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向來然為六部之首。現在在任的馬大人正遇丁憂。

馬大人是太子太保楊紋的門生，在任已經很多年。此番他遇丁憂，楊紋上書皇帝考慮奪qíng，被皇帝以“孝道至大”為由給否了。于是這個位置空出來，到底該由什麼人接任，最近一直為眾人私下關注的焦點。

皇帝既然否了奪qíng，那就不可能再讓太子一派的人接任。

剩下有資歷，也最有可能上的，跑不出京城八大族里剩下的幾個家族。

除去楊紋一派，八大族里，榮孝誠榮家人和落敗的沈家、徐家被剔除在外，剩下高家、鎮遠侯姚家、宣國公衛家、以及最后一個國公范家。

按照劉伯玉此前的猜測，五皇子韓王母系的高家和然正與五皇子競爭上位的三皇子齊王背后的衛家人，這兩家應該不大可能會被皇帝選中，那麼就剩鎮遠侯姚家和國公范家了，十有八九，新的吏部尚書人選跑不出這兩家。即便不是本家人，也要麼門生，要麼故舊。

雖然他偶爾也幻想過自己能接掌這個位置，但以自己背景，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已經很不容易了。以他人脈，想染指吏部尚書之位，可能xing極其渺茫。因此他也只限于幻想一下，從沒敢真的想過。

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此刻，從座上皇帝的口中，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劉伯玉猶如在夢境，一時沒反應過來。等終于反應了過來，抑住心的狂喜，急忙再次朝皇帝用力叩首，口中道：“臣激涕零！激涕零！臣從今往后定吸取教訓，加倍潔自好，全力以赴，兢兢業業，再不敢有半點負皇上重托！請皇上放心，此番回去，臣定與那些人劃清界限，從此唯皇命是從！”

“楚河漢界涇渭分明未必就好，”皇帝注視著表忠心的劉伯玉，語氣淡淡道，“朕要你回去后就當什麼事都沒有，以前怎樣，往后也怎樣。”

劉伯玉一怔，抬眼見皇帝著自己，頓時就明白了過來。當即再次叩頭，恭恭敬敬道：“臣明白了。臣必不負皇上所托，碎骨，也要報答皇上重用！”

“嗯。你有個侄兒是吧？”

“是。”

“臣那個侄兒名劉榮，固業十二年的武榜探花，已過而立。如今在京畿兵馬司里當一個奉車都尉。”劉伯玉恭敬道。

“可用嗎？”

“稟皇上，臣的侄兒自小失怙，視臣如父，與臣那個婿不一樣，絕對信靠。”

“升他為中郎將吧。他替朕管好四方城門，往后前途可期。”

皇帝語氣依然淡淡。但跪在地上代侄兒叩謝皇恩的劉伯玉心里，卻突然地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覺。

老皇帝正在加步調，在地織起一張或許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的網。

這張網通向何方，最終如何收起，劉伯玉覺得自己仿佛有點知道了。

但他不確定，更不敢胡揣測。

他已經徹底被座上的這個年過六旬的老皇帝給收服了。

死心塌地效忠于皇帝，做好他要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這就是往后他劉伯玉安立命落腳的點。

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

雙魚在隨行羽林的護送下離開神京。這晚在驛館歇了下來。

明日，他們這一行人便正式出了京畿地界。

護送的羽林領隊名崔士忠，知份特殊，所以路上走歇全聽吩咐。雙魚一心只想早點趕到庭州，這幾天都是早起晚歇。

白天雖然一直坐車，但接連幾天這樣不停歇地坐下來，腳也開始有點腫脹。這會兒停下來進了房，六福便說要給腳解乏。

六福往日在宮中也算養尊優，養的白白胖胖的，從沒吃過這樣的苦。沒兩天面皮就發huáng，原本有點掛下來的雙下也收了些去。雙魚諒他也辛苦，路上還要費心思逗自己說話解乏，便婉拒了，讓他早點休息起。

“我幫你吧！師傅讓我同行就是讓我伺候你的。我手藝可好了。在宮里我常給我師傅，他都夸我手藝。”

“真的不用，”雙魚笑道，“我自己泡下腳就行了。”

“那我去催下熱水，讓他們多送點熱水來……”

六福轉開門時，崔領隊正好過來了，在門外對著雙魚恭敬地道：“沈姑娘，韓王殿下來了，想見你一面。”

六福一呆。

雙魚也愣了，隨即問：“有說什麼事嗎？”

“殿下說，他對令尊以及令舅父盧大人一直都非常敬慕。知道你明日要出京畿，特意趕來相送。”

“崔領隊，麻煩您幫我向殿下告個罪，就說殿下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會兒不方便見面，還請殿下回去吧……”

“沈小姐，小王聽聞沈小姐為救令舅，以一弱之軀，毅然千里輾轉京面圣。此舉已在京中傳為談。小王以為林下之風已不足以形容沈小姐風采，俠骨腸才勘匹配。小王懷著誠意前來相送，想必沈小姐應也不至于像那些被世俗教條所錮步的尋常閨閣子一樣，拒而不見吧？倘若沈小姐愿給小王一點薄面，小王便在外頭廳堂靜候沈小姐芳步。”

一個舒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韓王段元璟人已經過來了，只是站在走廊上沒靠近而已。說完這話，腳步聲漸漸靜悄，應是去了外頭。

