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六福在旁，雙魚對宮里的qíng況，大致已經有所了解。

已故的太子妃是太傅楊紋的長。幾年前病沒了后，由楊紋的另一個兒續位。兩年前，才六歲的皇太孫東祺被接出東宮，住進了承祉宮，由皇帝親自教養。

太子據說小時仁厚知禮，長大后，雖被眾多出兄弟襯的才智平庸，對皇帝更是唯唯諾諾，但他的這個兒子卻是個異類。從小膽大包天，闖過不的禍，不了被上書房的師傅責罰，甚至告到前。但奇怪的是，對皇子一向嚴厲的皇帝對于東祺的出格舉止卻頗能容忍，略加責罰也就作罷。所以東祺更是有恃無恐。宮里的許多太監宮見了他都要遠遠地躲開，唯恐一個不小心惹上了要倒霉。

因為雙魚有出書房，所以六福晦地暗示過，若遇到了皇太孫，能避就避，省的惹出是非。

……

雙魚腳步沒有停，繼續往前去。

“哪個宮的！站住！”

后一陣樹梢晃發出的枝葉沙沙聲，東祺從劈叉坐著的樹枝上靈敏地過來，沿著樹gān開始爬下來。下頭的幾個太監慌忙簇擁上去用手兜著，唯恐他踩空腳跌落下來。

“都滾遠點！我自己會下！”

東祺爬到樹gān半截，抬腳踹開太監接著的手，自己躍了下來，站穩腳后，把剛摘的幾個青核桃丟到一個太監懷里，說了聲帶回去，轉而又沖雙魚背影吆了一聲。

雙魚無奈，只好停下來，轉過了，看見一個腰系huáng帶的七八歲大的男孩站在樹下盯著自己，角還帶了些剮蹭的痕跡。眉眼俊秀，表qíng卻高高在上，帶了不悅的倨。

邊上的素梅和另個宮已經跪了下去行禮。素梅道：“奴婢等陪著沈姑娘剛從各宮娘娘那里回來，不知皇太孫殿下在此。若有冒犯不周之，還殿下恕罪。”

雙魚遲疑了下，只好也跪了下去。

東祺走到跟前，繞著雙魚走了一圈，恍然：“原來是你！難怪你打扮的奇奇怪怪！宮不像宮！妃嬪不像妃嬪！剛才我你停，你為什麼不停？”

雙魚道：“殿下方才在樹上，被樹影所擋，我沒看到。”

東祺哼哼了兩聲：“我看你是故意不停下來的！我的核桃明明砸到了你！”

“殿下誤解了。”雙魚著他，神qíng平淡，“我此前不知皇太孫殿下喜用核桃砸人的方式來人停下。下回我知道了。”

東祺盯著，神yīn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邊上那個捧著書的太監苦著臉，小心翼翼地湊過來道：“殿下，晚上皇上要親自考您功課……”

他說了一半，停了下來，眼地著。

皇帝一生勤政，幾十年如一日，至今還往往批閱奏折至深夜。但即便這樣，每隔幾天，他也依舊會出時間親自考校皇太孫東祺的功課。

方才皇太孫進學回來，路過這里，看見核桃樹上出幾個結了果實的青皮核桃，興起便不顧阻攔自己爬了上去揪。此刻仿佛被提醒了，臉上出一愁，最后了眼雙魚，仿佛還有話說，了，最后還是閉上了，撇下轉便走，太監宮松了口氣，急忙跟上，一行人背影很快了承祉宮，消失不見。

……

天黑了下來。書房伺候的一個太監傳召，說皇帝讓過去。

雙魚來到書房。里頭燈火通明。抬眼見白天遇到過的皇太孫也在。只不過現在，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帝的對面，正在背著書，神顯得有些張，額頭在冒汗，全無白天時的驕縱之。

皇帝靠在椅子里，微微閉著眼睛，在聽他背誦。

雙魚進去，跪下朝兩人方向靜靜地磕了個頭，便起來站在了徐令的后。

東祺正在背《中庸》里的第十章。雙魚聽他起頭背的還很順暢，背到中段，漸漸磕起來，等背完了“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qiáng也”，停下來接不上了，顯然是忘記了。

皇帝睜開眼睛，表qíng有些不悅：“沒了？就這些？”

東祺呃了兩聲，一時答不出來。忽然看到徐令后的雙魚，一愣，臉迅速地漲紅，道：“我這就去背……等下再背給皇爺爺聽……”

皇帝哼了聲：“白天gān什麼呢？爬樹呢。上回皇爺爺怎麼跟你說的？你都當耳旁風了？”

東祺臉上出天真笑容，道：“皇爺爺，我是沒背出書。但這意思我知道。是說匹夫不可奪志。我這就去背。保證給您背出來！”

皇帝臉上也出一淡淡笑意，道：“皇爺爺這里奏折沒批完，這幾篇功課，你好了就背給聽。”指了指雙魚。

東祺一愣，迅速瞥了眼雙魚，似乎有些不愿。但見皇帝已經招手雙魚過來，叮囑了一番，只好默不作聲。

雙魚有些驚詫。但皇帝已經這麼吩咐，也只能應承下來，和東祺兩人被六福領到了隔壁一間四壁書架的房里。

“皇上說了，沈姑娘可以坐著。”

六福道。

東祺一臉不以為然。

徐令走了后，雙魚也沒坐，依舊站一旁著東祺。見他一改方才在皇帝面前的乖巧模樣，大喇喇靠在椅背上盯著自己，面無表qíng地道：“皇太孫殿下還不背書？”

