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能娶

齊王四十來歲，紫袍玉冠，看到麵前的兒子窩囊膽小，不由惱了。

“你給寡人說說，怎麽就不敢？不就是一個人嗎？”

他豎眉哼聲，手裏握著一樽酒盞，似乎隨時都會敲在薑賁頭上。

怎麽不敢呢？

薑賁悶頭不語。

莫說他對薑禾並無男的念頭，就說想起薑禾在雍國時甩給他的那一掌，他就渾又起一遍皮疙瘩。

再加上趙政在雍國虎視眈眈，除非不想活了，否則絕不能薑禾。

但若告訴父王這些，難免會被責備用事，或者幹脆會利用薑禾來對付雍國。到時候事與願違，又是一團麻。

薑賁不顧禮儀抬手撓了撓頭，突然想起回來路上收到的邸報，眼睛轉了轉道：“或許父王已經知道，趙國和燕國要開戰了！”

“他們開戰，不正是因為薑禾給燕趙兩國各一份如何克製對方的兵法嗎？他們急著試試，如今屯兵邊境，估著不等過完年就要打起來。寡人原本不想與魏國大幹戈，故而準了魏忌同薑禾的婚事。現在你跑了一圈，聯姻也黃了，你說怎麽辦？”

雖然在訓斥薑賁，齊王的眉頭卻舒展一分。

誰都想等鷸蚌相爭，自己好去做那個得利的漁翁。看著別人打一打，開心的。

比如這次魏國楚國開戰，齊國雖沒砍掉多楚軍的頭，卻也已經威震六國撈到了便宜。以後吹噓出去，就可以說打贏過楚國

。

薑賁聞言卻道：“正因為如此，兒臣才不能娶。”

“得多人嫉恨啊！”

薑賁歎息著，肩膀塌落下來，緩緩道：“打仗必有勝負，到時候負者因為死傷怨恨，勝者因為貪婪嫉妒，觀者把勝負都算在頭上，想得到。若隻是我大齊晉封的公主，尚有幾分回旋的餘地。可薑禾隻要為我齊國王室的兒媳，那做下的，未做的，都會被算在咱們齊國頭上。”

齊王神微凜後傾，似乎在恐懼和躲避著什麽。

原以為是個大便宜，沒想到是個大包袱。

“父王，”薑賁幾乎都要哭了，“您不會想看到當年合縱連橫共同圍攻雍國的局麵發生在咱們齊國吧？咱們大齊，能扛住嗎？”

扛不住。

“那……”

“利用。”薑賁獻計道，“這些日子兒臣跟也算得不錯。無論是練兵還是施政，的見解咱們都可以拿來用。不是懂兵法嗎？全寫出來，讓將士們背。若再有人送婚書求娶，便以守孝為由拒絕。把留住就好了，不必娶來擔驚怕。”

說得也對。

齊王眉頭展開鬆了一口氣。

他把手中的酒盞放下，讚許地看著薑賁點頭。

“看來出國為質是個不錯的選擇，你該謝這幾年的磨煉。”

薑賁叩頭退下，腳步踩在齊國厚實的地麵上時，心中有略微的恍惚。

是吧，他和當初那個傻小子不一樣了。

但他願做個傻子，也不要

過那種擔驚怕隨時會喪生的日子。

若說謝誰，他隻謝那個甩了他一耳，以代嫁換他自由的姐姐。

臘月二十八，羋負芻與項燕會合，回到了楚國都城壽春。

第一件事，當然是拜見楚國新王、羋負芻同父異母的兄長羋猶。

壽春城沒有下雪，空氣而冷。

羋負芻隨所佩刀劍在宮門前被收繳，他獨自進宮麵聖。

羋猶正披重孝跪在先楚王棺槨前，恭恭敬敬叩拜，接著焚香落淚。

侍稟報公子回來，羋猶沒有。

羋負芻大步走進來，跪在羋猶後哭嚎了一聲。

楚國新王麵冷，漠然道：“今日在父王棺槨前，你便來解釋一下，為何去時帶三十萬銳，回來時隻有你和項將軍活著。”

新王上任，必要清洗拔除舊勢力。作為自己的兄弟，羋負芻當然是最應該被治罪的人選。

偏偏他自己又做了錯事，真是咎由自取。

“陛下……”羋負芻哀哭一聲向前跪行幾步，待羋猶發現事不對，已經被羋負芻揪住了頭發。

“大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羋負芻把楚國新王的頭狠狠按進炭火盆裏，跪著他的脖子，直到他的掙紮著慢慢僵，才拍拍上的灰塵起來。

