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兵家卷

魏國國君魏圉三十多歲，相貌周正，圓眼方臉高鼻，姿容與魏忌有兩分相像。

他穿玄青元端朝服，袖寬大，腰佩寶劍，行走間步步生風，扶起了跪地稟告的紅男子。

“殿隻有你我，不必拘束。”

魏王扶著龍君跪坐在雕工細致的幾案前。

他與他君臣不分共坐一。

“先別慌著說，”魏王看著龍君，“點滴小事。”

龍君恭敬道：“陛下，微臣與安國公主今日一見，並不覺得這是小事。”

“是嗎？”魏王眼中一點傲慢蔑視，回正子，抬手支頭看著龍君。

“不知道陛下是否記得，”龍君道，“三年前微臣與公子切磋劍，第一場贏，後來接連輸了。微臣同陛下說，或許是因為陪伴公子的薑姑娘出謀劃策的緣故。如今微臣再見，可確信無疑，不是簡單的使臣之，上，一定有兵家卷的下落。”

“哦？”魏王興趣地出左手，攥住了龍君的右臂。

“這是好事！”他笑起來，“左右薑安卿那老家夥也已瘋瘋癲癲榨不出什麽油水。如今魏忌把他的獨帶回來，那便不要走了，就留在魏國，把卷出來！”

魏王滿臉紅，似忍不住要起高歌。

有了兵家數代心積累的卷，還怕其餘幾國環伺不？

龍君卻微微蹙眉。

“正是這樣，微臣才覺得不好。”他明豔的臉頰上有些擔憂

，緩緩道，“陛下今日讓微臣給機會去見薑安卿，原本是要殺一殺的威風，讓知道自己陷虎口隻能束手就擒。但如果並未被嚇住，反而要複仇呢？”

殿外的雨忽然停了，放晴的天空瀉下縷縷，似乎天地都在窺探這件國事。

“人多慮了。”

魏王從憑幾上的小碟裏拿出一把煮花生，細細剝掉果皮，遞給龍君。

他表認真一不茍，雲淡風輕道：“一個弱子，即便要複仇，還能怎樣？連齊國都自認倒黴的事，還能翻了天不？”

龍君雙手接過花生仁，卻並沒有吃。

他想起梨樹下的對話，想起薑禾三言兩語的反擊，想起那子明亮的眼睛裏，濃濃的孤傲和冷意。

孫武的後人，即便是子，也不容小覷吧。

然而魏王已經起，笑道：“或許你還不知道，今日寡人去太後那裏問安，太後說想同齊國聯姻，定了魏忌的婚事。這安國公主說來也是命好，小小使臣之，怎麽便晉封了公主？且原本侍奉過雍王趙政，寡人是絕對不會要的。但寡人的弟弟魏忌，倒是一門心思想娶。”

龍君若有所思點頭，遲疑道：“若是願意嫁給公子，倒是微臣畏首畏尾過度謹慎了。”

魏王哄著他向屏風後走去，“寡人已著人快馬送婚書去臨淄，過不多久，齊國那邊必有消息。這次齊王撿了個大便宜，一個使臣之，先嫁雍

王聯姻，再嫁我魏國，真是亙古有。”

是這樣的吧，但龍君總覺得事不會有那麽順利。

能嫁趙政卻安然離開，能說趙政釋放薑賁，又把魏忌哄得團團轉。這樣的人，總覺得是心頭大患。

渾然未發覺魏國都城的天，一瞬間暗了下來。

細薄卻捆紮牢固的竹簡展開，宗郡在一旁研墨，薑禾提筆蘸滿，凝神書寫。

時習字，旁人都說要寫得漂亮風雅，可父親說，隻要寫得工整，能讓別人看明白就行了。

他說文字飄逸麗固然好，但眼下世，士兵枕戈待旦，百姓食不果腹，再好看的字，他也無心賞玩。

所以薑禾一筆一劃，把字寫得工工整整。

“殿下，這是什麽？”宗郡用小扇扇幹墨，忍不住問道。

“兵家卷啊。”

薑禾話音剛落，宗郡手裏的折扇便掉在地上，嚇得他一個哆嗦，唯恐把竹簡上行雲流水的字跡弄髒。

七國爭搶的兵家卷，就這麽被薑禾寫出來了？

似乎那些文字就刻在的腦子裏，不假思索提筆就來。

“寫這個……做什麽啊？”

宗郡小心撿起折扇，每扇一下都更加小心翼翼，忍不住問道。

“禮。”薑禾神認真，眼中並無笑意。

禮嗎？

不會是要用這個換回薑安卿大人吧？

今日薑禾告訴他說，已經見過了父親，而且為了救出父親，要派他做些事。

宗郡很高興，立刻應諾，並且問是什麽事。

薑禾簡單

道：“花錢。”

