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位七皇叔，在宮里是個不能提的忌。

他頓時不安起來，悄悄看了一眼皇爺爺，囁嚅著道：“皇爺爺……我是不是說錯了話……我還是不要這個賞了……”

皇帝仿佛回了過神，微微笑了笑，道：“東祺要是想要，皇爺爺明兒就跟你樊師傅說一聲。”

東祺大喜，急忙大聲地道謝。

皇帝含笑，了東祺的頭。

……

皇太孫用完了點心，皇帝命人送他回去，讓雙魚再留下。

東祺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雙魚。

皇太孫走了后，皇帝心qíng仿佛還很不錯，命人鋪開棋盤和雙魚下棋。

雙魚自然奉陪到底。

“沈家丫頭，皇太孫是有些小聰明，心思卻不肯放在讀書上。方才你用了什麼法子，讓他這麼快就背完了書？”

皇帝一邊落著子，一邊閑聊般地問。

六福跟了雙魚這麼久，也是才知道讀書竟然過目不忘，便把經過講了一遍。皇帝訝然，扭頭和邊上的徐令道：“原來如此！朕起先還奇怪呢！想不到這丫頭還有這樣的過人之！東祺是被這丫頭給鎮住了。就讓東祺拜為先生吧！”

徐令笑道：“皇上您看行，就行。”

雙魚急忙推辭。皇帝搖頭，微笑道：“就這麼著吧。這宮里能找出鎮的住東祺的，沒幾個。難得你治得住他，這一個先生的稱呼，有什麼當不起的。”

著面前這樣一個和自己說說笑笑、神qíng愉快的皇帝，雙魚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這位正和下著棋，說著話的，不是天下的皇帝，而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慈和長者。

這與那個當初自己初次覲見時yīn沉刻薄的皇帝，還是同一個人嗎？

這樣的一個老人，又怎麼可能會在十年之前，冷地令自己父親在戰死之后還背上一個個不赦的罪名？

不管表面如何平靜順服，在心底里，雙魚對這個皇帝其實一直是懷了怨恨的。

說不恨，怎麼可能？

但這一刻，竟忽然到有些恍惚。甚至為自己產生方才那樣的念頭而到不可思議。

就如同……

背叛了自己的父親一樣！

厭惡自己方才的那種錯覺。

……

“沈家丫頭！你要輸了！”

才下到七十多目，皇帝忽然一手落子，重重的“啪”一聲，將雙魚從恍惚里驚醒了過來。

看了眼棋局，自己確實是輸了。已經無法挽回了。

“哈哈——”

皇帝放聲大笑，一瞬間，竟然仿佛像個小孩那樣，眼睛里出得意的芒。

雙魚苦笑了下：“皇上您贏了。”

皇帝哈哈笑完，搖頭道：“你是走了心思吧？否則怎麼這麼快就敗了？”

雙魚道：“未曾。應是皇上棋力大增了。”

皇帝復又哈哈笑起來：“剛才那盤不算，再來一盤。這回你再走心，朕可要不高興了。”

徐令難得見皇帝如此高興，心里也是歡喜。只是確實不早了，再殺下去恐怕jīng力不濟，便cha進去勸了一句：“這丫頭看著有些倦了。時辰也不早。皇上不如歇了，下回再下吧？”

皇帝問了聲時辰，放下了棋子，道：“也好。那就下回吧——”說著站了起來，才走了一步路，忽然微微一晃，雙魚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咕咚一下，一頭栽到了地上。

雙魚大驚失，一旁的徐令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慢慢皇帝轉了過來，見他臉蒼白，雙目閉，竟然暈厥了過去。

“傳太醫！”

徐令朝外厲聲吼道。

……

太醫很快趕到。皇帝已經被移抬到了榻上。扎了幾針后，皇帝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仁起先是沒有芒的，就像死魚的眼睛。慢慢地才凝聚回了神氣，嚨里發出一聲，喃喃地道：“朕方才是怎麼了？”

雙魚一直屏著呼吸，心跳的快要蹦出嚨。直到見皇帝睜開了眼睛，說出了一句清楚的話，這才終于呼出一口氣。額頭，背后，竟都已經汗涔涔的了。

皇帝說手腳有些發麻。太醫繼續診治，半晌，皇帝的臉終于有些恢復了過來，被徐令和六福攙扶著，下地試著慢慢走了幾步，然后躺了回去。

“皇上，要傳貴妃來嗎？”

徐令小聲問道。

皇帝擺了擺手，仿佛到十分疲累的樣子，閉上了眼睛。

太醫了額頭的汗，開了藥后，神凝重地將徐令到外面，說往后務必要令皇帝保持和暢心qíng，慢慢調養，至于大肝火，則是大忌，否則只怕病qíng難以控制。

徐令暗暗嘆了一口氣。

……

雙魚一直留在皇帝邊服侍用藥。深夜了才回去。

雙魚走了后，皇帝慢慢地睜開眼睛，仿佛在問徐令，又似在自言自語：“朕的旨意，應該早就到那邊了吧？他怎麼還沒回來？”

“……徐令，你說，朕用這個法子，他真的會回嗎？”

