常，辨不出喜怒。

雙魚恭聲道：“臣不知。”

“朕可以讓你猜一下。”

雙魚住心底再次生出的詫異，恭恭敬敬地道：“恕臣愚昧，不敢妄加揣度。”

皇帝慢慢地道：“朕的皇子皇孫里，你知道朕最看重的，是哪一個嗎？”

雙魚道：“臣不知。”

皇帝道：“朕最看重的，是皇太孫東祺。他不怕朕。不像他的父親和皇叔們，在朕面前，要麼虛qíng假意，要麼戰戰兢兢，令人之生厭。”

雙魚不知他跟自己提這種家事是什麼用意，更不敢胡說話，低聲唯唯諾諾。

皇帝繼續道，“除了東祺，他倒還有另一個皇叔……”

他停頓了下。

“他也不怕朕！豈止不怕，簡直是膽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