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思秋和楚空青皆一驚，卻不知如何收場。這話題是由謝思秋挑起，他也未預料到江的反應出乎意料。只聽得楚空青聲問道：“你怎的了？”

“我頭暈。”江秀眉微蹙，謝思秋讓出椅子，扶歇下。

“我再給陳公子扎幾針，你且休息一會兒吧。”

江疲憊地點點頭，目掠過陳梓蒼白的面頰，悵然若失。

陳梓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花醉的副作用是令人沉溺在似真似假的夢境里，以此迷心智，長睡不醒。

他年齡尚輕，還未經過多磨練，只是和父親關系一向不睦，又心疼母親苦楚，不愿在父子間難以取舍。

陳家男子多為俊秀之士，頗風骨，看似儒雅，其實殺敵無數，被視作修羅。陳梓的父親二十歲即領兵，一路攻城掠地，震懾外族。母親是他麾下一名千夫長的兒，差錯地與其婚，兩人樣貌份興趣無一匹配。

父親對母親一向冷淡，跟結了塊冰似的，言辭間毫無關之意，有失男子氣概。

他常說自己此生明磊落，就做了一件錯事。每每酒后提起，便引得母親垂淚。

陳梓惱怒已久，他于母親膝下長大，見不得父親薄待妻子，一腔怒火，由此泄出，憤而離家，子不認父。

“不肖子孫，焉能繼承祖業？”

“夫君因為那件事對妾耿耿于懷也就罷了，為何遷怒孩子？他是無辜的，流著陳家的骨啊。”

“貪生怕死，膽小如鼠，不愧是你生的。”

父親的斥罵、母親的哭訴猶在耳畔，陳梓夢中聽得分明，甚是焦躁，忽然間額頭覆上了一只手，陡然一涼。

他氣息漸漸平穩，聞到了一淺淡的清香。這味道像是微苦的蓮子，沁人心脾，平了他所有不安。

陳梓緩緩睜開眼，對上了一雙凝著關切之的明眸。江手還沒收回，就和他四目相接，兩人都愣住了。

“你——”陳梓了，他想問江是不是一直陪著自己，卻被湊上來的謝思秋打斷了。

“你醒了。”他滿面笑意，“等得我好苦。”

“你睡到現在，確實該累了。”楚空青白他一眼，隨即拔出針，活了下僵的肩頸。

是醫者，習慣了不眠晝夜的悉心看護，卻沒料到江更勝一籌，陳梓稍有靜都能注意到，汗喂水樣樣不落，居然還懂得點淺易的醫理，能幫著指出位。

楚空青驚喜之余，順便點撥了下，發現江一點即通，顯然是極有天賦的，當下便存了傳醫的心思。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陳梓面不改地喝了一碗奇苦的藥湯，由謝思秋扶著下地走路，江絕口不提十萬兩的事，拿了兩本楚空青珍藏的冊子回去研讀。

厚重的云層后約出縷縷霞，一橙黃的落日沉重重疊疊的山巒。寂靜無聲的小道上，唯有馬蹄聲綿延不絕。

楚空青收了十萬兩白銀，慷慨地貢獻出一匹黑馬，供謝思秋和陳梓并騎。

夕下，江獨騎白馬，帶翩躚，素淡雅，甚是靈秀。

楚空青著的背影漸漸遠去，正要轉進屋時忽地心神一滯，右手握拳猛地錘在左手掌心，當下全明白過來。

相似的容與氣質，都是江南水鄉里蘊育出來的一抹絕，只是江眉間卻含著三分凌厲，自有一副傲雪凌霜之態。

“怪不得，”楚空青喃喃自語道：“原來竟和那位小姐是同族，雖然姓氏不同，姿態卻仿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回想起年第一次跟隨師父來到臨安的景，乘舟劃過鏡子般平的江面，微雨夾雜著杏花的清香，幾只燕子斜斜地飛過頭頂。

“我姓林，你大可稱呼我為林姐姐。我呀，上頭有兩個長姊，作妹妹作慣了，沒想還有機會當人家姐姐。”林棠霜溫和地微笑，蹲下了楚空青的頭發。

一口吳儂語，好似細潤如的春雨。清麗俗，白絕倫，臉上略失，更襯得勝雪，潔白無瑕。

扎著兩小辮的楚空青呆呆地看著，以為是仙下凡，降落人間。

“大姐已經嫁人了，三書六聘許給了本地的書香世家；二姐還未出閣，但是已覓得良人。聰明伶俐，日后是要去做丞相夫人的。唉，徒剩我一人，冷冷清清，連個說話的都留不住。”

林棠霜絮絮叨叨，握著梳子給楚空青綁發。三月春明，紙鳶飄在晴空里，鶯歌燕舞，綠葉紅花，一派好景。

而這的臉上卻浮現出種種哀愁，令楚空青大為不解。萬萬想不到，這樣一位出高貴，惹人憐的小姐也會有淚眼朦朧的時刻。

“你怎麼又哭了？”二姐林棠雨悄聲道：“不是說好不傷心了嗎？”

們三姐妹，各有各的長。大姐林棠雪雷厲風行，做事井井有條；二姐林棠雨謙和有禮，心志堅韌，凡事照拂姊妹；三妹林棠霜待人友好，忠貞不二，對意中人一往深。

楚空青見那淚水好似斷線的珍珠，一滴滴落在卷邊的書頁上，模糊了“無定河”、“春閨”等幾個看不懂的字眼。

林棠雨拿起那本書，拭去水痕，放懷中，而后林府的書架上，再也沒有出現過類似的詩詞，就連那稍微提及戰爭的兵法史書都在一夕之間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