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紛紛打落，視死如歸般，仿佛要將馬車的棚頂砸穿。

待走落山腳，遠離韓文清的影後，銀兒心有餘悸地攙著裴筠庭，小聲嘀咕：“這韓公子怎的魂不散？每回見他都瘮得慌。”

皮笑不笑：“總之以後能避則避。”

衫有些許，正當心不在焉，惝恍迷離地去外袍上的氣時，軼兒忽然掀開車幔，聲調因雨聲喧鬧而抬高：“小姐，後麵有輛車，自岔道起，跟了咱半路。”

裴筠庭蹙眉：“是人？”

軼兒否認：“車子沒見過，駕車的小廝瞧著也極為麵生。”

原想告訴無需在意，徑直回府便可，誰知話到邊又突然改口：“停下吧，我去問問。”

扶著軼兒的手準備走下馬車的那一刻，就連裴筠庭都覺得自己可笑。一次又一次，為著些不切實際的猜測，無非是徒勞，最終空餘失落罷了。

見他們突然停下，後頭跟著的車馬亦止在原地。

帷幔微拂，一隻寬大修長的手將其掀起，出帶著銀白麵的男子。

裴筠庭越過氤氳霧靄走向他，接近他的神。

一個仰頭，一個俯，四目相接，長久地停留彼此的眼眸中。

“閣下有事？”

他未答，銀麵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的臉，晦暗不明。

“既無事，為何還要跟著我？這也是閣下的職責之一嗎？”裴筠庭勾起一個冷笑，諷刺道，“他人已經不在了，骨無存，就算監視，將來又該報給誰看。”

“主子有他自己的想法，作為屬下，我能做的唯有聽從命令。”男子淡定從容，泰然自若，“二小姐總有一天會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與我無關。煉獄也好，人間也罷，隨便他。已死之人何必再來鬧我的心。”

他結滾，倒生生教人瞧出幾分無奈來，如鯁在：“二小姐當真如此痛恨主子？”

“對。”裴筠庭揚起下頜，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決絕，“煩請告訴他，即便活著，也不必再來見我了。”

……

伴隨朱雀長街的喧囂傳耳畔，風熄雨寂，唯餘烏雲盤踞。

經過甜水鋪子，本想命人帶份藕桂花糖水給裴瑤笙，但門前圍著一大圈人，水泄不通。主仆三人張了好一會兒，不得已才親自走下來。

繞行時，裴筠庭的餘越過隙，忽地瞥見一個悉麵孔，立刻停下腳步來。仔細一瞧，發現居然是雲妙瑛。

視線順著的臉往旁邊一掃，裴筠庭便大致了解了眼下的狀況。

有些詫異，畢竟雲妙瑛算是未來的齊王妃，至燕京城中無人敢傷，於是打算裝作無事地走開，奈何下一瞬意外與對視，迫於形勢，隻好出來替解圍。

將雲妙瑛團團圍住，與其對峙的那夥人亦齊刷刷轉過來，眼睜睜著這位氣質如蘭的漂亮姑娘介兩邊人馬中，撲滅熱火朝天的敵意。

“怎麽回事？你沒帶護衛？”

雲妙瑛見沒棄自己於不顧，略鬆口氣，微不可察地往後藏了一步：“我閑著無聊，隨便出來逛逛，誰知被這夥人盯上了，還得寸進尺，當眾調戲——”

領頭那混混模樣的男子本想先發製人，裴筠庭卻捷足先登，質問道：“敢問諸位何許人也，青天白日，膽敢大搖大擺把良家子攔在大街上出言不遜？”

“你誰啊，多管什麽閑事？”

銀兒上前半步，斥道：“我家小姐的名諱，豈能隨意。”

男子啐罵道：“我當哪兒來的俠呢，個細皮的小娘子，逞什麽英雄，早些回家嫁人去吧！”

