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有翡)》第136章
第136章 荒塚
木小喬道:“我怎麼知道?”
周翡病急投醫地上前一步:“求前輩告訴我。”
木小喬挑眉看了一眼,突然不知怎麼臨時起意,猛地出他那只專門掏心的左手,抓向周翡咽。
幸好周翡雖然心神微,卻沒有真的將他那句“不殺人”的鬼話當真,在極有限的地方,一把將碎遮往上拋出,刀背“嗆”一下撞在木小喬那兇一樣的指甲上,隨後單手一帶刀柄,橫刃往前一推,繼而毫無預兆地變擋為砍。
木小喬被迫側避開,刀風的餘韻撥響了他手中的琵琶,“錚”的一聲。
木小喬長髮與長在晨風中七八糟地飛了一團,他緩緩將指甲收掌心。
他的臉很白,眼珠卻格外的黑,這些特點若是生在上,該是很好看的,可是落在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上,便活是個吊死鬼的模樣了,幸虧他今天大發慈悲,沒塗胭脂,倒是沒有前幾次“盛裝登場”時那麼駭人。
周翡無奈道:“我早知道朱雀主準得食言而,只是沒想到您吃得這麼快。”
木小喬“哈哈”一笑,將清亮的嗓音了起來,出了一把能以假真的聲,俏生生地說道:“哪裡,我看那齊門呀,也散了攤子,霍家呢,也斷子絕孫了,殷聞嵐的兒子好大出息,在外頭給那蟲怪當孫子,倒是你們李家一支,還有些人留下來,想好好端詳一二呢,你要是出息,我就把涅槃蠱的故事告訴你。”
周翡冷笑,要是“端詳”完發現不怎麼樣,搞不好就“失手誤殺”了,這大魔頭到時候還有說辭——你死你的,我又不是故意的。
木小喬把玩著自己的指甲,目從周翡上緩緩掃過,每一次停頓,都仿佛暗示著周翡上的一空門,他好像個抓到了耗子的大貓,用爪子將獵來回拉著玩,不恐嚇個夠,不肯輕易下。
周翡卻突然了,看也不看木小喬,徑直邁開步子繞過他,撿起頭天晚上掉落在藥人之間的鞘,將碎遮還刀鞘。
木小喬:“……”
他頭一次見識到這樣囂張的“傻大膽”,有點新鮮。
周翡不慌不忙地說道:“我聽一位長輩說,上一代人中,朱雀主的資質可謂其中翹楚……之一,但是年輕的時候戾氣太重,練的功夫學名做‘百劫手’,走了傷人傷己的旁門,鼎盛時固然無堅不摧,可一旦走起下坡路,便也如江河日下,我原先不信,現在看來是真的。”
“百劫手”三個字一出,木小喬的神便是一頓,只是他城府深沉,沒出什麼,只淡淡道:“哦?”
“三年前我在永州見朱雀主,見你形已略有凝滯,”周翡將長刀背在後,在原地踱了幾步,又轉頭一指木小喬口道,“方才見朱雀主出招,覺更明顯一些,你檀中氣息不順,百劫手便欠了幾分果斷,不然就憑當年活人死人山的四聖之首一爪,我也沒有那麼容易避開。”
木小喬奇道:“你們不都說四聖之首不是鄭羅生嗎?”
周翡很文靜地低頭一笑,說道:“鄭羅生算什麼東西。”
木小喬皮笑不笑道:“小姑娘,你這是究竟在奉承我,還是在嚇唬我?”
周翡站定,不答反問道:“朱雀主素日是不是還有頭痛之癥?”
木小喬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
周翡略一攤手,說道:“我可不是算命的,方才朱雀主的百劫手再高一寸,撞到的便是我的刀柄,我必來不及取刀變招,以閣下這高,不該這樣‘眼高手低’,大約是長期垂目所至吧?這才有這一猜。”
木小喬緩緩道:“哦?若我再高一寸,你‘必來不及取刀變招’?那你又怎麼敢這麼使刀?”