六福扭頭看向雙魚，瞪大了眼睛：“去還是不去？”

雙魚沉了下。

“我去見下他吧。”

第12章

雙魚略理了理鬢發和上裳，帶六福一道來到了驛館供落腳員會客敘話的一間偏廳。

韓王段元璟果然正等在那里。

他不是那日雙魚路上偶遇時坐于車中的皇子打扮。此刻只簡單戴了頂束發冠，穿明藍錦袍，腰束一條玉帶，翩翩公子的模樣。

看到雙魚現，他面微笑，起朝雙魚迎了過來。

隨雙魚同來的六福忙躬向段元璟問安。

段元璟點了點頭，道：“你先下去吧。”

六福看向雙魚，見頷首，便退了出去，關了門，自己等在外頭。

雙魚朝段元璟斂衽，道：“不知殿下來此，有何貴gān？”

段元璟注視著雙魚，微笑道：“方才小王不是已經說了，因小王敬重令尊以及令舅父，知沈姑娘明日便出京畿，特來相送。”

“多謝殿下！我一切都好，不勞殿下掛心。殿下心意，雙魚也心領了。若無別事，雙魚這就恭送殿下。”雙魚恭敬道。

段元璟笑了笑，信步走到一張桌旁坐了下去。

“沈姑娘，你舅父的事，小王也聽說了。說他得罪了太子府總管孫德本家，這才遭構陷獄了？你來京中尋劉伯玉求助，想必過程不了曲折吧？人qíng冷暖，世事皆逃不過如此。”

“也是人之常qíng罷了。”雙魚道，帶了些謹慎。

“劉伯玉幫你引到了圣上面前。雖然過程小王不大清楚，但以小王猜測，皇上應已對此事上了心。只要皇上那里上了心，你舅父的冤屈便指日可雪。”

“全仗劉大人相助，我十分激。”雙魚道。

段元璟看了雙魚一眼，微微一笑：“沈姑娘，你大約還不知道吧。你初去找劉伯玉時，他并不打算答應幫你的忙。是小王知道了你的冤qíng，略推了下劉伯玉，他這才答應下來的。”

雙魚一愣，第一次抬眼看向了段元璟。見他邊含著微笑自己。

“……這我確實不知道。”

雙魚猶疑了下，朝他再次斂衽致謝，“如此多謝殿下相幫了。”

“這不值一提，”段元璟擺了擺手，“小王之所以出手幫了這個小忙，也是出于對仙游令尊與盧大人的敬重。原本此事不足掛齒，小王也無意在你面前提及。只是知道沈姑娘你接下來要出關外，前途莫測，恐你不知人心難測，故而出言提醒一句，莫以己心度人輕信別人。”

“多謝殿下提醒。”雙魚道。

段元含笑點頭，又道：“沈姑娘放心。你去之后，你舅父和你那位被發配流徙的表兄，倘若圣上那里沒有什麼表示，小王會暗中托人照拂他們。你不必過于掛心。”

雙魚急忙再次向他道謝。

段元璟仿佛沉了下，道：“沈姑娘，小王知你此去庭州，應會遇到我的七弟。我與七弟雖非同母，自小卻也qíng甚篤。他離京時才不過十四歲。如今忽忽十年過去，這十年時間里，礙于父皇當日之怒，小王雖時常想起七弟，卻一直不得往來。如今你父皇派遣去往庭州，倘若見到小王七弟，煩請代小王轉達掛念之qíng。就說小王記掛七弟，盼七弟能早日歸京團聚，以全兄弟手足之qíng。”

“雙魚記下了，倘若見到，定會轉達。”雙魚道。

段元璟頷首，站了起來，站在那里注視著雙魚，沒再說話。

他的目一直落在雙魚臉上，似有所思。

雙魚被他看的略窘迫，終于道：“殿下可還有什麼吩咐？”

段元璟仿佛回過了神，哦了聲，笑著擺了擺手，道：“沒什麼了。小王也該走了。沈姑娘早些休息吧。盼你路上順利，早日歸京。”

“多謝殿下。”

雙魚讓到一邊送客。

段元璟微笑，邁步朝門口走去，打開門時，忽然回頭笑道：“方才小王來送之事，沈姑娘大可不必掛懷。回去后，小王就會據實向父皇稟明。”

坦白說，一開始突然聽到韓王來訪，雙魚不愿相見，更多的考慮，其實還是擔心皇帝若是知道了，會有猜疑。

沒想到段元璟仿佛覺察到了的心思，離開前主如此表明態度。雙魚略驚訝，但也是松了口氣。

這個韓王殿下，不管他是真的天xing如此，還是在沽名釣譽收買人心，但確實，言行舉止，很難令人生出厭惡之心。

雙魚恭送道：“殿下走好。”

段元璟朝微微一笑，轉離去。

……

第二天一早，雙魚和崔護衛一行人正式出了京畿地界北上。路上辛苦不必多說。經過漫長將近兩個月的長途跋涉，依次經過涼州、甘州、肅州，快到玉門關時，王大鶴已經提早在那里等待了。與崔護衛一行人jiāo接完畢，崔護衛等人折返回京，雙魚便改由王大鶴送往庭州。

據王大鶴的說法，從這里出發，他們還要經過中間伊州，最快大約半個月，才能抵達庭州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