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葭噩夢連連。黑暗之中，仿佛一直有個聲音在跟自己走。

走去哪里呢？不知道。只是有個覺，只要跟著那個聲音去了，充斥邊的哭泣聲、怨懟聲、哀嘆聲、詛咒聲就都會消失一樣，就會覺得輕松了。

在心里問自己：你在害怕嗎？

然后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說：我……害怕嗎？

害怕嗎？怕什麼呢？怕一睜眼就要面對他人替自己而死的疚，還是怕自己無法負擔起照顧對方親人的責任？是怕敵人的力量太強大而自的力量太渺小，還是最單純的，怕死呢？

然后又聽到祖母說：葭葭，不要怕。

死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事，你是個勇敢的人，應該要努力地活下去。

所以，怕的是活著嗎？不想活了嗎？

穆清葭迷茫地問道。

飄在漆黑的半空中，被無數嘈雜的聲音圍繞，越是想要去分辨其中的容就越是什麼都聽不清。

思緒越發昏昏沉沉了。那個魔鬼一樣的聲音還在繼續蠱著，讓跟它走。

就在穆清葭即將聽從對方的話的那一刻，一聲嬰兒的啼哭將驟然喚醒了片刻。

不！還想活著！還有必須活著的理由！

想到這里，被濃稠黑暗裹住了手腳的人忽然掙扎起來。就像是溺水了的人一樣力地掙扎著，拼命地蹬往上游去。

也不知掙扎了多久，忽的就看到了頭頂出現了一束。

一個猛子往上撲，隨即耳畔突然清晰，那些粘稠的揮之不去的嘈雜聲消失了，清楚地聽到了幾句對話。

“四天了，葭兒怎麼還不醒？”語調沉，卻也可見擔憂。

另一人長長嘆了口氣，回答：“這已經是你今天問的第二遍了，不是都說了，的燒才剛退，兩場生死相搏下來又耗費了力，加上胡太醫的死讓了打擊，所以才一直昏迷著。”

“同手臂上的傷無關嗎？”

“我真是拜托。我說曜王殿下，即便您老完全沒有醫學常識，這麼多年的大小傷也算是多了吧？就王妃手臂上的那點傷，要是我給包扎得晚一點都得直接愈合了。你見過哪個人脆弱這德行，因為了這麼點小傷就昏迷整整四天？”

“那……”

“那什麼那？我都說了，這是心理問題。人都有一個自我保護機制，一旦到了心理承不了的打擊，為了自保，潛意識里就會將意識封閉起來。所以不是外傷導致醒不了，而是自己現在還不想醒過來。要睡你就讓多睡兩天，等睡夠了，心理創傷恢復了，自然就會醒了。”

穆清葭靜靜地聽了許久才辨認出這是周瑾寒和楚云遏在對話。

原來已經昏迷了四天了……

的眉頭了，緩緩地睜開眼來。

天有些暗，讓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朦朦朧朧的，甚不清晰。

似乎是看到睜了眼，穆清葭聽見周瑾寒驟然驚喜地喚了一聲：“葭兒，你醒了。”

手被周瑾寒握住了。

穆清葭眨了眨眼，順著方向朝周瑾寒看去。暗中，只能看到一個悉的五廓。

“王爺……”有些疑地開了口，嗓子因多日不曾出聲而有些啞，里也干干的，“天都暗了，怎麼都不點燈？”

哐當！

正在桌上調整藥方的楚神醫掉了旁邊的碗。

周瑾寒也滿是愕然地盯著穆清葭的眼睛看。

還是那樣清漂亮的一雙眼睛，澄澈干凈，像是一眼就能從它進的心里。只是此刻，原本在這雙眼里的靈與慧黠都消失了，只剩下一陣空茫與木愣。

就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一樣。

可此時明明還是大白天啊！屋外日頭高懸，甚至撒進窗來，讓屋里也落了一大片金的。

周圍如此之亮，怎麼會問，為什麼不點燈？

穆清葭問了話后卻沒有得到回應，到有些不解。

的眼睛稍微適應了周圍的這個亮度，看得比之前清楚了一些。所以也能夠看清周瑾寒的臉，看到他臉上的表了。

“王爺，你怎麼不說話？”