“蒙的,”周翡十分敷衍地笑道,“可能運氣好。”
說話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彈了彈自己的左臂,微微活一下脖頸,手掌自頸側過,又好似沒睡醒一樣,按起了右邊的太。
木小喬下意識地將琵琶端在了前——周翡點到之全是他上微恙,方才那招劈砍顯然留了餘地,否則一擊不中可以中途直接變做“破”,若取他左肩,木小喬必不甘心在一個小輩面前躲閃,肯定會反擊。
然而以那種姿勢,他左手必被碎遮制,提不起來,只能轉過半圈,側以右臂格擋,而“破”乃是破雪刀中變招最多的一式,因擊其一點,隨時能幻化為“斬”“劈”等、甚至“山海風”中的招數,倘若周翡的刀夠快——不必很快,能和當年在永州時差不多便可以——就能轉“風”,招式將老未老時變過去,剛好能過他右脖頸!
木小喬見煞有介事地按太,腦子裡那三五不時要出來搗的筋好似又有蠢蠢之意,“突突”地跳了起來。
“我的刀一直是瞎練,鮮能遇上前輩高人指點。”周翡道,“難得朱雀主仗義,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話音剛落,周翡便棲上前,碎遮在半空中出鞘,這本朝第一國師的果然非同尋常,流星一般的順著刀刃疾馳而過,木小喬聽見風聲時,那刀已經到了近前。他悚然一驚,將琵琶往前一推,這一回,碎遮卻在空中劃出一道極複雜的弧線,分毫不差地避開了那琵琶琴,直指木小喬端琵琶的手,得他不得不避其鋒芒。
木小喬料到這姑娘或許得到了南刀幾分真傳,卻沒料到年紀輕輕,一把刀竟然已經走到了這種地步,神一時晴不定,說不出話來。
他再一回頭,卻見紛繁的刀倏地煙消雲散,周翡好像突然發難一樣,又毫無預兆地驟然止歇,隨手收起碎遮,似笑非笑地對木小喬道:“這回朱雀主可打量清楚了?”
木小喬盯著瞧了許久,忽然說道:“你的刀同李徵不太一樣。”
周翡從上扯下一塊乾淨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將那怪蟲涅槃蠱的包起來:“自然比不上我外公——朱雀主方才說告訴我這蠱蟲的故事,現在可以說了麼?”
木小喬沒理會,將放下琵琶,目放空了,向灑在地上的晨曦,半晌,方才出神似的說道:“李徵刀法很好,取各家之所長,著一淵博中正之氣,我見他時,他沒有你那麼深重、那麼包羅萬象的殺機。若論修為,你還比不上他,但倘若他還在世,真要刀,也未必能贏你。”
周翡一愣,沒料到木小喬對的評價忽然這麼高。
木小喬突然有點索然無味,他一生想怎樣便怎樣,恣意任、罔顧聲名,輕生也不重諾,無義無,睥睨群雄,到此,方才意識到被他睥睨謾駡的“群雄”都已經老死年華里了,好似不過一夜之間,那些不值青眼一看的年人們便都開始嶄頭角。
霜華落盡,他再怎麼孤高自許,也是老了。
他便平淡無奇地講道:“相傳涅槃蠱是從關外某個神神叨叨的巫毒墓裡挖出來的,在地下埋了不知多年,出土時已經是個乾癟的殼,卻居然還是活的,它一出世便將當世挖墳掘墓的幾個賊變了自己的藥人,藥人們橫行過一時,好像還立了一個什麼‘涅槃’神教,很是威風,因涅槃蠱嗜好高手,便驅使它的傀儡們惹了不人命司,涅槃神教自然犯了眾怒,當時武林盟主牽頭,帶了中原十六門派一同前去討伐,國師呂潤那時還是個意氣風發的藥谷弟子,代表大藥谷前去助拳,上帶了七種克蟲的藥,至今都已經失傳,其中一種正是涅槃蠱的剋星,制住了母蠱,方才剿滅了這個‘藥人’神教……只是個傳說,不知道真假,那時候我還沒投胎呢。”
“呂國師當年親口證實涅槃蠱已被他藥死,至於後來為什麼又活了,嘿嘿。”木小喬十分尖酸刻薄地笑了一下,說道,“那可得問問你們名門正派是怎麼想的了。不過有謠言,說這蠱蟲之所以名‘涅槃’,是因為它有起死回生之功。”
周翡:“……”
如果別人告訴,這東西能祛痰止咳、解毒化瘀……哪怕說是能壯呢,都信的,可是“起死回生”?
