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樹》第3頁

抿盡水囊里最后一口酒,覷了眼重新上路的馱群,孫老漢歪在駱駝上舒適的打起盹。

第2章 紅崖

肅州原稱酒泉,最有名的是玲瓏夜杯,歲歲朝貢,此外酒泉燒酒最佳,宜醉,瓜果最甜,宜暢吃。

到達肅州這天,老天爺潑潑辣辣的澆了一場寒雨,眾人圍坐邸店里痛痛快快吃過一場燒酒,歇整一日便東往甘州。

肅州距甘州四百余里,沿祁連山麓一路東行,那風景漸與荒野塞外不同,碧空如洗,白云舒展,巍峨山脈映襯著山頂終年不化積雪,遠草場綿延起伏,舒展如畫卷,眾人一路行來,見慣了無垠黃沙,遙山川湖澤,皆是心曠神怡。

黑泉驛是道上一個破敗小驛,眾人在此補充水糧,曹得寧過來同段瑾珂道:“珂哥兒,已是晌午,不如在此歇歇腳再行罷。”

段瑾珂正盯著自己的棗紅馬在井邊喝水,點點頭:“一切都聽曹叔叔主意。”

一路若非驛站村落,能抬鍋做飯之,眾人皆以干糧為食,干糧多為胡麻餅和干,沿途驛站和行客店都有售賣,胡麻餅約一二寸厚,以炭火烤炙,厚實咸香,中間一個小,用繩串一溜,用時沾水泡,佐干而食即可。

段瑾珂生于長安,母親出江南宦,家中廚子都是南人,擅做細膾食茶點,這半載,別的倒好說,在飲食上頗有些苦不堪言。

胡餅干,段瑾珂小口干嚼咽下。旁的伶俐小廝魏林從袖里翻出個小盒,倒出幾枚果兒給段瑾珂,“公子,給。”

那是長安崔家鋪子頂有名的紫蘇梅子,小小一盒琉璃盞裝著,顆顆瑩潤,如胭脂紅,噙齒即化,酸中帶甜異常清口。段瑾珂此人,雖然看著富貴儒雅,吃穿住行卻不太挑剔,唯有一好————最酸酸甜甜的口,或許是當年夫人懷胎時梅子吃的多了————段瑾珂打小,滿席山珍海味,他一碗梅子拌飯吃的十分盡興。

段瑾珂里噙著小小的梅核兒,站起來眺著不遠的山巒,前方是野馬南峰,只見群山遮目,連綿起伏不知幾重,蜿蜒山路若若現。

本朝把涼州封為河西軍鎮,有六折沖府,駐守著四萬赤水軍,市定在甘州,設市監,鼓勵中原與西域雜胡在此貿易,等商隊進甘州卸下馱子,就已是萬里之途終還家。

“呔,等到了甘州...”商隊里不知誰開了個這個頭,“等到了甘州,非得吃上個三天三夜不可,來個駝峰,來碗酪,沙水馬蹄鱉,雪天牛尾貍,神仙與都不換。”

“葡萄酒最佳,羊羔酒最痛快,長安酒買上百八十壇,三天三夜也喝不完。”

“自然是甘州城里的小娘子,抱著睡個三天三夜才夠。”

眾人哄然大笑。

上有飛鳥展翅與峰試高,下頭商隊在曲折道上拉出一條不見前后的隊伍,駝鈴叮當,慢悠悠的策山道中。

野馬山中多磧石,是經年冰雪風雨侵蝕的碎石,商隊轉過重重山崖,目皆是山棱陡峭,巖聳立。

行了數里,一石洼子地映眼簾,這是一片被風刮肆的荒地,草木稀壑深淺縱橫,滿地土石散碎,奇石怪棱甚多,石,間以酪黃、赭石、深紅、深紫等,像是地火熔煉瞬間凝固一般,又多窟多,如柱如林,常容易迷失當中。因此石土如紅赭,當地人稱此為紅崖

風嗤嗤磨礪在石上刮著眾人的耳,聽的有些抓心撓肝的煩,行至半道,領頭的赫連廣眉尖突然一挑,打馬竄出許遠。

他回頭做了個手勢,阻商隊前行,正道:“地上的蹄印不對勁。”

眾人本就有些惶惶不安,此刻都抓自己上褡褳包裹,慌問:“出了何事?”

赫連廣踢開道旁石,只見沙土上一道歪歪扭扭的深印,似是馬車慌不擇道時軋過的痕跡,往前看,地上一片凌蹄印,深深淺淺毫無章法,不遠一塊怪石棱上還勾著一片帛。

段瑾珂仔仔細細看過痕跡,只聽見孫老漢在一旁道:“有車印,馬驢蹄,還有人的腳印。”

“還有一種...包了鐵的馬蹄印。”段瑾珂皺眉。

“可是馬賊?”

野馬山是甘、肅兩州必經商道,紅崖一帶山石詭譎,壑縱橫,多有流竄至此的匪幫藏山中,專門劫掠過路商旅。

眾人聽聞說是馬賊,都有些惶恐不安,曹得寧倒不慌張:“未知真假,大家暫且鎮靜,何況咱們人多勢眾,弓矢良,也未必應付不了。”

赫連廣、沈文去前路探看,不一會兒打馬歸來,俱是搖搖頭:“前頭有條里散著車轅破壁,還有些日常用,看來是之前一撥路人遭了劫,但未見漬尸首,應是割麥。”

割麥,行道話,莊稼留,一茬一茬長,不殺人,只掠貨。

“既然如此,快快行路,莫要再作耽擱。”

眾人急急前行,未多久,后頭突然一陣,有人突然手指道:“那里...是什麼?好像躺著個人啊。”

沿路是條斜,極陡峭,數十米深,里頭石滾地、巖礁猙獰,土石皆赤紅如霞火,襯的那片白尤為單薄。

“就算是個人,這滿地石,這麼陡的崖,怕也是死了。”有人道,“還是快走吧。”

不知什麼時候,又從那片無邊的混沌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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