“葭……”周瑾寒張了張口，卻像是顧忌著什麼，沒有說出第二個字。

然而穆清葭多聰慧的人，怎麼還會反應不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心里一咯噔，再出口時，聲音便忍不住有些發：“所以是現在并不需要點燈，是嗎？現在還是白天，是嗎？”

“所以……”沉默了半晌，又緩緩眨了一下眼睫，“是我的眼睛出問題了，對嗎？”

“讓我看看。”

楚云遏一把撥開了周瑾寒，翻開穆清葭的手腕探了一下的脈，又撐開的眼皮查看了一下的眼睛。

因為楚云遏的臉湊得近，穆清葭下意識地往后一。

楚云遏稍稍愣了下：“能看得見？”

“嗯。”穆清葭點了點頭，“雖然不是很清楚，但能認得出人。”

默了默，又加上一句：“況且習武之人，對他人氣息的應也會比其他人強一些。即使不看，我也能察覺到神醫您在靠近。”

穆清葭的語調比楚云遏想象中冷靜，倒是讓他安心不。

作為大夫，往往最怕的不是遇到疑難雜癥，而是病人咋咋呼呼不配合治療，病還沒開始治，他們就得先做一長串的安工作，極其累人。

所以如果能到穆清葭這樣的病患，大部分的大夫都覺得自己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楚神醫雖然脾氣不好，但也不排除在以上大夫之外。

他認真地給穆清葭檢查了一遍，又扎了的手指取去化驗，說：“暫時看不出什麼問題來，興許是積勞過度加上心抑郁，所以反應在眼睛上了。”

“除了眼睛看不清，還有其他癥狀嗎？”

穆清葭搖了搖頭：“上有些乏，別的倒也沒什麼。”

楚云遏沉思片刻，忽地朝周瑾寒了一眼，頗有些深意。

興許是胡太醫的死給他的心境帶來了一些改變，楚云遏原本是個沒什麼行醫道德的大夫，也并沒有多底線。

誠然他在醫上天賦異稟，但也正因為知道自己醫過人，所以難免自負。這種自負便導致他除非遇到了自己興趣的病癥或者在意的人，否則大部分時候他都不會去深究他人的病因。

可現在，他卻忽然聯想到了穆清葭前幾次的遇險，聯想到了這種莫名其妙出現病癥的況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于是他自然地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也不排除中毒。”楚云遏道。

周瑾寒和穆清葭聞言都朝他看來。

“什麼意思？你是說葭兒被人下毒了？”周瑾寒問。

“我只是說，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楚云遏道，“醫書上曾有記載，西南有一種有毒的蘑菇，食之可令人耳鳴目眩，嚴重者便會失明。既然這世上本就存在著讓人眼睛看不見的毒，那被人煉制毒藥也不稀奇。”

穆清葭垂了垂眼。

視野不清，終歸讓心頭沒底。

“那能解嗎？”問。

“只要能找到是哪種毒，自然能解。”楚云遏答，“不過我首先得確定王妃是否真的中了毒。如今表征不明顯，我需要回去化驗一下您的。”

“好。”周瑾寒道，“你去吧，有什麼需要就找凌辰，本王已經吩咐過恪州上下，全力配合你。”

楚云遏領命去了。

而不多久之后，關于穆清葭眼睛看不見了的一紙消息也傳到了司空鶴手中。

畫中仙一般的人安坐在馬車之中，面前燃著一兩抵千金的紅玉炭，上披著雪山銀狐皮做的裘。領澤潔白溫潤，越發顯得他淡漠的眼中染盡了無。

車廂里被燒得很暖，可司空鶴的整個人都依舊像是冷的。

他很快掃完了信上的容，然后將信紙扔進了火盆里。

“到何了？”司空鶴問。

外頭傳來一把和音：“回主上，馬上就到霽州了。”

欽天殿四大主司中唯一一個子——南主司，泣朱。

“改道，去恪州。”

“恪州？”泣朱有些不解，“恪州是此次災的幾州中最遠的，主上為何要先去那里？”

