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赫連廣披著臟兮兮的氈袍，蹲在地上解著馬蹄上的木蹶。

男人聽見腳步聲，抬頭，瞇眼上下打量。

他材極高大，眉眼深邃，瞳很淺，有點泛藍，盯著人看的時候便帶著直勾勾的意味，肆無忌憚的讓陸明月覺得渾不適，又有些無地自容。

“家里可有吃食？”赫連廣甕聲甕氣，嗓音嘎，許是連夜馬不停蹄的趕回來。

陸明月眉頭鎖著，別開眼，隔了半響冷淡道：“鍋里還有些冷食。”

赫連廣應了聲，拍拍臟手，轉聲邁去了廚房。

鍋里只有幾個邦邦的饅頭，是嘉言吃剩的，赫連廣灌了口涼水，就在燒火矮凳上蜷而坐，抱著屜隴狼吞虎咽起來。

陸明月站在外頭，隔著遠看他吃東西，那麼大一個男人，弓著子蜷著腳，窩在小小一張凳上。

是漢人，生于江南春水連綿的姑蘇城，年家中蒙罪，舉家來河西充塞，雖在邊塞生活十多年，骨子里還是南邊人的挑剔，食不厭，膾不厭細，茗茶品香，男人要工琴棋書畫，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毫無存在的男主主就要見面啦！！！

第9章 述衷腸

商隊翻過隴山，沿渭水而行，八百里秦川奔馳策過，已遙遙見長安龍首山，錦繡城郭，就在眼前。

長安城外的開遠門早有段家管事帶著仆役來接洽，一見段瑾珂歸來，一面忙不迭令人回去報喜信，一面又引著眾人往長安城行去。

一番盛招待不說，李渭幾人在長安不做停留，同段瑾珂辭別。段瑾珂知道幾人要回甘州過年節，吩咐曹得寧多以錢帛相贈，雙方作別。

幾人攜了干糧酒水，日行百里，趕在臘月里回河西，到甘州那日正是十五，是民間拜玉皇大帝的日子，幾人在坊口揖別，各自往家行去。

瞎子巷口住的王秀才穿一簇新刮青袍，頭戴方巾，在街坊鄰里的簇擁下寫平安文書，邊不知哪個眼尖的嬸兒瞧見李渭，遠遠的拍手喊：“他侄兒回來啦！”

因著這聲大，王秀才下筆一歪，黑墨壞了落款，老秀才皺著眉頭擱下筆：“好好的囔囔甚麼，倒是毀了一張紙。”

街坊四鄰有瞧見李渭的，紛紛上前作揖寒暄：“前日子還家去尋你，李娘子說未歸，今日可總算回來了。”

“走了這許久，一路可還安生？”

李渭滿灰土，面帶倦，但依舊笑意不減，一一向四鄰作揖：“一路皆好，外出許久，家中有勞各叔伯嬸娘照顧，李渭不甚激。”

王秀才尤叨叨數落著春嬸兒，見到李渭也是喜不勝喜：“渭兒，渭兒，來看看老師這帖子。”

春天在屋中做針線，年節將至，大戶人家都在置辦衫首飾，陸明月忙不過來，托借看中春天手藝，送了些活計過來讓春天幫忙。

趙大娘起早帶著仙仙出門買家用，李娘子房門閉，應還是睡著，長留去了嘉言那溫習功課，家中無人，春天忙了半日，聽家中闃靜無聲，下榻至廳堂里尋了一圈，只有阿黃，懶洋洋的團在炭爐子旁打盹。

骨未長好，尚不能彎，鞋尖踢踢阿黃爪子：“阿黃，阿黃。”

阿黃撥開遮眼的爪子懶洋洋瞥一眼，里嗚嗚兩聲，蹬著把炭爐團的更些。

“娘子未起，你不在屋門口守著，倒在這兒懶。”

阿黃最煩有人擾它，子往暗拱了拱。

“癩皮狗兒。”春天歪著頭看了阿黃半日，嘆了嘆氣，“你若是生在我家，早些兒被下人們打出去了。”

阿黃抬頭，頗有些不滿的沖汪一聲，翻過的肚皮，出塊被炭火燎的焦黃的皮。

鞋面著阿黃的爪，“你天天圍著炭爐子睡，是不是很怕冷。”

阿黃癱在地上，瞇著眼，滿不在乎的打著滾，春天盯了它半響，也不知怎的呼了口氣，最終角翹起來：“癩皮狗兒。”

院里的積雪除盡，地面漉。只余老棗樹下一攏殘雪，凍的邦邦的，空氣清冽，天澄藍如玉。

在院子里走一圈，停在老棗樹底下，彎下子抓了把雪在手心，團一個雪球，待到手指凍的不住，揚起手，啪的一聲把雪團砸在地上。

碎雪飛濺在青磚地上，而后門吱呀一聲推開了。

黑的皮靿靴踏進來，裹著塊灰撲撲氈襖的男子左手拎著綢青的包袱，右手牽著匹嗤嗤氣的灰馬，立在門口。

臉上神慢慢的收斂起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盯著來人。

是不認識他的。

李渭見春天穿一半新不舊藍花襖，臉蒼白，面頰消瘦，抿著，杏眼有些戒備的打量他，大步邁進院里，立在院中，聲音沉厚，略帶一點砂礫似的沙啞，像曠野的風：“傷可好些了？”

春天松開僵的手指，垂下睫，輕輕點點頭，蠕：“好些了。”

男人卸下馬上負重，噓聲把馬趕去馬廄，手中抱著氈毯大步走來，他那道劍眉生的不錯，此刻對展眉笑道：“我是李渭。”

李渭，這個名字聽的了。

屋里一陣汪汪汪的喚，阿黃風一樣從堂里竄出來，茸茸的尾搖曳的生機蓬，左奔右跳撲在李渭上，李渭拍著阿黃的頭爽朗笑道：“好了好了，阿黃，別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