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難哄》第九十七章 黃金甲

茫茫白晝,青煙縈繞,灌滿瑞腦的香鑽鼻尖。晨時的微小雨滴越下越大,漸漸連綴的雨簾。

俞姑姑有些費力地將傘往純妃的方向靠,自己則了半邊子,主仆二人在雨中舉步維艱。

終於行至養心殿門前,純妃並未急著讓門口的太監通傳,而是停住腳步,抬頭悉的牌匾,忽覺恍若隔世。

認真數來,已有兩個多月未曾踏足養心殿半步。

昔日是這兒的常客,是人人眼紅的寵妃,偶爾還能淩駕於皇後之上。

低頭苦笑,笑曾經的自己稚。了仁安帝,恨他輕易毀掉自己和韓逋近在眼前的相守,於是也決計不肯讓他與青梅竹馬白頭偕老,甚至為此極力爭寵,裝作和宮裏其他人一樣,到骨子裏,還為自己的母族借勢鋪路。

實際不過兩敗俱傷。

停駐於記憶中的雨幕如同畫卷,得以再次展開。它瞧著一未變,像渲染做舊的

“娘娘,聖上請您進去。”

頷首,拾級而上。

腳邊的被雨水打,增添幾分沉重,正如現在的心

嫋嫋娉娉地行過禮後,仁安帝喚站到跟前來,麵關懷地握住的手:“你倒是圓潤了些。”

勾起半邊恰到好的微笑:“睿兒的終大事已定,悅兒也在相看駙馬了,人逢喜事神爽,臣妾未曾忌口,倒讓聖上看笑話了。”

“是麽。”他興致寡淡,仿佛隻是隨口問起,“賜座吧。”

落座後,仁安帝才不不慢地說道:“今日傳你來,並無旁的要事,隻是許久未見你了,且皇後昨日來過,提及後宮近來流言四起,你可知說的什麽?”

“臣妾愚鈍,但既然聖上喚臣妾來,那定然與臣妾有關了。”

“嗯。”他撂筆,將手中的紙折好給江公公,往椅背上一靠,“朕明白你的想法,同時也希你時刻謹記自己的份。”

純妃頷首的作頓了頓,瞬間覺得他話中有話,又暫時聽不出任何不妥。

“近來邊關戰事嚴峻,聖上還空關心臣妾,實在令人惶恐。若再無旁的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仁安帝應允,卻在走前突然道:“這件子,瞧著眼。”

純妃徹底僵在原地。

恍然想起宮第一年承寵,虛與委蛇的自己被眼前這個站在權力之巔的男人捧在手心,彼時亦穿著這,毫不知地被他騙到皇宮的最高共賞焰火。

純妃自認心如槁木,可那一刻,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過片刻心

世間的錯從未停歇,到底都回不去了。失去的人,破碎的心,消逝的,再如何回想,如何彌補,皆無濟於事。

前塵往事力突破暗黃紙箋的束縛,將記憶燒一團虛無。

火雨星花,抓不住,不著。

往往最絢爛的煙火,最容易墜落。

他們都恨過彼此,卻從未相過。

要怪就怪生不逢時,造化弄人吧。

“這的花樣常見,聖上許是記岔了。”

……

狼煙四起,罡風撞碎寒,原野低沉地抖,雲梯攀上破敗城牆,又被滾石檑木重重砸斷。新一黃昏來臨,重獲短暫安寧的戰場上,有鷹在四周低低盤旋。

邊關軍營塵土飛天,人來人往,沒誰有多餘的心思分去關心角落裏的年。

傅伯珩懷中抱著略有磨損和汙泥的水壺,正蹲在樹下發呆。

當初是他非要同父兄一起征戰沙場,滿腔豪壯誌,甚至極力說服阻攔他的母親。事到如今,熱冷卻後陷迷茫的也是自己。

其實傅伯珩不大喜歡此,這兒有太多的黃沙塵土和異域的語。

僅僅一個月,傅伯珩便從養尊優的燕京小侯爺,變為軍營裏的無名之輩,變表哥口中收了一大圈的小將士。

母親若知曉此事,定是說什麽都不會再讓他上陣。

被戰火侵蝕的旌幡,佇立於高牆之上,不如山。

多日以來,他見過太多太多數不清的殘缺的肢、染紅的床單、聽見痛苦的,聽見郎中急切的敦促。

雖然這麽說略顯孩子氣,但此刻傅伯珩確實很想家。

他迫切想要得知裴姐姐收到信時的反應,想收到的回信;亦想起燕京尚未顧過的食,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想到屋頭裏養的小狗,它有沒有好好長大;想到離城前母親含淚的雙眼,說,等自己回來,不知又要長多高……

來的路上,父親語重心長地和他說:“軍人殉國,魂佑疆土。生亦悲秋,死亦悲秋,你既跟著我來,就必須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刀劍無眼,沒人知道你曾是永昌侯的獨子,更不知你姓甚名誰。將來馬革裹,功名或許也落不到你頭上——即便如此,你仍無怨無悔,不害怕嗎?”

當時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聽到自己用稚氣尚存的聲音,鄭重答道:“爹,你同孩兒說,出征前要給重要的人寫信,孩兒寫了。我在信中同裴姐姐說,‘武將世家,自學的是沙場征戰,滿耳聽的是忠報國’,大敵當前,我為大齊兒郎,怎能退讓?我是永昌侯的嫡子,要學會肩負責任。爹,我準備好了。”

風吹城頭赤紅的軍旗,獵獵作響。傅伯珩緩緩抬頭,眼眶通紅,強忍淚意。

那個同他勾肩搭背,到說要照顧他的李大哥,實際才大他三歲。

變故總來得猝不及防,前日擊退敵軍時,他們即將全而退,有支箭突然直直向傅伯珩。

原以為要命喪於此,卻有人替他擋下了這一箭。

回首,李大哥的眼神夾雜欣與悔意,他拚盡全力,隻匆匆留下一句給家人的話便撒手人寰,從此化為黃土一抔,魂歸天地。

傅伯珩被他最後複雜的眼神擊潰,整整兩日,都於渾渾噩噩的狀態。

父親和堂哥忙得不可開,連睡上半個時辰的機會都沒有,他怎敢前去打擾。

他現在不僅永昌侯的小侯爺,更是一名戰士。

思及此,傅伯珩緩緩站起來,撐著蹲麻的,步履蹣跚。

“傅伯珩!傅伯珩——”

有人在遠營帳高喊他的名字,並四,尋找他的影。

“我在這兒!”他舉起手回應。

“有你的急信,燕京來的。”那人奔至他前,氣籲籲,“還有個包裹,裏頭裝了點東西,拿好啊。”

傅伯珩接下信,一怔,忙不迭拆開信封,在看到第一行字時,熱淚盈眶。

【見字如見麵:

傅伯珩,我是裴姐姐。】

裴筠庭終究沒忍住,托人送來這封滿含擔憂的信件,字裏行間都告誡他照顧好自己,量力而行。

懷中抱著沉甸甸的包裹,即便沒打開,他也能猜出裏麵是什麽。如同久旱逢霖般,傅伯珩雙手抖地讀下去。

他的裴姐姐,果真是個的人。

仿佛預料到他會被某些事絆住腳步,沮喪迷茫,裴筠庭晦地提點了幾句,又怕他挫,在信的末尾題道:

【待到秋來九月,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落日餘暉灑在上,年抱著信紙,抵於額間,泣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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