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沉半響：“你記得那群馬匪的模樣麼？”

搖搖頭：“那群馬匪黑布蒙面，說胡語，眼神很兇，像刀子一樣，但是...但是他們穿的服很像牧民的袍子，外面披著皮氈裘，腰帶上掛著刀子火鐮，我看見其中一個男人腰間還拴著牙和靛藍的鼻煙盒。”

草原海子里的牧民在大雪封山、牛羊圈欄的冬天會下山假扮強盜搶掠行商。

“商隊的馱包里裝的是什麼東西？”

“商隊有幾十個馱子，馱包很輕，茶的香氣很濃。”

李渭輕輕搖搖頭：“商隊馱子被搶，也沒人去府遞狀子，你傷滾下風，商隊也只顧收拾東西逃走。”

春天默然不語，李渭問道，“你在哪兒遇上這支商隊的，里面的商人，你還記得嗎？”

“在涼州，聽口音大概是關中一帶的商人，但是行路很急，天黑了也不肯在驛站停留，我只跟著他們的牛車走在后面，說話倒是不多。”

李渭心里盤算了一番，微微皺眉搖搖頭，春天試探問道：“段公子是長安人？”

“他原籍涼州，后家族遷居長安仕，段老爺是禮部司郎。”

禮部屯田郎只是個從三品的秩，在冠蓋如云的京中自然不算突出，但對段家而言，從江湖走商販貨的商賈之家，胎換骨為詩禮簪纓隨侍鑾駕的高府門第，卻也不易。

第11章 清平樂

李渭回家不過一日，家中大門的吱呀聲不知響過幾回。

街坊鄰里紛紛登門拜訪，邀酒赴宴，喝茶小坐，騎馬野游，十分殷勤熱心，王秀才因自家幾株臘梅開的甚好，文縐縐寫了幾首詩，遣了自己小孫兒墨卿往李渭家投帖子，備下紅泥小炭爐邀李渭過去煮雪煎茶，師生共賞花事。

李渭接著帖子，額頭一把冷汗。王秀才功名不濟，脾氣古怪，自己在家辦過幾年私塾，李渭在他家念書的幾年，聰穎伶俐甚得他喜歡，一直從李渭開蒙教到子課畢。秀才一直對李渭疼有加，每逢遇見免不了一番諄諄教誨，李渭自認是個人，每逢遇見自己這位清高自傲，說話文縐縐的老師，也不了一番頭疼。

等李渭灌了一肚子茶水回家，又有熱心鄰里三邀四請，把李渭請去喝酒，如此過了幾日，家中才清凈些。

臘月二十四過小年，天公未曾歇過，大雪如蝶翩翩飛舞，屋舍街衢，山川草原，都做了銀裝素裹廣寒宮，家家戶戶烹羊炙，祭灶掃塵。陸明月坐在屋，剪出一沓紅紙鋪在桌上，擺了硯臺筆，連聲喊嘉言進屋。

嘉言正和赫連廣在院里馴一匹小烈馬，頗不愿跑進來：“娘，你找我何事？”

陸明月鬢角，指著桌上紅紙：“今年的春聯給你來寫。”

一聽娘親又讓他寫字，冰天雪地里馴馬的熱乎勁兒也澆滅了一半，嘉言為難的絞著手，吶吶道：“娘，往年都是出去□□聯，今年怎麼要自個寫了？”

“以前你年紀小不識字，娘只能去外頭買，如今你也大了，也上過幾年學，豈有在出去□□聯的道理。”

“娘...我寫字不好看，要不...要不娘你自個寫？”

陸明月娥眉一挑，目一蹬：“我哪有空寫這些東西。”

“那...那讓廣叔叔來寫。”

陸明月沉下臉，“你是家中男丁，怎能讓他人代勞。”

“廣叔叔也是男人，還是長輩，就該廣叔叔寫。”

低沉男聲隔窗傳來：“嘉言，你廣叔沒念過書，大字不識幾個，怕是幫不了你。”

嘉言支支吾吾，東扯西扯說了半日，就是不肯筆，他本就不舞文弄墨，自己肚里那點墨水自個兒知道，寫出來鐵定要招陸明月一頓訓斥。

陸明月何曾不了解自己兒子那點心思，氣的無可奈何：“不管字寫得好歹，只要你認認真真，端端正正寫出來，不惹人笑話，娘就認了。”

“好吧好吧。”嘉言嘟囔只得順從站在桌邊，不不愿握著筆，抓耳撓腮，絞盡腦，愁眉苦臉的寫起來。

窗外響起赫連廣磨銼刀的聲音，嘉言足足出了半日神，東拼西湊的把一疊紙都寫完，給陸明月溜之大吉。

陸明月檢點兒子寫的對聯，寫廚房的有“米面如山高，油鹽似海深”，院的“滿院生金”，門楣上“抬頭見喜”，樹上的“深葉茂”，平平常常，倒看的過去，等看到寫柴棚的“薪火生輝”，窩里的“蛋蛋相傳”覺得又可笑又可氣，想起自己對嘉言不完的心，又覺發愁。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聽見門外嘉言笑嘻嘻的喊了聲長留。

長留穿件蓑，披滿落雪，活像個雪中小仙。迎面了聲廣叔叔，赫連廣輕嗯了聲，替他解下蓑：“去屋里坐。”

陸明月早已趨步過來，憐的束他裳領口：“還下著雪呢，怎麼跑出來了，冷不冷？”

“不冷，娘讓我揣著手爐來的。陸娘娘，爹娘請你和廣叔叔，嘉言晚上上我家吃飯去。”長留長睫被落雪沾，漉漉的抖，陸明月心疼的攬他懷。“知道了，娘娘收拾收拾，跟你一起去。”

好些年了，自帶著嘉言從敦煌三危山沙柳營遷來甘州，第一個年節是在濟寺過的，喂嘉言吃的是糠菜豆葉飯，那時候李老爹還在，燒香時看見嘉言一單薄裳在雪里玩耍，把陸明月母子兩人領回了家，跟說，以后就把我們當你的娘家人，后來家中景逐漸好了，每年的小年夜還是在李家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