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不記得他是怎麼回教室的。

他彷彿夢遊般，穿過空曠的學府，經過平靜的臨鍾湖，走過寂靜的林蔭路。浮出水面的魚人沖他打著招呼，鄭清完全沒有聽到；樹枝上調皮的松鼠用橡子砸到他腦袋上，也沒惹來男巫的怒罵；就連路過的花皮小狗大大咧咧在他經過的地面拉了一泡屎，鄭清同樣毫無察覺，直接踩了過去。

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完全不敢回憶蘇施君附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

因為只是想一想，思緒就會忍不住發散，心猿難控、意馬平治，無數火熱旖旎的畫面紛至沓來，輕易衝垮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不公開的獎勵是什麼？

那個小小的、熱熱的、香香的聲音再次回在他耳邊，鄭清忍不住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忘記這句話，同時不自覺喃喃道：

「如果這是就是懲罰……我之後肯定會不斷犯錯誤的。」

一隻睡回籠覺的樹子被不可名狀的惡臭驚醒，從灌木叢里探出頭，著鼻子，狐疑的看著那個踩著狗屎，自言自語的傢伙從自己面前經過，氣憤的朝他吐了兩口唾沫。

——真正的、不公開的……

即便靜心咒也無法阻止某些詞在他耳邊不斷重複，有那麼一瞬間，鄭清覺自己終於能夠理解邪教徒為什麼總是那麼狂躁了，那彷彿邪神低語般的呢喃，能把任何人瘋。

難怪一直以來人們總是對狐貍抱以那麼高的警惕。

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種恍惚狀態直到站在教室門口，才被老姚的筆頭打破。

「把你鞋子弄乾凈再進我的教室。」

魔咒課教授當時正在黑板上寫著咒式，看到出現在門口的男生，順手便將手中的筆頭丟出去，砸在男生頭上，阻止他立刻進門。

鄭清困的低下頭，看了看腳上的『黑泥』，嗅到那若有若無的氣味兒，臉上熱氣頓時散的一乾二淨，變得蒼白了幾分。

「……在古老的蠻荒時代，許多部落的祭司都曾試圖通過破壞或者毀掉對手的偶像來傷害或者消滅他的對手，他們相信，對手將在其偶像到創傷的同時到相似的傷害，在偶像被毀掉的同時死去……這就是『接律』最早的概念雛形，也是許多現代魔法運行的基本原則，這個原則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一經互相接，在中斷實接后，還會繼續遠距離的互相作用……』」

教室里，老姚的聲音在講臺上抑揚頓挫的響起，臺下一片沙沙的做筆記聲音。

倘若平日，鄭清肯定已經抄版書抄的兩眼發花了。

但現在，他卻只能專心致志在門口對付粘在鞋底的狗屎——魔法是清理不了巫師看不到的狗屎的，所以他必須仔細觀察，確保鞋子的每個犄角旮旯都被清理的乾乾淨淨。

狗屎。

一想到這個詞，鄭清就立刻想到運氣，想到那個撿到蘇施君的晚上，想到波塞咚的誕生，想到剛剛那個『不公開的獎勵』，然後就忍不住開始想自己第二個孩子什麼時候出生，應該跟誰的姓，起什麼名字——既然老大波塞咚，那麼老二哈迪斯應該是非常妥帖的。

死神舉起的鐮刀彷彿一道亮，劃過男巫的腦海，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

他抬手輕輕的了自己一掌。

站起。

鞋子已經清理乾淨了，這一次老姚沒有阻止他進教室。

坐在第一排的蔣玉關心的看了男生一眼，那清澈的眼神讓鄭清心底頓時升起十分的慚愧，下意識了剛剛被親吻與打過的臉頰。

指尖上的熱意告訴他，他還是有一點廉恥心的。

「外面很熱嗎？」蕭笑看著倉皇逃回座位的年輕公費生，好奇的扶了扶眼鏡。

「什麼？」

鄭清還沒從驚怖、愧、混等諸多錯的緒中回過神，聞言茫然轉頭看向自己的同桌，不明所以。

「你的臉，為什麼那麼紅？」蕭笑轉了轉手中的筆桿。

鄭清沉默幾秒鐘。

「……神煥發？」他小聲回答著，依稀記得以前自己用過這樣的話了。

「怎麼又白了？」

「防冷塗的蠟。」這一次，鄭清回答的就很順遂了。

「呵呵，」蕭笑冷笑兩聲，皺了皺眉：「不想回答就別回答……我怎麼覺得以前聽你說過這種廢話？」

「麼哈麼哈。」鄭清乾笑著，有些心虛的撇開視線，卻看到教室里那一片一片的，屬於九有學院學生的紅袍子。

然後他的思緒再一次失去了控制。

一看到紅袍子，他就立刻想到紅框眼鏡，想到紅，自然而然，想到了冠霞帔滿地紅，想到了紅燭帳暖，想著被翻紅浪——年輕巫師的腦子唯有在這件事上充滿了想像力。

滴答。

滴答，滴答。

「流鼻那個，要不要去外面冷靜一下？」有一顆筆頭從講臺上飛來，準的砸在了鄭清腦門上，將神經恍惚的男巫喚醒。

老姚咬著煙斗，一手著講義，似笑非笑看著他：「上課就老老實實上課，不要胡思想，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教室里其他人齊刷刷轉頭，看向筆頭飛去的方向，鬼鬼祟祟的目伴隨著頭接耳與竊竊私語的聲音閃爍著，讓人想起那些逐臭之蠅。

鄭清昏昏沉沉抬手，了鼻子，指間有些滾燙，他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流鼻了，連忙了鼻子仰起腦袋，前排的辛胖子熱的轉過，遞給男巫一個冰袋，臉上滿是充斥著八卦慾的表。

鄭清果斷偏過頭，看向窗外。

兩隻畫眉正站在窗臺上，互相梳理著對方的羽，卿卿我我，婉轉的聲音隔著玻璃似乎都能被人聽到。

燦爛，春明，真是個生機的季節啊。

耳邊傳來老姚教訓其他人的聲音：「……還有你們，把關心別人的神用在課堂上多好？那麼多作業不夠你們心的？班長？唐頓你記一下，下課後給學生提個申請，就說地氣上涌，天氣乾燥，該下幾場春雨，讓那些流鼻的冷靜冷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