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出去一趟不僅頭發了，連釵子都碎了，看來書院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老夫人說的沒錯，去為妙。”

錦瑟頗為心疼地捧著那支斷裂兩截的玉釵，若是一般的釵子也就罷了，唯有這支是江去年的生辰禮，祖母特地命人打制，意在提前添一份嫁妝，增妝奩。

“碎了也好。”江從硯臺下出平整的宣紙，“或許是我命薄，擔不起這樣貴重的件。”

“別說了，小姐。”錦瑟神張，“您的呀，真是分不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小心犯了忌諱。”

“我又沒說錯。”江撲哧一笑，“戴了它，不就是頂了個看似華貴但毫無用的玩意，旁人問起也只是稱贊它所費甚巨，而不是自值得夸耀。”

“您總有理。”錦瑟嗔怪道：“得，我去找個工匠，看看能不能修一修。”

“勞煩你了。”江自筆架上出一支狼毫，于雪白的宣紙上信手拈來，落下一行秀麗的藏鋒小楷。

“您寫的什麼呀？”錦瑟這些年跟著江耳濡目染，也識得了幾個字。依稀辨認出末尾的兩個字是之和氣，但連起來就不曉得其中的含義了。

“何謂浩然之氣。”江注視著未干的墨跡，念了一遍紙上的句子。

“那是何？”錦瑟不明所以。

“我出的旬試考題。”江提筆繼續書寫，“仲尼抗浮云之志，孟軻養浩然之氣。”

“仲尼是孔夫子，孟軻是孟子嗎？”錦瑟聽得半懂不懂，率真地問起。

“對。”江點點頭，“《論語》載孔子曰：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孟子曾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結合兩個典故寫作文章，言辭流暢者、含義深遠者為佳。”

說罷，折疊起四四方方的宣紙，裝在信箋中遞給錦瑟。

“去找個伶俐的仆從送到書院去，就說題目已出畢，還夫子督促盡早完。”

“是。”錦瑟應下，雙手接過。

江換了淺藍衫，長發綰在腦后，姿態恭謹地去向祖母問安。

“兒來了。”老太太倚靠在榻上，示意上前說話，“唉，我一把老骨頭，每到雨天氣就疼痛難忍，你爹從京城請名醫開的方子也不管用，想必是上了年紀不中用了。”

江垂眸靜聽，手指輕地按祖母僵的腰部，為其緩解酸脹。

“前幾日得閑時，孫翻閱醫書，瞅見一味草藥對治療腰疼似乎頗有奇效，能夠舒筋活打通脈絡，若祖母不嫌，我即刻命人尋來，制湯藥請您試試。”

祖母半瞇著眼，頗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這病都十幾年了，一時半會也治不好，你一片孝心我是知道的，只是，你怎的開始去鼓搗醫書了？”

“我閑在家里無事可做，自然是有什麼看什麼了。”江心虛地低下頭，那本落灰的陳舊醫書還是收拾書房時不慎掉在地上撿起來的。

“繡藝練得如何了？”祖母問道：“自小修習的技藝可不能丟，將來新婚的霞帔，枕巾，手絹都要靠你一針一線地繡方才完滿。”

“錦瑟繡工無雙，我時常向討教。”江規規矩矩地回答，憶起那塊繡得歪歪扭扭，借給陳梓應急的墨竹帕子，不扶額慨嘆。

正所謂人各有志，錦瑟雖不通文墨，但論起刺繡來，怕是整個臨安都鮮有及得上的。什麼鴛鴦戲水百鳥朝，無一不輕而易舉，手到擒來。

相比之下，江的繡品就顯得平平無奇，針腳糙，勾線錯。要是自己好好收著也無妨，偏偏落在了個男子手里。

“不行，我得去要回來。”江想到這茬急忙立起，尋了個由頭拜別祖母，提起擺和風一樣地溜出門，直奔書院而去。

陳梓下了策論課，謝絕了謝思秋的挽留，獨自步行至藏書館，出上次看了一半的兵書細細品讀。

他生于武將世家，并非一介莽夫，談起兵法謀略來頭頭是道，對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格局也是深有悟，心中自有一道桿秤。

如今在江南水鄉，遠離邊境苦寒之地，可戰馬嘶鳴聲、刀劍拼殺聲卻如影隨形地縈繞在耳畔，令他不寒而栗。

陳梓闔上眼，午后溫暖的過明凈的窗戶照在手中的書頁上。他展了一下子，索席地而坐，以書為枕，靜靜這難得的寂靜。

古樸的木門吱呀一聲響了，有人進來了。

江躡手躡腳地穿行在一排排書柜間，路上到了謝思秋，說陳梓人在藏書閣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呼。”拿袖子抹了抹額上沁出的汗，狼狽地了口氣。

我何時變得如此多管閑事了，連的件都能給了人去。江捫心自問，自嘲地彎了彎角。

書柜上刻著區分典籍的小字，順著指引越走越深。四書五經，詩詞歌賦，二十四史等都不見陳梓的半分蹤影，直到——

江忽地頓住了。

最里頭的兵書堆里躺著一個年，閉目小憩，材修長，眉目人，角掛著若若現的微笑，竟似一幅生的畫卷。

江放輕腳步，一點一點地走近，眼尖，一眼就瞥見那方繡了墨竹的手帕此時正揣在陳梓的襟下，微微出了一角。

“歸原主。”江里默念著，慢慢地出纖長的手指意圖走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