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江博覽群書，然而對古今之事一竅不通，原是有這層淵源在。

今朝得見故人，不忘舊事，再起塵緣。楚空青竭力忍住鼻腔里的酸，再抬首西已不見了江的蹤影，心中百轉千回，激不止。

第14章

距上次事件了結已過去一月有余，轉眼便了冬。朔風凜冽，灰云蒙蒙，紛紛揚揚的雪堆積一座座化不去的小丘。

冬天是最能看出書院里各學子家世的季節。有人囊中，數九寒天仍穿著單，冷得瑟瑟發抖；有人裹著狐裘，披著大氅，品著香茗，毫不覺冬天有何難捱。

往往那些寒門苦讀的，卻比富貴子弟更多一份志氣，日后登朝拜相未必不可言。

陳梓介于兩者之中，他負武學，并不需要寒。謝思秋生慣養，不僅著錦袍，手里還要抱一個小暖爐。

這一天是詩文批改的日子，陳梓領了自己的書冊，發現一張小紙條夾在書頁里，寫著“午時三刻，湖心亭一敘”的字樣。

他一眼認出是江娟秀的字跡，剛要收起時卻聽得先生喚他名字，對其所做詩文一頓批駁，要他重新作一篇，因而耽誤了赴約。

謝思秋先行一步，到了湖邊遠遠地看見中心的亭子里相對坐了兩個人，正在圍爐煮酒，閑談敘話。

寒風刺骨，湖面有幾結了一層薄冰，他小心翼翼地調轉舟頭，繞過冰層，踏亭中。

江回眸一笑，請他坐下。謝思秋點頭應允，目不自覺地移向旁那位側觀雪，看不清臉的姑娘。

“謝公子別來無恙。”江寒暄道。

明明是天寒地凍，卻顯得欣喜異常，眼角眉梢猶帶著笑意。

謝思秋記掛著一窺佳人貌，應付幾句便進正題，想求江代為介紹。

“咦，你不認識了嗎？”江疑道：“謝公子記可真差。”

謝思秋一頭霧水，只見那姑娘緩緩轉過來，正是闊別已久的楚空青。

“你怎麼在這？”他失聲驚。

楚空青冷哼一聲，并不答話。

江牽了楚空青的手，笑道：“承蒙楚姑娘厚，我家祖母漸好，因而由兄長作主，請暫且出山，為祖母搭脈熬藥。”

“原來如此。”謝思秋一拍手掌道：“林家底蘊深厚，給楚姑娘的酬金絕不會。”

“非也非也，”楚空青滴水不地回擊道：“談錢太俗了，林家盛相邀，我怎好拒絕？何況是江姑娘的親人，在下定當勉力救治。”

眼看他倆快要夾槍帶棒地吵一團，江索放棄修補兩人關系的想法，取出一疊銀票遞給謝思秋。

“謝公子，謝你之前慷慨解囊，這點小錢請務必收下。”

“這怎麼好意思？”謝思秋慌忙搖頭，“為朋友赴湯蹈火，是應該的。”

他支支吾吾地推拒，但江十分堅決，是強塞給他。

謝思秋不得已地接了，一抬眼撞上了楚空青戲謔的目，臉一下子紅了。

“你，你看我做甚？”

“要你管？”楚空青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謝公子介意的真多。”

謝思秋百口莫辯，憤而離席，被江攔住。指了指冰面上飄然而來的影，低聲道：“麻煩你再幫我一個忙，千萬別向陳梓提起這件事。”

抬眼去，四下里霧蒙蒙的一片，仿若仙境。陳梓姍姍來遲，足尖輕點冰面，便好似凌空的飛鳥，在一無際的茫茫冰湖上來去自如，不一會兒就到了亭前。

“好功夫。”謝思秋贊道：“和傳說中的絕頂輕功踏雪無痕相比，也不算差了。”

“我來晚了，還請諸位諒解。”

陳梓摘下斗笠，抖了抖上沾的雪粒子，喝了一杯溫好的酒，頓覺暖和許多。

“先生是不是批評你了？”謝思秋道：“別垂頭喪氣的，我都被罵多次了，習慣就好。”

“你倒榮。”楚空青見針地刺他一句，存心要氣氣謝思秋。

松柏書院以嚴格辦學著稱，即使陳梓在史學論辯等別的方面獨一格，單就作詩一項于下風，也照舊一視同仁，該訓則訓。

“實在是愧對江姑娘。”陳梓拱手道：“忙里閑指導我韻律、平仄、典故，我卻始終不得其法，以至于被先生留堂。”

“切勿妄自菲薄。”江抹去指尖的霜雪，“我看了你的詩作，那句雪落千城景寫得不錯，值得單拎出來，改日我替你改一改，選個合適的下句，不失為一聯好詩。”

陳梓眼睛一亮，郁悶心一掃而空。他位子在江左側，稍稍偏頭就能瞥見托著下沉思的安靜模樣，令人賞心悅目。

他挑了幾個難題請教江，對答如流，一問一答極為默契，又反過來提問陳梓。

“他們是完全看不見我們嗎？”楚空青分了一把瓜子給謝思秋。

“我不想說話。”謝思秋默默地倒了杯熱酒，突然生了同病相憐之，索和了杯：“休戰吧。”

湖邊種了幾株寒梅，梅蕊似雪，晶瑩剔，與空中的片片雪花融，悄然落在鑿開的冰里，一尾鯉魚鉆出，口銜梅瓣。

陳梓著這幅平湖寒梅圖，心起伏。他年常與大雪做伴，但那是猛烈肆、鋪天蓋地、稍不留神就會葬于此的暴雪，比不上江南的細雪，又又輕，如羽般回旋著飄落，一時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