徐令躬過去，低聲道：“皇上，七殿下既然肯為的事給您來了信，想必心里是有這丫頭的。再不濟，就算對這丫頭沒什麼，看在沈將軍的份上，您傳了這樣的旨意過去，他也一定會回來的。”

“但愿吧……”

皇帝目投到畔的一盞昏闃燭火上，喃喃地道。

第24章

第二天的早朝依舊，但比平時結束的要早。眼尖的大臣留意到了皇帝最后從龍椅上起時，腳步有些滯緩。

過了兩天，皇帝龍有恙的消息就在暗地傳開了。

皇帝確實在吃藥調養，太醫們天天出皇帝日常所居的昭德殿，皇帝jīng神也比往日有所不濟，下朝回來后，躺著的時候居多。

雙魚走出昭德殿的時候，迎面一道明huáng的影子走了過來。

日頭很大，照的對面這片影子燦燦，服的，亮的像一團明火，呼啦啦地一路燒了過來，燒痛了雙魚的雙眼。

太子來了，后跟了幾個太監隨從。

雙魚兩個膝蓋發僵，終于還是慢慢被彎折下去，跪在路邊，低下了頭。

那道繡著金龍的明huáng袍角在側停留了片刻，然后一閃，從邊走了過去。

……

夜深了。皇帝的jīng神看起來比白天更不是不濟。靠坐在榻上批著奏折。

桌上堆起來的未看折子，比昨天又高了一撂。

“皇上，安歇了吧。剩下的明日再看不遲。”

徐令上去勸道。

皇帝停下筆，扭頭看了眼那些未完的折子，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般地道：“朕真的是老了。”

“等過兩天養好龍，皇上就又生龍活虎了。”

皇帝笑了笑，轉頭看了眼一直侍立在旁的雙魚，道：“沈家丫頭，你也去歇了吧。難為你了，總要你陪著朕這把老骨頭。”

那天皇帝就是和下完棋后突然暈了過去的。當時qíng景，此刻想起，雙魚也是心有余悸。

的心里，陷了一種非常矛盾的qíng緒。

就是這個皇帝，令自己的父親蒙了奇冤。雖然現在他平了舅父的冤獄，對自己看起來也是恩寵有加，但每每想到父親當日慘烈，至今卻還背負的罪名，的心里就會泛出一冷幽幽的涼意。

做不到從心里對這個皇帝產生親近之qíng，卻又不知為何，目睹他qiáng撐病深夜還在批復奏章時，心里又有些難過。

“皇上，您也安歇了吧，不早了。”

皇帝笑著，點了點頭。

徐令面喜，六福和另個小太監過來收拾筆墨折子，自己扶著皇帝下了榻。

外頭一個太監匆匆奔了過來，發出噠噠的腳步聲。

這在書房里是被嚴的，但凡能進來服侍的，無人不知道這個規矩。

徐令不悅地抬眼，見來的那個太監停了下來，面帶異，似乎有話，皺了皺眉過去。太監低聲說了句話。徐令雙眼猛地綻出芒，轉匆匆來到皇帝邊，附到他耳畔。

皇帝一僵，良久，慢慢地回過頭，盯著還沒離開的雙魚。

他方才的疲倦一掃而。整個人看起來jīng神奕奕，目仿佛泛出一道奇異的彩。就這樣盯著，足足看了半晌。

雙魚只能被地站在那里。

“元琛到京了。”

最后，皇帝用聽起來很是平穩的聲調慢慢地道。

……

夜勾勒出皇城正北神華門的線條，顯得愈發巍峨而高不可攀。

城門早已經關閉。

樊戴統領的騎常營所就駐在神華門外數里之地。樊戴今夜留在營所，并未回城。

他已經睡著了，忽然被一個手下醒，說巡夜士兵在大路上遇到一份可疑之人，攔了下來。對方問及樊戴，直呼姓名，得知就在營所，讓他來見。

樊戴有些驚訝。

他至四品統領，秩位雖不算很高，但卻是個要職。即便是皇城里的皇子見到他，也是呼一聲樊統領的。

這個什麼人，不但直呼他的姓名，竟還要他去見。

樊戴問了聲形貌。

“很年輕……二十四五的年齡……”

樊戴沉時，手下道：“要不，卑職先把人扣下，大人明早再問話便是了。”

樊戴擺了擺手，穿戴好冠道：“我去看看吧。”

……

樊戴來到扣住了人的地方。

“大人，就是那個人！”

手下指了指。

樊戴看了過去。

路邊一人一馬。那人背對著他，似在眺前方的皇城。

他負手而立，一不，似乎在想著什麼。

月將他沉沉背影投到地上，照出一道頎長的孤瘦暗影，帶著行路人的風塵仆仆，并無任何出奇，卻又似有一種讓人不敢輕慢的清貴氣度。

那幾個攔住了人的士兵也只在近旁看著。

樊戴朝那個背影走了過去：“汝為何人？不知皇城戌時后便閉門嗎？”

那個人轉過了，微微一笑：“是我。”

月照出一張年輕的面容。

樊戴遲疑了下。慢慢地張大眼睛。

忽然，他像是終于認了出來，驚呼一聲：“七殿下！”

段元琛點了點頭：“多年不見，樊將軍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