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婦慢慢睜開眼睛，氣若游般地道：“……寶武……你回了……我不行了……渾沒半點力氣……”

“我又請了郎中來!郎中來了!”寶武跪在床邊嚷，旋即扭頭看著梅錦，“裴娘子，快幫幫金花!幫幫!”

梅錦讓屋里的閑雜人退出去，只留寶武在旁邊，命他靠近，給自己掌火把。借了火仔細看了下床上的產婦，見下稻草染滿了水，面皝白，□□聲已經弱不可聞，檢查舌頭，舌呈淡紅，苔薄白，脈象沉弱無力。輕腹部探察胎位后，洗干凈手，分開產婦兩慢慢探手進去，覺宮口全開，胎頭已達盆底，但宮幾乎完全停止了。

“怎麼樣，怎麼樣了?”寶武不停問。

“胎位正，但胎兒較大，且初期生產又用力過猛，現在宮口雖全開，但宮停止，并且……”

“并且什麼?”寶武的聲音開始發抖。

梅錦道：“我可以試著幫催產，但之前生產時間耗費太久，失過多，且宮羊水已經流失殆盡……”躊躇了下，終于道，“胎兒即便出來，可能也已經不行了，你要有這個準備。”

寶武一愣，失聲哽咽，隨即道：“我只求你能保住金花!”

“我會盡量的。”梅錦道，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出去將煮過的針拿來，來到產婦邊上，平心靜氣下來，準備開始落針。

產婦脈氣已經微弱至極，首要在與補氣，其次催產。梅錦取合谷雙，以捻轉提之法催醒提神，又取足部的三雙瀉之，等產婦神智清明了些，最后在臍下關元旁3寸的位置慢慢刺約5分深，雙側同時緩慢捻轉。落針后，稍頃便重新出現宮，產婦□□聲開始清晰起來，梅錦繼續施針，約一分鐘，宮隨之加強，見差不多了，梅錦指引著產婦用力，片刻后，一團了出來。

是個男嬰，但確實如先前預料，胎兒因為長時間缺氧，胎心已經停止多時了。朝寶武搖了搖頭。寶武去眼淚，開始低聲安流淚的妻子。

梅錦留在邊上觀察產婦，見胎兒出后，□□出不多，除了神疲力乏之外，暫時沒有出現其他不適，了額頭上的汗水，終于也松了一口氣。

事實上，這是第一次使用這個方法幫助產婦催產，到底能不能奏效，起先心里也沒譜。這法子是來源于祖父在去世前回憶整理出的那部醫案，其中就記載了他早年下鄉時曾以此法幫助過一個難產農婦的經歷。關于針灸催產的機理，并無深研究，但一般認為，可能是通過調節神經□□的功能活，如促使垂后葉素分泌增加的手段而實現的。因為現代醫學昌明，基本已經無需醫生使用這樣的方法助產，所以梅錦當初看了也就丟開了。

沒想到，今天在這里，這種方法竟然再次派上了用場。

寶武家在寨子里似乎頗有地位，金花生孩子難產，外頭聚了不的人，知道胎兒沒了的消息，傳來嘆息聲，夾雜了幾聲婦人的哭泣，但很快便止住，片刻后，寶武大姊和另幾個婦人一道進來開始收拾屋子，喂金花吃了蛋紅糖水。又有一個穿深藍靛染的年長老婦走來，自稱寶武母親，向梅錦道謝，說在外面備好了飯食，請出去食用。

傍晚被寶武匆忙走，直到此刻，梅錦一口水都沒喝過，此時肚子確實也了，道謝后出去吃了些。飯畢梅錦進去再次看了產婦金花，開了副有助產后排惡恢復的方子。

寶武一家對梅錦恩戴德，收拾出一間干凈屋子留過夜。因夜已深，當夜無論如何是趕不回縣城了，梅錦便留宿了下來，目睹寶武百般安妻子，周到，男子中實在罕見，雖憾胎兒最終沒能保住，但心里也頗為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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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裴長青這頭，被張清智小如來攛掇了幾句，應不住激，當下隨二人一道來到了住在羊子胡同的白仙家中。

白仙自去年從青樓出來后就被裴長青安頓在了這里，房子是張清智家空出來的借他的。裴長青議下親事前，倒時常與張清智等人一起來此吃酒，但數月前開始，他便不大來了，即便過來，也只站個腳便走了。白仙心里正忐忑煎熬，突見他和張清智一起來了說要在住吃酒，大喜，忙了隔壁那個平日有往來的靠說為生的馬婆子過來幫忙整酒，待酒席整飭好，他們兄弟幾個上馬婆子一起吃酒，便回到房里打扮起來。過了一會兒，果然聽到馬婆子自己出去，忙趕到門后，定了定神，面上含笑地轉了出去，走到近前沖著幾人福了一福，幾人見高髻堆青，翠袖微舒，下頭的刺繡湘出半只繡花弓鞋，一張臉濃桃艷李，人裊裊婷婷，張清智小如來便大笑，鼓掌要唱曲兒。

白仙出來后，一雙妙目便落到裴長青上。此刻假意推辭了一二，最后抱張琵琶坐到椅子上，輕攏慢拈，開始唱了起來：“七月七夜里妙人兒來，呀，正湊巧，珊瑚樹兒玉瓶里栽。是誰人把奴的窗來破。眉兒來眼兒去。暗送秋波。俺怎肯把你的恩負。要摟抱你。只為人眼多。我看我的乖親也。乖親又看著我……”

沒等唱完，小如來便連連喝彩，說唱得好，又鼓噪要白仙坐到裴長青的邊上。白仙笑看了眼一直悶聲喝酒的裴長青，款擺腰肢地走了過來，馬婆子早端來一張凳，便坐了過去，往他方才喝過的一個酒盞里注滿了酒，自己端了起來，聲道：“數日前仙一時糊涂，竟在哥哥親之日跑去尋了短見，幸被哥哥所救。小妹現下細想，愧難當，今日趁此機會向哥哥賠罪，還往哥哥在嫂嫂面前替仙求個，莫怪罪才好。仙自罰三杯。”說罷仰脖喝了，連斟連飲三杯。

裴長青見喝了三杯，面頰便紅云起燒，仿似還要再斟，忙手奪壺，卻被白仙攔住了，再斟酒一杯，笑道：“聽說哥哥新娶的嫂嫂貌賢淑。方才那三杯是賠罪，這一杯，卻是仙敬哥哥和嫂嫂百年好合。哥哥若還把我當妹子，那就喝了下去。”說著，那雙纖纖素手把著自己剛喝過的杯子，送到了裴長青的邊。

邊上張清智小如來起哄不停，裴長青躲避不開，只得接過，一口喝了下去。

馬婆子笑迷迷道：“這才不是一家人，不一家門。哥哥妹妹得老都牙了，若再年輕個十歲，老也要認個俊頭俊臉的親哥哥才好哩!”

張清智小如來哈哈大笑。

裴長青方才只悶頭喝酒，此時見白仙離自己越靠越近，邊上的張清智等又起哄個不停，不知是酒意還是別的，只覺心頭噗吐噗吐地跳，見白仙端著那杯酒就要湊到邊，一管鮮紅指甲到了自己面頰，慌忙避開，從位子上站起來抱拳道：“實在是對不住，忽然想起還有件事，兩位哥哥再繼續樂和，小弟先告辭了。下回再聚。”

聽他說走，張清智和小如來如何肯放?死活拉著不讓走，笑他定是畏懼河東獅吼，裴長青無奈，只得又坐了下去。再一番猜拳行令，觥籌錯，張清智借出恭起，朝白仙丟了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