東祺撇了撇，懶洋洋地翻了幾下手里的書，忽然抬頭道：“皇爺爺既然你督促我背書，想必你比我厲害。你倒是現背給我聽聽。”

雙魚道：“這有什麼難的。不過是中庸而已。”

東祺呵呵兩聲，嘩啦嘩啦地翻到中庸中間一章讓背。

雙魚從小記xing過人，讀書可稱過目不忘。像中庸這種，全本滾爛于心，看也不看便背了出來。

東祺愣了一下，又另指一段，難不住，換了本孟子。

“皇太孫殿下，孟子也是難不住我的。你真要考我，隨便拿這屋里什麼書出來，翻上一段，我看一下，你見我能不能背的出來。”

東祺丟下孟子，到書架上了本《左傳》翻開，隨意指了其中一段，雙魚默誦了一遍，果然便背了出來，一字不差。

東祺一臉的難以置信，站在書架前仰頭看了半晌，讓在旁服侍的六福出最上的一本金剛經，翻開讓背，見竟然還是難不住，終于目瞪口呆，站那里不吭聲了，神帶著一沮喪。

“現在可以背書了吧？”

雙魚理好剛被他翻的書架，扭頭淡淡道。

東祺垂頭喪氣坐了回去，終于開始老老實實地背書，間隙雙魚給他解釋意思。

他本也聰明，起先只是懶不肯用功。被雙魚給鎮住后，不肯在面前丟臉，收了心認真背，沒多久，竟就把皇帝規定的幾篇中庸都給背了下來，自己仿佛也不敢相信。

雙魚便讓六福去通報。

皇帝聽他這麼快就會背了，也是有些驚訝。放下正在批的奏折，喚皇太孫過來背。東祺一口氣背了出來。皇帝頗高興，連連點頭，稱贊道：“不錯。往后都這樣的話，學業必定大有長進！”

東祺一臉的得意，飛快看了雙魚一眼。

膳房送來夜食。徐令和雙魚在旁伺候著。東祺吃了幾口，仿佛想起了什麼，興高采烈地道：“皇爺爺，我能要點賞嗎？”

“哦，你想要什麼？”皇帝笑道。

“樊師傅那里有一張弓，說是我七皇叔從前向他學she箭時用過的。我上次向他討，他不肯送我。您賞了我吧！”

……

皇太孫口中的“樊師傅”便是騎常營統領樊戴，如今也是皇太孫的騎she師傅。他那里一直留著段元琛從前用過的一把烏金犀弓，無意被東祺看到，東祺向他討要未果。

東祺之所以想要那把弓，倒不是因為弓本有多珍貴。而是因為他對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七皇叔暗暗地懷了一種微妙的qíng。

東祺知道皇爺爺對自己是特殊的。

有一回，他聽到一個說法，說皇帝之所以對他格外好，是因為他與年的七皇子有些像。

從那之后，他就開始留意起一切關于他那位排行第七的皇叔的傳聞。

雖然他在十年前便離開了京城，東祺至今也沒見過他一面，并且，有關他的話題似乎也了宮中的忌諱，但只要他留意，這些年來，關于他的許多往事，依然還是慢慢地飄進了他的耳朵。

皇爺爺曾經最喜歡的一個兒子、英勇過人、十二歲就一箭she落雙雕，得了落雕王的稱、十四歲披掛戰甲上了戰場……

這些都罷了，最東祺到不可思議的，便是他寧可杖責也敢在朝堂上和威嚴的皇爺爺板，最后被驅逐出京，至今沒有回來。

這些傳言慢慢拼湊起來，足以令東祺在腦海里想象出一個有著高大形象的七皇叔。

被人說皇爺爺是因為自己和這個七皇叔相像才得到他另眼看待的，這讓東祺心里很是不服，但因此也更加好奇了。

而東祺對自己的父親，那位在宮里被人喚作太子的男人，并沒有什麼特別的敬慕之qíng。

他的生母很早去世，他幾乎已經記不清的模樣了。姨母來了后，每每相見，也只讓他到生疏。在他早幾年還留東宮里時，印象中，無人時，他的父親總是眉頭不展，有時和那些常陪在他邊的幕僚關在房里半天也不出來。大部分時間里，他不是yīn沉著臉發呆，就是長吁短嘆，或狂躁起來大發脾氣，有一回活活打死了一個太監。再或者，就是與宮里的那些姬妾們通宵飲酒作樂。

東祺不明白自己的父親。他是太子，大興朝除了皇爺爺之外最厲害的人，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他覺的到，父親很怕皇爺爺。

這樣的一位父親，無法令他生出孺慕之qíng。東宮的生活，更令他到抑。后來他被皇爺爺接出東宮，像未年皇子那樣住在承祉宮里的時候，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舍。

他對那位傳說里的七皇叔更加到好奇。

不止他的父親，他知道的其余那些皇叔們，在皇爺爺面前也無不畢恭畢敬，無論皇爺爺說什麼，無人敢反駁一句。

到底是怎樣的一位七皇叔，才敢公然在朝堂上和皇爺爺作對。

他一直希能見到他，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當他看到那柄他從前曾用過的弓，心里便念念不忘，方才一時得意忘形，口就問了出來。

……

書房里氣氛原本非常輕松，忽然就靜默了下來。

東祺說完話，見皇爺爺的神仿佛有些變了，不再是方才慈藹的樣子，忽然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