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朝廷鈔，府榷茶稅，關中河西一帶買賣不以白銀銅錢而用茶券為資，每張茶券子可抵一貫多錢，商流通無礙。

李渭瞧著秀娘平手中茶券，說道：“等年節過去，還得出些，我去弱水、居延海跑一趟。”

李娘子點點頭：“也好，往年你都臘月里跑一趟，今年回來的晚些，我也沒顧上去看看，待年節后，再帶些東西過去...也不知那幾家境況可還好...”

李渭慢騰騰嗯了一聲。

李娘子心里盤算一番，細語說：“朝廷那邊的定論，真的改不了？”

李渭沒有言語，暈黃燭里他的面容半明半暗，拔的側臉模模糊糊投影在墻上，李娘子恍然覺得從小與自己長大的丈夫有些陌生，嘆口氣道：“也罷，就幾兩銀子的恤銀，哪里管什麼用。”

李娘子心思又轉回來：“我這倒有一事，如今長留大了，想也得為他打算打算，以后上學考功名，娶妻生子都是大花頭。前幾日趙大娘的丈夫王從鄉下來，說是有人家在賣鄉下莊田，價錢倒也公正，我聽得起了心思，你若覺得這主意好，明日找個牙郎去說道，若是能盤下來，日后也多個傍之。”

李渭道：“你若覺得好做主便是，我常不在家，這些事也顧不得。”他神突然有些低郁，“你子向來弱，本該些心...可如今家里賴你一人照料，云姐，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他喚李娘子一聲云姐，原本是他養父母的兒。

李渭其人本不姓李。

二十八年前，李老爹跟隨商隊南下關中，回程在渭水旁撿到一個奄奄一息的男嬰，據路人云，前日有行商帶著家眷在此路過，不慎財，被悍匪盯上，匪人將一眾人殺害拋尸水中，還有個襁褓中嬰孩，不知誰了惻之心，未把孩子溺亡，只仍在河岸邊，任由他自生自滅。

李老爹家中只有一羸弱，故把孩子帶回家由妻子養，取名李渭。

李老爹是甘州有名的走馬人，李渭十二三歲便跟著李老爹翻雪山走沙漠。等到李娘子摽梅之年，因虛病弱難有婚配，李老爹把李渭認作半子，把李娘子嫁與李渭，了下一樁心頭大事。

“你這麼說，倒是折煞我。”李娘子捂著帕子咳了聲，“渭兒，明明是我對不住你。”

兩人互述衷腸，彬彬有禮，趙大娘在窗外見兩人燈下影，倒覺得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李娘子說了許久陳年舊事，不住憋回幾點淚，見夜已深：“我照例吩咐趙大嬸把東廂收拾好，鋪上干凈被褥，我這屋子藥氣重，是住不得人的。”

李渭在東廂住了七八年，早已習慣，點點頭：“你好好歇著，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第10章 憶往事

東廂與西廂隔庭相對，原是李老爹的屋子，老爹去后，了李渭的私室。

室簡拙，白壁墻，墻上掛著弓箭刀柄等，屋一桌一凳一床，墻邊一只大箱篋。

晨起李渭推窗，天微，風冷冽，窗牖地臺結了冰霜，四下闃靜，只有廚房窗出一點亮，微弱青煙裊裊升起，是趙大娘在灶下燒火準備早飯。

多年生活磨礪，他生活簡單節制，眠又早起，馬廄中的追雷見主人抱著草料來，雙蹄揚起輕嘶一聲，神抖擻，熱氣噗嗤的往主人手心里鉆，李渭拍拍自己馬：“今天在家，明兒再帶你出去跑。”

追雷好似聽的懂人話，嘶嘶的擺擺頭，又趴回馬廄。

趙大娘在屋中進出，見李渭起的甚早，不笑道：“這樣冷的天，大爺也該多睡會，我這替娘子熬藥，飯也還沒做，大爺若是了，我先下碗羊湯餅給大爺墊墊？”

“不用。”李渭肩寬腰窄，材欣長，站在窄小廚房顯的有些仄，索蹲下來，撥弄著黑漆漆的深肚窄口藥壺，藥材奇異的香氣撲鼻而來，正是李娘子屋里那綿延不絕、深肺腑的氣息。

李娘子的病自胎里來，從小就有些兒不好，小時候常生疾病，醫者常道活不過雙十歲數，但自李渭曉事后，曉得長姐病弱，熱心于在西域番地尋找貴重藥材，竟將李娘子子漸漸養的好起來。

但好景不長，李娘子生下長留后，虛經，崩，漸漸出那枯氣盡的癥狀來，藥石罔效，前些年茲高僧達磨跋陀在甘州木塔寺修行，李渭聽聞這位大師歧黃之了得，求大師開了個方子，只是這藥方甚為繁瑣，以四季為引，四時藥石各有刪減，攏共有九十余種藥材，并不西域奇藥，非尋常之家可得。李渭費勁千辛萬苦尋藥回家，讓李娘子吃了陣，果真漸養好了些，此后也一直照著方子吃藥，直至現今。

這方子實在金貴，達磨跋陀出于茲皇室，香沒藥這類只當平常藥材用，又有阿魏菇,羅布麻，石訶子，駱駝這種罕見之，難怪大師當日說了聲罪過，若非富貴權勢之家，普通人家里就算有藥方，也是無濟于事。

“大爺回來，娘子心里頭也高興，藥也愿意喝，飯也肯多吃。”趙大娘道，“前陣子娘子總嫌藥苦，有時若覺得神好些，喝藥就懈怠，旁人勸著也不聽。上一時不爽利，也不肯看大夫，也不肯讓別人知曉，寧愿自己苦熬。好歹等到大爺回來，這下可好，大爺好好勸娘子，藥總是要吃的，病總得看，縱然不為自己，也得為大爺和長留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