宗郡除了吃，最的事就是花錢買東西。可以前苦於宮，就算有錢都沒地方使。

如今一千三百斤金餅和一斛珍珠可以花，可把他樂壞了。

不過除了花錢，如今又要送禮，且是這樣貴重的禮。

難道殿下為了救出父親，要把兵家卷奉上嗎？宗郡左思右想，總覺得這樣委曲求全的樣子，跟他認識的殿下不太一樣。

薑禾兀自寫著竹簡，時不時停頓一刻，蹙眉想了想，再下筆。

從清晨寫到正午，總共寫出六卷竹簡。

這才放下筆起休息，見管事站在門外等待，蹙眉道：“有事嗎？”

管事垂頭道：“回稟殿下，龍君派家丁來送拜帖，問殿下是否賞臉共進晚膳。”

薑禾眼睛瞇了瞇，笑道：“告訴他的家丁，就說本宮要閉門把兵家卷寫出來，無暇出外用膳。”

管事神微驚，旋即點頭轉。

可薑禾又住他道：“你再讓那家丁捎話回去，說本宮謝他昨日送來的珍珠。珍珠甚好，不知他府中還有沒有更大些，可以做夜明珠的。”薑禾說著抬手了胳膊，“實在是夜晚寫字線不夠，本宮怕眼睛要寫壞了。”

珍珠很快送來。

除了一斛比昨日更大顆的，還有一顆拳頭大小的白海珠。

薑禾抬手丟給宗郡，宗郡掀起袖遮擋線，把珍珠放在眼前看了又看，讚歎道：“果然是夜明珠！往後殿下隻用把它放

在室，熠熠生輝，夜晚都不用點蠟燭了。”

“你拿去，”薑禾淡淡道，“同那些銀錢一起，買糧。”

買糧，是薑禾代給宗郡辦的事。

偽裝豪商，收購魏國的糧食。

薑禾特別代，要比市麵上的價格高一，且叟無欺稱量準確。

如今秋糧剛剛收庫中，百姓手裏糧食正多。

府收糧總是變著法子克扣，要麽嫌棄糧中摻雜草籽，要麽抬腳踹向裝糧食的木鬥，折損百姓的汗。

所以宗郡雖然在黑市收糧，卻迅速口耳相傳，讓整個城連帶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了。

薑禾還說要給百姓減麻煩，所以賣糧者甚至都不需要把糧食拉去黑市，隻要告訴宗郡庫房位置，宗郡就會派人去收購。

不買糧，也買草。

豆粒、豆餅、豆粕、黍麩、米糠以及曬幹的穀草、稻草。

這些都是馬兒吃的，當然不是尋常的馬，而是戰馬。

糧、草，糧草。

大軍未，糧草先行的那種糧草。

不過這事盡管已經做得足夠，三日後，還是被魏忌知道了。

他門客數千，大魏百姓的一舉一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更何況采購軍糧的人稟告，說除了賦稅收上來的糧草，私下百姓販賣的之又。

細細探查，有百姓招認，說糧食賣給一個三四十歲，麵皮白淨沒有胡須的男人了。

麵皮白淨沒有胡須，又出手闊綽似乎有花不完的錢，這很容易讓人想到宗郡。

魏忌上門來，他提著一個食匣放在薑禾麵前，笑道：“楚人食螃蟹，你在海邊長大，也喜歡吃吧？”

薑禾淨手後掰開蟹殼，小勺拿在手中，正要舀起飽滿的蟹黃，魏忌卻又說道：“不過我看小禾如今喜歡吃魏國的食了，買了那麽多糧食，庫房裏的金子快花完了吧？”

薑禾把螃蟹放下了。

目微沉，靈的眼睛有些猶豫，卻最終還是站起。

“魏公子，”穿過門庭鑽進來的風吹拂著紅的衫，讓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你知道的，我不是逆來順的人，雖然生在海邊，也沒有養出海納百川的。我小氣、刻薄、睚眥必報。所以魏王做下的事，我是一定要千百倍還回去的。”

是的，會的。

魏忌的心像被人攥住，疼痛又憋悶。

說了，救出父親還不夠。

那現在做的，是要複仇了。

魏忌約能想到要做什麽，卻又覺得那件事要想做，是很難的。

“小禾，”最終他站起，同薑禾相對而視，誠摯道，“我能做什麽？”

“不要管，”薑禾道，“不要管，假裝不知道，就行了。”

秋風陣陣吹進屋中，魏忌突然覺得他雖站在薑禾麵前，卻又像和隔了很遠。

“你這麽做，很難。”

他輕輕哄勸，卻也知道麵前的孩子已不是三年前在他背上哭泣著的孩子。

命運把錘煉一柄劍，劍刃單薄鋒利，不容輕視。

薑禾

輕啟紅，淡淡道：“‘上兵伐謀，其次伐，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沒有兵馬可以攻城，安國公主的虛銜也不足以伐，那麽隻能用手頭唯一的這些銀錢，讓他看看孫氏的後人，能不能惹！”

大風卷著樹葉闖屋中，像一個能召喚風雨的神明，袂飄揚眼眉生霜。魏忌看著，心中湧起滔滔深。

“小禾，”他開口道，“不必這麽難的，你還可以……”

你還可以嫁給我。

我幫你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