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廟中偶遇

作為北進魏國的要塞城池，大梁城的城牆堅固高大。從城牆的垛口向遠看，極目可見楚軍整齊雄壯的軍陣，已經被魏軍徐徐包抄圍合。

圍合並不是全部包圓，而是故意給楚軍留下了數個可供逃竄的出口。

現在，楚軍要嚐嚐被圍困的苦悶和憂懼了。

這些日子他們雖然搶掠了一些糧草，但到底不如魏軍糧草足。而且，出去劫掠的先頭部隊被魏軍屠殺，多也影響了楚軍的士氣。

楚軍的行軍大帳，上將軍項燕正在輿圖前分析戰況局勢，而一旁的羋負芻歪斜在床榻邊，把剛剛讀完的詔放下。

“南夷這種煙瘴之地百年的族類，竟然也敢發兵攻打我大楚南境了。降而又反，失信失禮，罪該萬死！”

他濃黑的眉揚起，頗有些不屑道：“區區二十萬兵馬，也值得父王下旨召我等回去？且父王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要駕親征！”

項燕聞言放下手中標記地點的令旗，震驚地轉過道：“既然陛下令我等回去，微臣當竭力突破重圍，護大軍返楚。”

“急什麽？”羋負芻站起，過掀開的帳簾向外看了一眼，角含笑道，“將軍莫要忘了你我此行的目的。”

目的嗎？

剛開始是為了拿到兵家卷，再後來，就不隻是這個了。

“既然魏忌要打，咱們就打！”

羋負芻把一麵旗幟在輿圖中魏軍所在的方位，狠狠道

：“若能實現那個最終的目的，即便壽春城被占，也值得！”

壽春可是國都啊！

若被占領，豈不是亡國了嗎？

但項燕沒有反駁。

這些日子相下來，他已經見識到羋負芻的毒辣。

更何況他是楚國的將軍，當服從上意。如今領兵在外，便隻能服從王族公子的命令。

隻要最終是為了楚國百姓好，讓他戰，他便戰！

“既然如此，”項燕單手按在刀背上，寒聲道，“與其等魏忌分而殺之，不如主出擊！今夜，便戰吧！”

營帳外，三十萬披甲戰士靜立以待。而再往北、往東、往西，是魏國四十萬兵馬。

軍陣前，一位白公子端坐戰馬，丟下令牌。

“襲營！”

楚魏邊境的廝殺聲，遠在魏韓邊境的行路人，是聽不到的。

淅淅瀝瀝的冬雨，夾雜著點滴落地即化的雪粒，在道上留下淺淺的車轍。

破舊的龍王廟裏，避雨的薑安卿坐在馬車上，裹了膝頭薑禾親自為他補的熊皮護膝。

他們已經出來三日了。

先向北再向西，為了讓宗郡不能尋找到他、阻擋他去見薑禾，薑安卿帶著小丫頭采菱，兜了個大圈。

好在這些道路都像印刻在他心中一般，到此為止他們還沒有走錯過路。

接下來往北到黃河渡口，就可以一路向東，直奔大梁。

外麵幹燥，用山中撿拾的木柴烘烤餅果蔬的小丫頭，正掰開一塊紅薯。

紅薯心已經烤，但外麵的皮也烤焦

了些。小心去掉焦糊，剝掉皮，把糯的薯心放進陶碗，用木勺小塊，再沏滾燙的開水。薯湯做好，烤的餅子也熱了。醃製保存的蘿卜幹和鹹切塊夾進麵餅，現烤的點心抹上蜂，煮的蛋切開，滴一滴芝麻香油，撒薄鹽。

采菱把這些送到馬車邊，掀開簾子遞進去。

“大人，婢子喂您吃吧。”

“你也吃吧，”薑安卿道，“嚐嚐我教你做的這些，好不好吃。”

自從慢慢恢複神智，他已經可以用左手握筷子吃飯。

當初被魏國嚴刑供，他的胳膊丟掉一條，雙眼被刺瞎，紮針時又不知紮到了哪裏，腦袋便時時昏聵了。

偶爾也有清澈明白的時候，比如那一次突然聽到有人喚他爹爹。他手中棋子掉落，心中像是進一亮。

再後來，每天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

他知道是兒回來了，兒救了他。但他還不能跟薑禾坦誠聊一聊，力不濟和時不時便會頭痛難忍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需要時間，聽明白這三年發生了什麽，想一想接下來要做什麽。

