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深夜尋瓶

車轅上的蟋蟀跳開沒草叢，不見了。

沒了蟲鳴聲，四周頓時有些索然無趣，漸漸靜謐。

聽到魏忌這麽詢問，宗郡倒沒有尷尬或者窘迫。

他從容不迫地施禮道：“回公子的話，陛下的的確確把奴婢趕了出來。不過想要跟著殿下，倒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就算如此，依趙政那樣城府極深的子，恐怕他本不消說明，隻要驅逐宗郡，就能料定宗郡的去。

宗郡留在薑禾邊，便是趙政的眼線和手腳。

魏忌了然地笑笑，並不詰問或者驅趕，便走向他自己的馬車。

隻是薑禾尚有些疑。

外人隻知道宗郡是趙政宮中奉，卻不知道他真正的作用是驗毒。

趙政自小出使六國，因為中毒太多，便心養出一位能分辨毒的侍。平日裏趙政吃的用的，宗郡都會細細查驗。就連他沐浴的湯泉，宗郡也會一隻胳膊進去，查水辨藥。

派一個耳目跟著自己，派誰不行，怎麽偏偏讓宗郡來？

那麽趙政往後如何辨毒？他明明是最容易中毒，也最怕中毒的人。

看到薑禾的神，又見魏忌已經離開，宗郡便低聲道：“陛下一片心意，殿下若推辭，奴婢便真的無法活命了。”

一片心意嗎？

薑禾心中微，轉頭看向林的方向。

枝葉遮蔽之，那一條金黃的道路已杳無人跡。

似乎剛剛的見麵和爭吵都是一場大夢，而心中趙政

的麵容，也越發看不真切。

“那本宮以後便喚你宗郡了。”躊躇片刻後，薑禾含笑道。

“多謝殿下收留。”宗郡樂嗬嗬地揮鞭子，練地把馬車趕到魏國使團隊伍中。

似乎有一片沉甸甸的白楊葉片落薑禾心中，在那裏散開一圈圈圓潤的波紋。抬腳走回馬車，四周的景與不久前沒有什麽區別，卻又全然不同了。

前往九嵕山參加祭典的雍國王族，回到京都時已經夜沉沉。

但顯然消息的傳達比大隊人馬要快上幾分，雍國新王後沒有返回的事，已經炸響了整個京都。

有人傳言說這個王後本來就是假公主，齊國使團雖然帶去了晉封文書，但雍國國君還是嫌棄，甚至當場要齊國質子再送來幾個姐姐供他挑選。

也有人說假公主的份也不低，是齊國前正使的兒，孫武後人，若論地位尊貴當然比不過公主，但若這假公主懂得兵法，可比真公主的用大。不過顯然陛下不在乎這個，陛下在祭臺下發怒，把人家扔了出去。

但更多的人篤定地認為：是魏國公子魏忌把他們的王後搶走了。

“豈有此理！”雍國已經宵，但幾位留在朝中等待參祭王族返回的大臣還是忍不住憤怒。

“就該揮師東進，滅韓攻魏！”

“府大人稍安毋躁，”有人勸道，“陛下已經準備竭全國之力修渠了，恐怕無力東進。”

於是朝臣漸漸靜默下來，然而他們

的臉都分外難看。過許久，有人恨恨道：“總有一日，陛下會把搶回來！”

“得了吧，”有個沉悶的聲音道，“齊國使團已經連夜回去要再選公主送來了，唉……”

相比統，雍國朝臣更為務實。這一聲歎息，包含了千言萬語。

隔了一條街，趙政乘坐的玉輅剛踏宮門，侍總管李溫舟便有些焦急地跪地稟告，說太後要召見趙政。

太後召見，自然是談王後離開的事。

“這麽晚了，讓母後早些歇息吧。”

趙政神冰冷端坐玉輅，眼中有些疲倦。

李溫舟不敢忤逆，轉代太後宮中的侍，便跟著鑾駕回止宮。

玉輅在宮門口停下，趙政腳步平穩走進宮中，看起來跟往日沒有什麽兩樣。

李溫舟卻大氣都不敢出。

郎中令軍退下，侍退下，宮婢退下，趙政獨自步寢殿。

淨房和寢殿相通，裏麵已放好熱水，梳洗之也一應俱全。

和以前一樣，趙政從不讓人伺候。

他緩緩走進淨房，摘掉冠冕，解下革帶，丟掉祭服。

青鹽淨齒，涼水洗臉，皂角，熱水衝洗。

著一件，步屏風後，坐在龍床上。

舟車勞頓一整日，疲倦又疼痛，趙政平躺下去。

枕頭，床墊舒適，他把錦被拉起，蓋至口。

睡吧，睡著。

他對自己說。

止宮中，幾座宮殿的燈火次第熄滅，漸漸陷黑暗。

李溫舟卻仍然沒有離去。

他就站在

寢殿門口，拂塵搭在胳膊上，靜如木偶。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龍床上的趙政睜開眼。

