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薑賁的選擇

用另一條前，一腳踩死野驢。

話音剛落，便有朝臣恍然大悟道：“如此，群將轉頭撕咬野驢，分而食之，大象便能伺機逃，陛下是這個意思嗎？”

趙政猛然轉，清俊的臉頰如同罩著冰霜，緩步走到那位大臣麵前。

“逃？”他寒聲道，“我雍國先祖披荊斬棘百年，在西北蠻夷之地殺匈奴、護周王，篳路藍縷枕戈待旦到今日，隻是為了能逃嗎？”

那位大臣剛剛還為自己弄懂了答案而沾沾自喜，這會兒便已經戰戰兢兢叩頭哆嗦起來。

趙政向前走去。

“被群起而攻又如何？對準那頭野驢殺之，趁群分食出破綻，再逐一擊破。焉知大象不能滅虎狼？”

這個想法大膽可怕，非得謀略和膽量在，才敢如此。

趙政看向群臣問：“不知孤的這個想法，諸卿以為如何。”

大臣麵有憂慮相互觀，終於，跪坐在靠前位置的廷尉李通古道：“陛下，不知六國之中，誰可做那頭被我雍國踩死的野驢呢？”

趙政薄薄的微抿，轉看向史蒙恬。

“蒙卿以為呢？”

“韓國！”蒙恬思慮片刻，又道，“但恐怕韓國太小，不能滿足楚、燕、趙三國的胃口。”

“那便加上魏國！”朝臣中有人沉聲道。

蒙恬卻又搖頭：“大軍未糧草先行，年前陛下駕親征，已用去不軍備糧草。如今還未到收獲時節，正是青黃不

接供應不足的時候。打下韓國已經艱難，若大規模伐魏，恐怕更難行。”

這便是修建韓渠的意義。

韓渠若修好通水，今年夏秋，關中便能收。

到時候糧草不必從蜀郡運送過來，打仗就沒問題了。

殿的氣氛再一次陷凝滯。

他們不怕打，也有能耐打，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能讓士兵著肚子上戰場。

“不急。”趙政展元端朝服的闊袖，堅毅地站在大殿正中，聲音清朗道，“修渠和打仗互不影響，這次從蜀、郢兩地調派兵馬滅韓。楚國遙遠，又先被屠殺三十萬，現在大軍集結行進必然緩慢。”

群臣叩首應諾，但每個人抬起頭時，都能從邊同僚臉上看到濃濃的憂慮。

修渠已讓雍國疲敝，此時攻打韓國，若一擊而快進快出還好，但若陷泥潭被結盟的三國咬住，便危險了。

陛下年輕有為氣方剛，隻是不知道這一回，雍國會不會從此走向衰敗。

“啥？”

剛剛聽人匯報過雍國的修渠進度，洋洋得意地和歌舞伎共舞一曲，正準備用晚膳的韓國國君韓安目瞪口呆。

“雍國正集結兵力，準備攻打我韓國？”

他匆匆跑下臺階，慌張道：“怎麽可能？雍國的兵馬糧草都用來修渠了，哪兒有力打我們？”

從雍國打探軍回來的細道：“稟陛下，說是要從蜀郡那邊調兵過來。寧肯邊境鬆懈給南蠻可趁之機，也要打我們。”

韓

安瞠目結舌。

這到底是為什麽？他們明明那麽乖，還幫著修渠咧。

“查出來原因了嗎？”

細左右看看，低聲道：“聽說是因為楚國要和趙國燕國一起伐雍，雍國殺儆——哦不！雍國拿我們出氣呢。”

“啥啥啥？”韓安跺腳揮袖幾乎暈倒。

別人打你，關我什麽事啊？

有沒有天理有沒有公道？這真是無妄之災！

“快伺候寡人更！”韓安捶頓足半晌，總算想到一個辦法，“寡人要去魏國，問問魏忌該怎麽辦。”

是他出了修渠的主意，他得負責！

韓國鄰魏國都城，不消一日，韓安就來到了魏忌的府邸。

數月不見，韓安覺得麵前的公子魏忌像是換了一個人。

從背後看，依稀是那位龍章姿的年輕人，但轉過來，卻見他消瘦得厲害。

原本目灼灼的雙眼，此時也已經幽暗無神。

像是隨時能被吹滅的燭火、秋天郊外枯黃的雜草，或者被咬斷嚨的白兔，了無生機。

聽完韓安的話，魏忌陷沉思神呆滯，半晌沒有出聲。

“請公子為韓國籌謀。”

雖為一國之君，韓安在魏忌這裏卻沒有半點架子，聲音神態出滿滿的尊重。

他看到魏忌修長的手指先是在膝蓋上了，接著頹然抬起，端起桌案上的酒盞。

酒送到邊沒有飲，木然的臉上卻忽然像巨石落深潭，擊起一片波瀾。

“不是韓國。”

