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京城（上）

董義一涼汗地走了出去，腳下步子又小又快，看見外面跪了一院的員們，臉頓時變得黑如炭，「都還跪著幹什麼？廢一群！」

跪在最前面的通判連忙起來，忍著膝蓋的酸麻跟在他後，小聲問道：「董大人，太子如何？」

董義低眼，連連搖頭嘆氣。

周圍人見狀心中皆是一慌，卻也不敢多言，只起站好。

半晌，才聽董義低了聲音道：「殺伐決斷，剛明之度，竟不輸平王當年一分一毫！」

眾皆默然，面面相覷，頸後又漫上來一層冷汗。

平王當年的狠辣冷戾誰人不曉？

持搶縱馬，染五國山河，拱讓一家天下，一生一世何曾畏懼過旁人，眼眨手落間結果了多人的命！

董義看了看眾人的臉，又冷哼道：「你們以為太子居於宮中便不懂治軍治吏的那些手段？大錯特錯！你們不想想他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真以為北面各路的詔諭都是皇上下的？！」

他轉，氣得踹了一腳前面那人，「說了多遍，北面的城營要修、要修！現在倒好，讓太子抓了個現形，你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董大人，」那人委屈道，「這事兒也不能怪我一人，當初不也是想著北境不會出什麼事兒，省些民力麼……」

董義甩袖便往前走，「我可告訴你們，別看太子不聲不吭的，手段可著吶。別以為仗著點舊功，就沒人敢你們！他如今人尚居於儲位便能如此，待將來登大位還不知會怎麼樣，仔細自己腦袋吧，諸位！」

跟在他後面的人急得眼眶都紅了，「董大人，那……」

董義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腳下一頓，回隨便指了一個人：「都被你們氣糊塗了！去，到一堂偏廳把沈大人請來，就說太子找他有事。」

那人忙往一堂行去。

周圍人見董義怒氣猶盛，便也不敢再問，直待他出了院門，才有人小聲低嘆道：「這回安倒是招惹誰了，來的都是什麼人啊……」

沈知書一腳剛進門，口中便道：「殿下？……」問完才發覺廳沒人，不由挑眉，往裡面走了幾步，探頭了下，才笑了笑，「殿下既是要休息，那臣過會兒再來。」

「無礙。」

英寡斜靠在矮塌上，低頭側臉，面容冷峻，手中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紙，垂在一旁。

沈知書走過去，「聽說殿下今日怒，攪得帥司裡人心惶惶。」

他卻似是沒聽見，只一斜眉，將手中的紙遞過去。

沈知書接過，目一掃便皺起眉，「這？也太不合例……」眼睛上下瞥了幾瞥，更是吃驚：「此人膽子也太大了！」

他還是不言，閉了閉眼，方坐起來。

沈知書神認真起來，一袍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仔仔細細地將手中謄紙上寫的東西看了幾遍，才拊掌低笑：「好一篇策論，這若是讓沖州府衙裡的人看看，真得死他們！連一個子的見識都不如。」

英寡這才抬眼，「太傅已將此人從州試除名。」

沈知書詫然，又看了眼謄紙，「可是因此策論針砭安北路的吏治不效？」

「太傅怎會是如此狹隘之人？」他低聲道，「斷是不能因這一人而壞了規矩。」

沈知書揚眉：「可當年我娘殿試後犯事，不也是我爹力保功名的麼？怎麼如今倒不惜才了？」

英寡起，朝他這邊走來，「這怎能一樣？當年太傅非主事者，且又是請母皇最後出面相保的。此次太傅主持安北路州試，下面多雙眼睛看著，安能不除此人功名？」他負手站定，「太傅若是不惜才，也便不會遣人將這個拿來給我看了。」

沈知書笑道：「這麼說來，殿下有保全此人之心？」

他沉默半晌，眼底閃過一遲疑，「不知做這篇策論，究竟是為民述還是為己拓名……若是前者，定是個狷介之人，往後在朝中不了要吃苦頭，只怕還沒尖便會被毀了；若是後者，那也太沒有城府了，求功求名者世間甚多，想要爬得高又站得穩，靠這手段是沒用的。」

「殿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沈知書亦起，「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子，尚未歷事，定是想什麼便寫什麼了，哪裡管得了那麼多。若是此人當真是不可多得之才，此番被進士科除名，豈非朝廷一大損失？」

英寡抬手，用力按上那紙，沉眉不語。

孟廷輝。

那一個清晨的那一雙眼，那麼澈亮無雜地著他。

他轉頭，又看了看笑著的沈知書。

許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他微一晗首，聲音輕涼：「拿上這謄紙去貢院，持我口諭，此人棟才不可多得，恩點為此次子進士科安北路解元。」

沈知書倒是一驚，「解元？殿下保功名便是，為何還要點為一路解元？此例一開，若往後別的行路也效法此人，該要如何是好？」

英寡漠聲道：「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安北路出了個孟廷輝。」他雙眉稍，又道：「且看在京中禮部試上能否再做高論。」

屋外翠滿院，春機盎然，幾隻蝴蝶翩躚而舞，微風迎面帶花香。

州試放榜的那一日，沖州學院牆外被人群圍了個水洩不通。

「借過借過，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嚴馥之拽著孟廷輝一路衝進人群，踮著腳使勁往前看。

孟廷輝僵著子，蹙眉道：「晚些來看也一樣，偏你就急得像什麼似的。」

「我急？」嚴馥之回頭，笑得跟花兒似的，「我才不急我自己，我是替你急！」

孟廷輝無奈撇眸，向人群外面。

前面忽然傳來人小聲說話的聲音：「來了來了，就是……」

「哪個？」

「就是那個，嘖，茶襦的那一個，後面站著呢，看見了沒有？」

「真沒看出來。」

「這事兒還有看不看得出來的？聽裡面人說，本來是被除了名的，正巧太子去貢院拜謁沈太傅，瞧見這張考卷了，這才得以出頭！」

「話是這麼說，但誰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

嚴馥之的子忽然一震，抓著孟廷輝的手猛地攥了，回頭激道：「解元！孟廷輝，你的名字在榜上是第一個！」

孟廷輝面無波瀾，只點了點頭，「走吧。」

嚴馥之跌跌撞撞地被拉出人群，看一臉不豫的神，不由道：「孟廷輝，你沒發燒吧？解元，安北路的州試解元！你不高興？」

孟廷輝停下，抬頭看了看，臉猶僵，卻沒開口。

除名後又遭恩點，此事歷來為鎖院事，便是自己也不一定會知道箇中詳幕，若無人授意刻意傳出，旁人怎麼能這麼快就知道？

雖稱是太子開恩欽點的，可卻高興不起來。

在州試上違例，是存了私心的。

三年一次子進士科，國中諸路人才濟濟，而那狀元之位就只有那一個。若能中今科狀元，那就能夠翰林，將來便有能升作朝，而只有升作朝，才能了卻心中多年以來的夙願。

若吾可濟民，吾不所惜也……只有走得越高，才能越有希再次見到他。

見到他，因而出人頭地，於是才在這次萬民矚目的進士科州試上大膽違了例。

倘是的策論能得到主考太子太傅沈無塵的青睞，那麼將來的禮部試和殿試便可放心一赴了。

只是沒想到會被沈太傅除名，更沒想到又會被太子欽點為安北路的解元。

聲張得如此沸沸揚揚，並非的本願。

而對這個傳說中一向寡言冷面、心深難測的太子，從這一刻開始就沒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