“陛下，這就是本公子的代。”

他神含笑，聞著屋皮烤焦的香味，深深吸氣，似乎極度。

外麵喧鬧聲一片。

人頭滾落、刀劍刺，帶出的噴濺在

封嚴實的窗欞上。

羋負芻大步向外走去。

他事先藏在宮中的兵馬已經開始洗王宮。

這年冬天，羋負芻殺死了僅僅在位兩個月的兄長羋猶。

之後殺死羋猶的生母王太後李嫣，殺死羋猶的舅舅李園，且把李氏滿門抄斬。

羋負芻自立為楚王，是為楚王負芻。

當楚國宮中的滲磚時，齊國都城薑禾家的宅院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

宅子在一略僻靜的地方，因為鄰貧民窟，除了薑氏一家，沒有其他豪門大宅。

其實這裏已經空置了將近四年。

四年前父親剛從楚國回來歇腳幾個月，便又從這裏出發，帶前往魏國。

這之後滯留魏國數月，待薑禾徒步從魏國回來，便被太後強留在宮中了。

宮中三年，又去雍國送嫁，沒想到折騰了一圈，還是回到了這裏。

這裏好，這裏是家。

宅子裏的仆人並沒有離去，時常跟著父親的老管家腰背已經駝了。婢雖然散了些，但好在薑禾也不需要多人伺候。

銀錢使出去，上下修繕一新，又在廊柱窗欞上裹白布、門臉旁白底桃符，賞了些年禮給仆人們，薑禾這才好好歇了歇。

雖然臨近年節，大家避諱喪事，但日常來吊唁的人還有很多。

薑禾拒絕了不皇家貴胄士族顯要，但對那些提著一籃蛋或者抱著一隻鴨鵝流淚趕來的百姓，還是沒有辦法把他們阻擋在門外。

“那一年我們那裏遭蝗蟲，要

不是薑大人在陛下麵前死諫得來糧食，恐怕早就死了。”

“那一年我大兒在軍中，征兵的還要把小兒子帶走。要不是我哭著來求薑大人，我們家就絕戶了。”

“那一年要不是薑大人，燕國把我們鎮子吞了，我們就是燕人了，哪有今天？”

……

百姓們把唁禮放下，若薑家拒絕，便會絮叨對薑大人的恩。

聽得多了，宗郡常常紅了眼眶。

薑禾坐在窗前，聽著外麵鴨鵝跑來跑去的靜，鋪開一張帛，給趙政回信。

說好的回信，這會兒才寫。

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著急破口大罵。

雍國都城，除夕當晚的宴會很熱鬧。

往年隻有親近大臣可攜家眷參加，今年太後說要一掃晦氣除舊迎新，改了不規矩。

如今雍國沒有王後，後宮諸事都是太後說了算，趙政沒有幹涉。

但當他步大殿，看到這裏妙齡群，宛如楚國的買春樓時，還是忍不住有些驚訝。

“這是張廷尉家的長，這是崔博士#pageNote#0家的次，這位你認識，是趙宗正#pageNote#1家的……”

太後一一介紹了這些子的名字，並且觀察趙政的反應。

“是來向母後問安的嗎？”趙政淡淡道。

太後喜笑開地揮揮手：“也不全是，哀家聽說這幾位姑娘均善音律，特地請來為除夕團聚助興的。”

趙政看了太後一眼，不鹹不淡道：“宮廷裏的樂伶呢？都死了嗎？”

立刻便有樂伶跪地應聲，表明自己

還活著，且不想死。

太後瞪了趙政一眼，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便招呼那些姑娘演奏。

“來聽聽。”掌道，“宮裏自然有樂伶，但新年新氣象，哀家要看看這些新麵孔。”

篤定了趙政不能在百麵前忤逆於。

趙政便坐下來，在那數十位姑娘的奏樂聲中，與大臣暢飲，與留在雍國的各國質子或者使節客套。

應付了一會兒，他便回止宮去。

路上遇到李溫舟，送來一封急信。

趙政的腳步便更快上幾分。

沒想到推開門，看到龍床上躺著個人。

香肩半臉頰微紅，有些激又有些害，妖中夾雜著幾分純，正是趙宗正家的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