魏忌突然抬頭，神已經警

覺清冷：“若雍國想滅韓引楚、燕、趙分食，那麽隻有韓國遠遠不夠。因為韓國和燕趙兩國被我大魏隔開，如何爭食？這件事，會牽連到魏國。”

雖然魏國打敗了楚國，令其餘幾國忌憚，但雍國不會的。

隻要能解自己的困局，雍國必然會拉魏國下水。

就像魏子佩來信轉達的那樣，薑禾說若他繼續頹廢下去，魏國將戰火紛飛、生靈塗炭。

魏子佩說要去北邊戍邊，魏忌甚至本不問原因，就由著去了。

現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隻顧借酒澆愁，而大魏已至亡國滅族之時。

魏忌緩緩站起，覺到自己骨骼僵、酸痛、臉頰麻木。他的知覺在蘇醒、頭腦在蘇醒、魂魄在蘇醒。

他是大魏的公子，不管多痛多苦，都不能看著魏國百姓遭殃。

“陛下，”魏忌涼聲道，“請容本公子權衡。”

“煩勞公子。”韓國國君肅然點頭。

一連幾日，薑賁都到薑禾宅院裏去，但去了卻不說正事，東拉西扯地喋喋不休。

薑禾也不問，也不催，終於薑賁憋不住了，問道：“聽說姐姐撒出去不消息探子，不知道……有沒有鄴城的消息。”

鄴城，是那個魏子佩拔劍跑去說要戍邊打仗抵抗燕趙的城市。

薑禾搖了搖頭道：“鄴城又不是哪個國家的都城，更不是商貿國道重鎮，我派人去那裏做什麽？”

想了想忽然有了笑意，角輕抿，隨手把握在手裏的

筆點向薑賁：“你小子，近日在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嗎？”

“沒有！”薑賁頓腳，臉卻紅了，“我，我不過是想要回我的劍。那劍老貴了！”

“你放心，”薑禾瞇眼笑了，“又不是一個人來的，帶的護衛數量幾乎可以出門攻城略地了。”

聽到“攻城掠地”四字，薑賁歎息一聲，坐在了薑禾邊。

“姐姐，”他說道，“那個選擇，我想好了。”

那個選擇，關於強兵還是富百姓的選擇。

薑禾寫字的手停在半空，輕輕把筆丟進筆洗中，抬頭道：“你說。”

在齊國都城臨淄小小的書房裏，薑賁的這個決定，將影響大齊千萬百姓的命運。

“既然把錢花在兵將上，隻是多抵抗一陣子罷了。那我想，就花在百姓上，起碼明年開春的時候，能死幾個人。”

薑賁鄭重其事道。

薑禾看著他，從他細微的表裏，判斷他的認真程度。

對視百姓命運為草芥的王族子嗣來講，肯做出這種決定的人，很。

這也是為什麽父親雄才大略，卻說不齊王，反而被晾在一邊，隻能去做一個正使的原因。

一麵覺得唏噓，一麵又覺得惋惜。

如果這是五十年前就好了，如果那時候在，父親在，薑賁在，未來統一華夏的人，或許便是齊人。

看薑禾遲遲不語，薑賁急了道：“姐姐你莫要不信我，我已經把這件事同父王說了。當然我沒有說齊國會被滅，我

同他說，打算改革稅賦，讓百姓吃飽肚子。他如今信任我，讓我同宰相田兜商議。田兜也說好，他讓我請姐姐去一趟，詳細講講可以怎麽做。”

連魏子佩那樣不講道理的人都要為百姓戍守國境，他又怎麽能落了下風？

薑禾看著他，麵幾分欣。

“好，”開口道，“父親已故去三個月，我可以出門見人了。讓田兜選好地方定好日子，我同他好好聊聊。”

能為母國做的事，也隻有這些了。

“說定了嗎？”

楚國國都壽春，跟隨羋負芻來到楚國的韋南絮，以項燕門客的份，留在了這裏。

今日好不容易隨項燕進宮，看到羋負芻，便忍不住開口問。

羋負芻點頭，哼聲道：“怎麽會饒了？寡人要殺的人，必須死。埋在田兜邊的刺客，這次可以用了。”

“可謹慎得很。”

韋南絮想到自己屢次栽在薑禾手裏的經曆，搖頭道。

“這次不會了，”羋負芻哈哈大笑，“這次請去的，可是白撿的好弟弟！”

壽春城雲布，新君的笑聲獷得意，令人戰栗。

而此時的齊國臨淄，薑賁已經選好了引薦薑禾同宰相田兜見麵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