圍觀湊熱鬧的人群以及那夥混混中皆有人發出刺耳的笑聲，裴筠庭麵不改，還沒等眾人看清，那混混頭兒便捂著肚子側躺在地，同時嗷嗷大。

在場所有人，包括雲妙瑛和的丫鬟，都如出一轍地瞠目結舌。

市井小人，地混混，大都欺怕，見狀更是不敢再出手招惹。

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解決事態，又吩咐現的暗衛拎著人送至府置後，裴筠庭還不忘買下藕桂花糖水，繼而向仍杵在原地的雲妙瑛：“方才你還未回答我，護衛們呢？照理說你是齊王的人，總該有人看護才是，怎會任由你眾目睽睽下混混欺辱。”

提及此事，雲妙瑛頓時心虛，說話聲如飛過的蒼蠅般：“此事暫且不提罷……謝謝你願意不計前嫌地幫我。”

一張鵝蛋臉，長相帶甜，出江南地帶的名門世家，人群中一眼便能瞧出氣質的獨特之。大概男人都喜歡這般模樣的姑娘，反正沒因此遭擾。

裴筠庭嫣然一笑，戲謔道：“本不想幫的，但你好歹是姑娘，倘若換作男子，我可能理都不會理你。”

一番話，落在雲妙瑛耳裏，反倒莫名生出幾分輕佻的味道，紅著臉退開兩步：“你、你在說什麽呀！”

裴筠庭聞言滿臉無辜：“我什麽也沒說呀。”

“你、我……”

“你現在住哪？齊王府？需要我捎帶送你回去麽？”

撇撇，抱臂側：“不必麻煩裴二小姐了。”還刻意咬重了稱謂。

裴筠庭也沒多客氣，邊點頭邊往外走：“好，那告辭。”

“哎——”雲妙瑛瞪圓雙眸，“你當真要丟下我離開啊。”

閣樓裏飄出熱騰騰的香氣，四周是忙碌的人群，耳畔是無邊的春風，烏雲散開大半，半縷努力出隙，恰巧落在裴筠庭肩上。

獨特的桃花眼中流溢彩，笑盈盈地同對視，其間意味不言而喻。

霎時間，雲妙瑛臉上的似乎染得更深了些。

今日總算理解為何那兩兄弟都對裴筠庭有獨鍾了。

足夠麗，又太懂得勾人。

扭扭地乘上車轎，雲妙瑛正打算仔細觀察一番，卻聽道：“張裕臻呢？”

“早已離開燕京。純妃娘娘逝世沒多久，母族清河郡便遭到打，據說那邊已做主取消婚約。”

俗話說人翻覆似波瀾，總算切會這個道理了。

“雲妙瑛，你也取消婚約吧。趁此機會，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再做誰的傀儡，單為自己而活。”

“你說什麽？”

“我說，取消婚約，自由地活吧。”

眼尾驀然變得嫣紅，藏在袖下的手微：“裴筠庭，誰都像你那般厲害麽？我懦弱至極，自以為勇敢，實際一直在逃避。你以為我不怕？隻是無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罷了。”

裴筠庭看破不說破，隻道：“如今現狀，很快便會翻覆。選擇權在你自己手上。”

路邊樹丫蒼翠冒枝，兩位姑娘對坐，如同藏在層層樹蔭裏的雛鳥。

其實雲妙瑛偶爾會覺得們很相似，眼下看著的臉，讓人想手，又讓人覺得十分遙遠。

“如果有天，我能像你一樣，萬事都從容就好了。”

……

把人安全送至齊王府門口後，裴筠庭便慢慢悠悠往國公府趕。

裴瑤笙尚在午休，於是便吩咐人收好糖水，預備也回房睡一覺。

誰知剛出院子，就被管家到溫璟煦的書房來。

“有事？”

“你先坐。”

“你先說。”

兩兩對峙，溫璟煦毫無勝算地敗下陣來：“你讓我幫忙查的東西，已有眉目。”

“展開說說。”迅速坐下，一副洗耳恭聽、虛心請教的模樣使溫璟煦極其無語。

“太尉秦瀛。”溫璟煦拿出一張疊好的紙丟在麵前，示意看完，“此人與韓逋關係匪淺，我與三殿下曾將他列為齊王一黨的主要人。他此次遭遇突襲，秦瀛沒在裏頭添磚加瓦。”

