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傷（上）

驚得向後一退。

腳踝傳來「嘶啦」一聲，上好的雜錦繡捻金番緞被他一把扯開，出那已是紅腫不堪的踝側。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手掌用力一。

痛得出聲來。

他起，低聲道：「沒斷。」

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覺他的緒來來去去得莫名其妙，此時此刻腳踝的痛楚令再也顧不得去多想，只是跟在他後，一瘸一拐地往裡面走去。

雕柱畫簷繁複緻，金芒耀眼，九曲回彎後又是另一番天地，微風涼，倒柳枝垂，寬殿大門巍巍正開。

外面有隨駕來北苑騎的黃舍人，此時見了二人忙上前來迎，道：「殿下。」恭讓開，又道：「可是前面騎大典已畢？」

他不答，只是往裡面走，反問道：「先前給沈大人引見的那幾位將校都已送出去了？」

舍人點頭，「都是按殿下的吩咐做的。」那人不留痕跡地看了看，略有遲疑道：「殿下，這……」

「無礙。」他淡淡道，沒再多言，直領著進了殿中。

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專供皇家獵觀武用的北苑之中會有此等雕樓彩殿，氣勢恢弘不亞於大外省諸閣，更沒想到他會帶來這裡休憩。

屋空闊卻又冷清，壁角一對長椅，當中一座高案，卷冊筆墨攤了一堆，又有低斗擱在一邊，上面滿滿都是書。

再裡面，依稀可見有長幔輕紗，矮榻一座，顯然是他休寢之。

只是這屋甚，怕是他也不常來。

可既是如此，那方才為何又見沈知書從這裡出去？

微微垂睫，想到剛才他同那舍人之間的對話，心中愈發起了狐疑——沈知書人在館閣，平白無故地見那些軍中將校做什麼？

軍中將校……

想起前一陣兒朝中有傳言，道皇上使沈知書出知青州，此事雖是沈太傅親稟奏的，可卻實是太子的主意。

誰都知道太子同沈知書自一同長大，名為君臣上下，實是手足之，因而俱是不解太子為何不讓他繼續在館閣掛一榮閒之職，反而突然讓他去安北路那偏僻的青州，而沈知書未經試科而朝為，所歷練甚，又怎能擔得起出知一路大州的重擔？

想著，不抬眼看他，卻見他正盯著。

天知道他心裡面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當年他才不過十四歲，就雷厲風行地置了安北路僧尼案相關的一干吏，其手段之決絕狠辣，其事之雷厲風行，無不令人膽寒生栗，當時又有誰能想到他能做出那些事來？

是謀是策，是雄心是壯志，到底何人能知他心中所想。

他盯了半晌，忽而開口，沖那舍人道：「去傳醫來。」

舍人微微愕然，卻不敢多言，只是應聲退了出去。

卻大驚，慌慌忙地想去攔，口中道：「萬萬不可，這何統？」一時忘了腳上有傷，剛走一步就巍巍地要跌倒。

他一把拉過，語中含怒：「腳雖沒斷，上這些骨頭卻難講！你耽擱著不給醫瞧，倘是有個三長兩短，今日墜馬之事傳出去倒了什麼？」

頓時默聲，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知是小恙無礙，旁人不過當此番是自己不慎以致跌馬；可若是聽聞大傷難癒，以朝中那些無風也起三尺浪的先例而言，旁人定會要將今日此事查個明白不可，那匹馬究竟——

他先前也沈知書去傳狄念牽馬來查，想必心中亦是起疑，所以是要趕在宮監司馬諸過問前先料理了此事。

然而疑雖疑，卻不可讓外朝眾人窺了先機，反要做出一副是自己不小心墜馬傷的樣子來。

此時想來，他一路將擄到這裡來，或許正是不想讓在寶津樓外被旁人質詢，以當時驚惶失措的心，還不知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出個笑，小聲道：「太子殿下多慮了，臣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又有誰會想要加害臣？再者，就算是事先計劃了，又怎知臣一定會上馬？」

他瞥一眼，鬆手，「希如此。」

沖著他冷冰冰的面孔笑了笑，眨眼道：「臣方才還當殿下是擔心臣，誰曾想是臣自作多了。」

他緩緩垂眼，臉未變，「知道就好。」

抿，憶起方才他抱時的覺，此時卻也不願理會他這張黑臉，只是道：「臣這騎裝還是問沈大人借的，可惜卻被殿下扯壞了。」

他微微氣郁，「孟廷輝，朝廷可是沒有讓你領俸？」

搖頭，又道：「殿下可知臣這四個月來兢兢業業，贏得朝中眾人正眼相待有多不易，卻不想今日殿下一齣英雄救之戲，又給臣上潑了不髒水……這套騎裝並臣的清譽，殿下可要怎麼補償臣？」

他角僵著，不知能說什麼。

從前那麼多個深夜，他看著那一卷卷記述詳當的前朝地方志，那一筆一劃所凝注的心，那一張過宣紙淡淡浮現在他眼前的臉龐……現如今近在咫尺，卻對他說著這些不疼不的話，令他約疑起，記憶中那目中藏的深意，究竟還是不是真的。

屋子裡面線彌暗，束過窗棱裂一條條在臉上晃過，有微塵在圈裡面輕輕浮著，一室靜得出奇。

低眼，心底亦非無於衷。

四個月來傾盡心去做自己份之事，所撰之卷力求頁頁完，可那些代表了心的東西除了被方懷一次次冷漠地收走高束閣，可會讓他知道做得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