那一雙眼遍布，顯然剛剛隻是閉，並未睡著。

他的手下意識向引枕。

那裏放著一個裝滿金瘡藥的陶瓶，每晚手腕疼痛時，趙政都會起塗抹。

腦海中忽然“咚”地一聲，趙政的手指僵住，緩緩收回。

那聲音是水聲，提醒他陶瓶的去。

宮中留下的陪嫁是薑玉衡的，宮中留下的發飾服也是薑玉衡的，隻有那一個陶瓶是薑禾留給他的，他卻丟掉了！

趙政猛然起向外走去，他雙手打開殿門，在夜中冷聲道：“來人。”

李溫舟打了個激靈上前：“奴婢在。”

“孤要出宮。”

趙政轉去穿外，李溫舟又驚又喜迅速去布置忙碌。

要追回王後了！

他突然希自己變一匹千裏馬，可以馱著趙政，把魏國使團攔下。

然而兩個時辰後，李溫舟站在一窪湖水前不知所措。

違反了宮中令，冒著被太後斥責的風險，大幹戈地星夜兼程趕到九嵕山下，就為了——挖蓮藕嗎？

枯敗的荷葉被郎中令軍拔掉，他們蹲在水中，時不時把一節、兩節、十幾節蓮藕丟上岸。

而趙政雙眼通紅站在岸邊，淺水浸了他的短靴，深下擺漉漉的。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鑽出來的惡鬼，不講道理又獨斷專行：“要麽死在這裏，要麽找到陶瓶。”

陶瓶？原來是找東西

嗎？

因為騎馬不夠快，晚了一刻到達這裏的李溫舟長舒一口氣。

不是挖藕就行。

但，什麽陶瓶，有那麽重要嗎？

天大亮時，衛尉軍統帥蘇渝從腥臭的汙泥中走到岸邊，把手裏一團黑乎乎的泥在水中淘淨，出裏麵棕的陶瓶，和陶瓶上拴著的什麽東西。

將軍應該死於戰場馬革裹，死在臭泥坑裏可太不甘心了。好在陶瓶找到了，他不必死了。

“陛下，是這個嗎？”蘇渝把陶瓶小心翼翼呈上，淺湖中泡了一個時辰的郎中令軍紛紛停下，瞪大眼睛看過來。

趙政抬手接過陶瓶。

不必細看，他悉它的和重量。

趙政轉離開，尋到一個湖水清澈的水窪，單膝跪下。

左手拿著陶瓶，右手起水灑落，衝洗上麵的汙垢，出銀鈴隙裏的泥，把細繩隙漂洗幹淨，這才放進手中攥。

“走吧。”

他抬步離去，孤冷的影像崖頂的一棵樹。

雍國和魏國相鄰，從九嵕山前往魏國都城，使團的速度不快。晝行夜歇，走了五日，終於到魏國都城城外。

一路上薑禾同魏忌說話的機會並不多，倒是和魏子佩悉起來。

作為最國君寵的妹妹，活潑卻不驕縱，清純卻又聰明。

同薑禾講魏國的風土人，講城傳揚的笑話，講自己的糗事。

提起魏忌時，魏子佩充滿崇拜。提起長兄魏圉時，又不屑地搖頭，小聲對薑禾道：

“若不是忌哥哥晚生幾年，哼！”

薑禾笑著輕的肩膀，示意不要妄言。

王族兄弟最忌不在君位者得宗族臣屬青眼擁戴。稍有不慎，便會國君嫉恨、兄弟鬩牆。

魏子佩顯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吐吐舌頭掩住，掀開車簾看向外麵道：“姐姐莫怪，子佩知道，你是站在我忌哥哥一邊的。”

魏忌正在外麵同門客說話，聽到這邊的靜看過來。

他一雙眼睛燦若春，神含笑，對薑禾招了招手。

“晚上給你烤魚，好嗎？”

“看，”魏子佩又笑起來，“忌哥哥從姐姐那裏學會了烤魚，忍不住要賣弄了。這都回到了城，不請姐姐吃最好的酒樓，怎麽烤起魚來。”

等待城門放行進都城的使團其樂融融。

有家人出迎的使臣拜別魏忌，乘坐家中的馬車離開。

而城馬蹄聲響，一隊騎兵衝出城門。

“看，有人來接咱們了。”魏子佩笑著跳下馬車。

薑禾卻沒有。

外麵傳來宣旨侍的聲音。

“陛下宣安國公主覲見。”

“不宣我們嗎？”魏子佩問道。

“公主殿下，”那侍畢恭畢敬，“陛下說，公子和公主舟車勞頓，不如先回府休息。他今日隻見安國公主一人，便好了。”

暮將至的傍晚，薑禾向車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