這也太沒煙了,一聽就知道是胡說八道,不由得有些失。
隨即轉念一想,覺得自己確實也是瞎激,呂潤的《百毒經》還在手上,這涅槃蠱母要真有什麼藥用價值,應該會有所記載才是。
“我還聽到過幾個江湖謠言,”木小喬想了想,又道,“呂潤留下涅槃蠱,據說是為了讓趙毅將軍還,齊門那牛鼻子就不知道為什麼了,他早年同大藥穀私甚篤,涅槃蠱都能弄到手,想必手裡還有其他好東西。你要真好奇得厲害,可以去試著找找齊門地,反正齊門現在已經沒人了,不算擅闖,據說就在湘水一帶,離你家不太遠,只要他們慣常藏頭尾,又喜歡裝神弄鬼地搞一些陣法,找不找得到就看你自己了。”
周翡本來十分可有可無,此時聽到“其他好東西”,頓時眼前一亮:“多……”
“謝便不必了,看你樣子好才同你多說幾句,唉,這世道,上躥下跳的都是些醜得可殺之人。”木小喬冷漠地歎了一聲,便不再理,盯著封無言的看了片刻,將他翻過來又調過去地踢著玩了一會,嗤笑道,“可憐的老東西,武功稀鬆,虧心事又幹太多,仇家比我還多,這些年其名曰當‘見證’,在齊門裡方才過了幾年安穩日子,齊門一暴就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只敢拿著兄弟的名號行走江湖,不料人家還是沒拿他當自己人,到死也沒他找到齊門地的門往哪邊開,怪不得那麼恨殷沛。”
周翡:“……”
這才知道,原來封無言剛開始只是利用自己對付殷沛,後來竟是因為殷沛多多舌地當著破了“黑判”的名號,才他要殺自己滅口。
這冤簡直沒地方訴!
木小喬說完,便不再搭理周翡,輕輕一撥琵琶弦,唱道:“音塵脈脈信箋黃,染胭脂雨,落寂兩行,故園有風霜——”
正是久未聞聽的《離恨樓》。
木小喬一句唱完,人已經在數丈開外,反復詠的靡靡之音低回婉轉,卻極有穿力地傳出了老遠,大概是在昭示霓裳夫人他已經來過了的意思,所謂“人”還得也是敷衍。
周翡立刻便要掉頭回柳家莊找李晟,臨走又想起了什麼,神複雜得看了朱晨一眼,走到他邊靜默片刻,手將他那只僅剩的眼睛合上,忽然看見他袖間掉出一塊小小的牌子,便拂去上面的塵土,撿起來看了看,只見那小木牌被人索得油水,不字跡都淺了,上面的“興南鏢局”幾個字倒還清晰可認——正是朱家的舊。
周翡想了想,把木牌收起來,又在旁邊尋了一土壤鬆的地方,刨了個淺坑,削下一塊木頭刻了個碑,將人土為安了。
晨掃過怪陸離的小樹林,也掃過了修羅場一般的柳家莊。
倖存下來的人全都一臉呆滯,不知自己是怎麼劫後餘生的——頭天晚上太混了,先是蠱蟲大發,人們互相踩踏奔逃,幸虧李晟急之下以煙花示警,率先將火把引燃,又勉強穩住各大門派,急忙將剩下的“流火”四潑灑,方才沒落到滿地的下場。
誰知他們剛緩過一口氣來,那些耀武揚威的怪蟲突然同時落地死了,李晟先是一驚,隨後又是一喜,心裡知道肯定是周翡追上了殷沛,然而還不待他慶倖,那十八個藥人一個個就跟瘋了似的大肆屠殺。
李晟滿狼狽,簡直不知道自己這一宿是怎麼過來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只覺跟著周以棠打一宿仗都沒這麼可怕。
偏偏他還不能直接力暈過去,場中各大門派雖然都是被他一句話坑進來的,但苦戰一宿,儼然已經將李晟這年輕的後輩當了主心骨,一大幫人圍著他七八舌。
李晟總算會了一回當年周翡初出茅廬就被傳為“南刀”是個什麼了,簡直煩不勝煩,還得裝出一副謙遜有禮的樣子,心裡頭一次期待著周翡趕滾回來,好把殺魔頭殺蠱蟲的名頭往上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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