他們說話從不避著他，自己在無人提防的暗，好。

可他剛想明白，薑禾便同魏忌一起營救大梁城了。

所以他得找兒去。

趁著他那倔強的兒發現他好了，一時高興激好說話，代一些事。

薯湯甜，餅鹹，蛋香回甘，薑安卿卻隻吃了一點，便掀開車簾呼喚

采菱。

“采菱！”他聲音溫和卻帶著警惕，“有人來了。”

采菱立刻把盤子碗碟收到馬車前室，藏好的匕首拿出來放進袖袋，接著出一燒火柴，用雨水熄滅火，抹一把那上麵厚厚的黑灰，拍在臉上。

原本幹幹淨淨的小丫頭，立刻像是剛從燒塌的房子裏鑽出來似的。

這才坐在馬車前室，一麵小心張，一麵快速吃飯。

從出來這兩三天，薑安卿不教如何駕車趕路，還教怎麽在外保護自己。

先避免別人起歹心，若避免不了，便刺出匕首，竭力拚殺。

不過待看到來人是誰，頓時覺得今日就算有一百條胳膊刺出匕首，也無濟於事。

來的是披甲的戰士、威風凜凜的將軍，以及一個眉眼英俊氣宇軒昂，卻又不怒自威，看起來森冷可怕的男人。

那男人翻下馬，先斜睨采菱一眼，再看向將軍。

將軍立刻道：“許是過路人。”

那男人點頭，聲音沉而清冷：“此次借道韓國，快了不。”

“是，”將軍道，“不過咱們輕騎兵先走，大部隊在後，若韓國有膽子襲擊，倒給了他便利。”

韓國自然是沒膽子襲擊，不沒膽子，他們還希這支軍隊快快到達楚魏邊境，最好打得支離破碎有去無回。這樣子，雍國就更為貧弱了。

自己沒本事強大，心思便都用在了祈禱別人倒黴上。

外麵的雨仍舊下著，因為是冬雨，落在上容易引

起傷寒。

這走進龍王廟避雨的十幾名將安心等待雨停，也因為有外人在，對話簡明扼要避重就輕，說了幾句，便無人說話了。

小丫頭采菱並不知道，抹黑了臉擔心提防的這些人，是軍紀嚴明的大雍將士。

覺得又英俊又可怕的這個男人，是大雍的國君，趙政。

趙政拔剛毅地站著，靜靜看向樹林中集的雨幕。

似乎如果足夠努力，就能看到雨幕對麵，那個準備力挽狂瀾的子。

破廟裏的氣氛安靜卻又怪異，一邊是小心吃飯的丫頭，一邊是披甲按刀的戰士，中間火焰熊熊，男人目沉沉。

在這難言的靜謐中，忽然有一個聲音道：“這過路的，是雍國的將士嗎？”

“嘩啦——”兵刃拔出的聲音穿了雨幕，趙政後的蒙恬立刻上前幾步，喝道：“什麽人？”

馬車裏的男人緩緩喝了一口薯粥，聲音低沉舒緩卻又悠遠，淡然道：“齊國一賤民爾。”

是齊國人啊，也就是的母國同族。

趙政輕輕抬手，蒙恬便收回長刀退下，但他那一雙銳利的眼睛卻盯著馬車閉的車簾，似乎唯恐下一刻，哪裏就會出一把弩弓，向他忠心輔佐的國君。

然而趙政卻向那馬車走去，據聲音的厚重判斷了車人的年齡，開口道：“既知是我雍國將士，不知老伯有何指教。”

自從進破廟，趙政就留心起這輛馬車的車簾從未掀起。既然不是靠

袍推斷出他們的國別，那便是聽到了他們寥寥幾句對話。

他們的對話裏，除了提到借道韓國，並沒有其餘信息。

能從三言兩語斷對方來，此人非同小可。

但是蒙恬疑不解地撇了撇。

陛下怎麽如此謙恭呢？

這世上還有人敢指教雍國陛下嗎？

“指教談不上，”馬車的薑安卿仍舊沒有掀開車簾，但他的聲音似乎能傳很遠，“小老兒想問一句，陛下你奔赴楚魏戰場，為的是國祚，還是人呢？”

趙政的神頓時變了，而蒙恬已經快步上前。

雨幕從天而落，蒙恬出手，想一把掀開車簾，把裏麵的人揪出來。

痛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