況且沐蒼那廝竟然私下接了陛下的旨意，沒有提前知會主上一聲便帶了人去刺殺曜王一干人等，此刻怕是已經在恪州手了。

泣朱也鬧不太明白，明明主上和陛下都已經定好了誅殺曜王的計劃，為什麼臨了臨了，陛下要額外再下一道旨意給沐蒼，特地讓他跑一趟呢？難道陛下還擔心主上會對曜王心不？

外頭泣朱的話問完許久，端坐車的司空鶴也仍是那樣無無緒半斂著目，沒有回答。

泣朱想不明白的事，司空鶴心里自然清楚。

他知道周瑾淮為什麼要在他已經安排好一切的況下多此一舉。恐怕在這位疑心病極重的皇帝心里，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信得過的人。

周瑾淮到底是不信司空鶴會真的舍棄穆清葭這顆棋子。

所以他甚至讓沐蒼帶走了前些時日制造司按照司空鶴的圖紙特地制給小太子的那把袖弩，就為了保證這次可以一擊擊殺穆清葭。

只是讓司空鶴不理解的是，周瑾淮究竟為什麼不信他？

正如此刻他在得了泣朱的問后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麼非得改道先去恪州？

就是因為穆清葭瞎了嗎？

可也不過就是瞎了罷了。

另一邊，京城郊外的一座破廟，也有人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圍著篝火的高大男人借火看清了信中的那些話，涼薄地笑了一聲。

“閆先生。”跟在邊的小不解地問，“上面寫了什麼好笑的事嗎？”

“阿蠻。”另一個長須老者提醒，“不可打擾先生。”

“無妨。”那被稱做“閆先生”的男人將信紙折了一折，遞給老者，“顧簪煙得手了。”

老者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信上的容。那個阿蠻的男也好奇地湊過去，可惜上面寫的都是漢字，他一個都看不懂。

于是他又揪著閆先生的話問：“顧簪煙是誰呢？”

可惜這次沒有人回應他。

老者看完了信，卻不似閆先生一般發笑，反而有些憂心忡忡：“此舉是不是太過冒險了？最近連連冒進連連失手，那曜王邊的都是聰明人，難保已經懷疑上了。”

“倘若干的這些事被人揭穿，您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豈不白費了嗎？”

“無妨。”閆先生卻依舊還是這兩個字。

他看著前的這堆篝火，手攏住了這團溫暖的亮。“以的那點本事，能走到今天就已經算是走運，我原本也沒有期能做出什麼大就來。”

“其實……”老者嘆道，“說到能力，那曜王妃確實強過顧簪煙不止一星半點。若此人能為我們所用……”

“不要妄想。”閆先生打斷了老者的話，鷹一般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不是能被我們吸收的人。一個人實力再強，若不能為我所用，留著便是禍害。”

“是。”老者自知失言，惶恐地認錯，“屬下知罪。”

“況且此人上的太多，即便不能為我們所用，也足夠我們用來做文章了。”閆先生說完后又笑起來。“聽說那位欽天殿里坐鎮中軍的國師大人已經離開京城往南去了。”

“對。”老者道，“他們一行低調，我們的人差點錯過了向。”

“可惜啊，衍州的那盤棋已經被周瑾寒打了，得我們只能按兵不。否則若是這位金貴的國師大人在南方出了什麼事，那吹在這大鄴國境的風，可就得變一變方向了。”

“好在先生睿智，提前遣散了我們的人，沒有曜王一網打盡。”

閆先生的表收斂了一些。火明滅，他的目也明滅。

“顧簪煙雖無用，但好歹還能在大鄴朝廷的這汪池水里攪上一攪。想做真正的曜王妃，我們便再幫一把。”

他將懷里的另一封消息遞給老者：“派人將這則消息傳遞給，自然知道該在什麼時候使用。”

長須老者翻看了一眼上面的容，明的瞳仁不由微微一。

“昭宮，趙氏，劉家，顧家……”閆先生半瞇著眼睛，挑著一抹算計的笑意，“海深仇啊，真不知道那曜王殿下得知了枕邊人的真實份后會是什麼反應。”

篝火在深夜里燃燒著，然而僅憑這微末的一點熱，又怎能暖得了通天徹地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