裴筠庭垂眸思忖。

“選擇從他手，最大緣由是——秦瀛有龍之癖，私下為燕京某男館的常客，我的人跟蹤他一個多月才查到，屆時隻需搜集把柄即可。你輕功好，出亦方便，不會打草驚蛇，由你去做，萬無一失。”

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各方麵皆是。

“況且，你了解這些風月場所的，不是嗎？”

這次換裴筠庭無言以對：“……他給你說的？”

溫璟煦未答，指尖挲著青瓷盞圓潤的邊緣，話鋒調轉，狀似無意般問道：“裴筠庭，我很好奇，你為何如此篤定他沒死。”

亦付之一笑：“燕懷瑾臨行前，曾予我一塊玉佩，那玉佩是我親手贈的，他一直帶著。邊關送來的信和這玉佩長得一模一樣，我自那時起便知，他恐怕隻是假死。”

“你就不好奇他如今在哪？”

“不好奇，死外邊吧。”說著，瀟灑起離開。

書房，溫璟煦實在忍俊不，半晌都沒能緩過來。

雖然表麵怒氣衝衝，恨你骨，實際未曾停止過為你奔走。

隻是經過這一遭，日後有得你咯。

……

黃昏近晚，接到報的裴筠庭換上輕捷的男裝，孤潛名為長春院的館。

長春院為朝中員養漢之所，蓋取意於詩詞——“風花誤長春院，燈燭輝不夜城。”

確認閣間後，本想用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角落，誰知道剛一進去，便投懷送抱，直直落某人寬厚的懷中。

春夜寒涼，夜雨沛然。溫暖的氣息包裹著，驅散氣。

渾僵直的意外察覺對方並無惡意，屋影昏暗，借著微才勉強瞧清他的形影。手腳並用地從他上爬起來，一不留神撞到彼此，發出一瞬間的細小聲響。

銀麵格外硌人，裴筠庭疼得齜牙咧，卻生生忍著，未敢吭聲。

男子的手要不地懸在半空，見安然無恙後，規矩的收走。

門扉發出“吱呀”的長鳴，有人端著酒走來。

裴筠庭有些好奇，借此機會往外瞄，便瞧見一個穿子的窈窕男人麵紅，掩上門後即刻開始去罩衫。

雙眼驟然一黑，裴筠庭蹙眉，頗為不滿地轉頭，無聲詢問：

【你幹嗎？】

麵男一言未發，可從板直的臉就能看出，他是在告誡裴筠庭非禮勿視。

【管我。】

裴筠庭皺皺鼻子，再看去時，男奴上便僅剩紅紫的衫了。

安靜地往下看，秦瀛推門後，幹柴烈火，水到渠。

麵麵相覷，尷尬至極。

此此景，又使人生出十十的似曾相識。

裴筠庭驚恐地瞪著眼睛，指甲陷進掌心。

天殺的，為何瞧見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刺激，難道這就是窺的代價嗎？

這真是能聽的嗎？

麵男狠狠閉了閉眼，握住的手腕：“二小姐還要繼續聽下去？如若要刺探報，眼下該去老鴇的房間。”

“……好。”

鬆開捂住雙耳的手，形矯健，迫不及待地翻窗逃跑，背影寫滿局促和狼狽。

子夜時分，裴筠庭終於將所有報收囊中，使勁晃了晃腦袋，企圖趕走腦中奇奇怪怪的聲音，隨後側首，直視從始至終一直跟在側的麵男子：“似乎未曾問過你的名諱。”

“二小姐喚屬下竹卿即可。”

“竹卿，煩請多指教。”

此間事了，他拱手道別，轉離開。

裴筠庭卻忽然對著他的背影輕喚一聲：“燕懷瑾。”

他的腳步並未停歇，甚至連半分停頓都沒有，走出幾步後才緩慢察覺：“二小姐是否認錯了人？”

“沒什麽，我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