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南蠻巫

魏子佩呆怔在原地。

今年剛滿十五歲，正是議親的年紀。

閑暇時也曾想過未來的夫君會是怎麽樣的。

最好像哥哥這般，勇敢、聰敏，以一己之力肩挑社稷，無人匹敵。

也曾希自己像哥哥那樣，巧合之下與那個人相識，投意合方論婚嫁，就一段良緣。

卻沒想到在興衝衝問百姓事的時候，被告知有人求娶。

魏子佩見過燕國國君。

記憶中是個冷的男人，相貌一般，披著厚厚的貂皮。說話時似笑非笑，莫名讓人骨悚然。

不願意嫁給那樣的男人。

“我不嫁。”魏子佩口而出道。

魏忌隻是神微滯。他抬手屏退門客，抬手按在魏子佩頭頂，了的頭發。

“怎麽？”魏忌清瘦的臉上浮現關切的神，“子佩不喜歡？”

“不喜歡！”魏子佩斷然道，“莫非兄長以為，隻要我嫁過去，便能讓燕國不再覬覦魏國嗎？”

當然不會，隻是權宜之計罷了。

魏忌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那一雙潤憂鬱的眼中，閃清雅溫和的。

“好。”魏忌竟不再哄勸，他收回輕魏子佩的手，斷然道，“不嫁便罷了，兄長替你回絕。”

這不假思索的讓步使得魏子佩有些意外。

這些日子雖然在路上，卻也不斷接到京都的消息。

兄長先與雍國韓國議和，再回到魏國主事。而且力排眾議變法革新，殫竭慮、為民為國。

聽

說有幾位貪圖利益沆瀣一氣的員，被魏忌不留麵削驅逐。

跟魏國的未來相比，很多東西在他眼裏變得不值一提。

原以為兄長會為了國事犧牲一切，卻沒想到隻是拒絕，還未說出理由，魏忌已經答應了。

魏子佩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謝還是慶幸。

然而魏忌已經不再提這件事。

“你從邊境回來，路上看哪裏災重些，去跟宰相說一聲吧。”魏忌道，“賑災的事刻不容緩，子佩的消息，非常重要。”

省得有些員瞞報災，讓朝廷被。

魏子佩這才放下心。

沒有像往日那般纏著兄長不放，一刻不停地走了。

魏忌看著的背影，眼中浮現一和的笑意。

他的手指輕輕落下，放在角金銀線繡著的禾苗紋路旁，緩緩挲。

世間有多人對自己的婚姻大事無法做主。

一生太長，若不能跟心的人在一起，年年月月都是折磨。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麽兩樣。

所以他要去爭去搶，要去證明魏國也可以。

他的妹妹，自然可以放心大膽挑喜歡的人嫁。

燕國那邊，沒什麽的。

若他熬心熬力這麽些年，還需要用妹妹的幸福換國土片刻安寧，那他也不必活了。

最後一天散去，暮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

黑暗吞沒天地，隻留下一抹孤冷的白影，站在魏國公子府的臺階前，沉沉凝眉。

到達韓渠，趙政命負責修渠的員鄭新關聽從

薑禾調遣，便與告別，回京都去。

鄭新關祖籍新鄭，曾經是韓國管理水利事務的水工。

雍國答應修渠後，韓國國君韓安便派鄭新關前來協助。他三十來歲，寬額方臉蓄長須，雙眼有神卻常常恭敬地垂著，個子不高卻很壯，凡事親力親為。

薑禾注意到，鄭新關走過的地麵，總留下一串帶著泥漬的腳印。

這裏負責練兵的另有其人，鄭新關負責修渠，並不因為薑禾來搶奪權力而心生怨懟。

他把圖紙展開，詳細講解修到了哪裏，進度是多。

雖然是韓國人，但鄭新關話裏話外，都是對渠水修通的關切。

“公主殿下，”他事無巨細講完，忍不住歎道，“您能來幫忙，實在是太好了。”

“不知道鄭水師知不知道，本宮其實更擅兵法。”薑禾含笑道。

鄭新關微微訝異後搖頭，隻思考片刻便回答道：“臣聽說兵法重在變通，那便與修渠之事有異曲同工之妙。公主殿下來主持大局，便能讓渠水早一日修好，百姓早一日有水吃，幹裂的土地早一日長出禾苗。臣在這裏，先拜謝殿下了。”

他說到此便攬下跪，恭恭敬敬叩頭施禮。

跟隨薑禾前來的宗郡連忙把鄭新關扶起來。

“鄭大人，”薑禾道，“說起來也是奇妙，你是韓國人，本宮是齊國人，卻一起為雍國修渠。”

鄭新關點著頭道：“前些日子有員建議陛下，說為防各國細，要

把雍國外邦人員全部驅逐。陛下沒有準，非但沒有準，還昭告說隻要是奇技能人，就可以到雍國來謀生做事。陛下襟似海，我等佩服。”

薑禾頷首不語。

鄭新關沒有騙人。

雖然韓國最早奉獻修渠巧計的目的是為疲雍，但鄭新關這個曾經治理過滎澤水患，整修過鴻之渠的水工，想法很單純。

他想把渠修好，讓百姓有水吃，讓莊稼能產。

“好，”薑禾聞言道，“紙上談兵不能解決問題，咱們去外麵看看吧。”

南蠻是趁著趙政調遣蜀郡兵馬襲韓的空當，試探著占領兩個郡縣的。

原本這些年雍國兵強馬壯，已經把南蠻趕進深山不敢冒犯。這一次他們以為機會來了，卻沒想到雍國這邊反應速度很快，沒多久，雍國兵馬便捉住了南蠻的一個部落首領。

蜀郡總管兵馬的大將軍為了邀功，把那部落首領鎖進籠子裏，千裏迢迢送至雍國國都。

趙政從韓渠回來的第十日，見到了南蠻這支部落的首領楊貍。

沒想到他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頭上編著幾辮子，束一頂鑲嵌青金石的白木冠，臉上厚厚的黑灰，衫破爛，腰裏係著一骨笛，上異香撲鼻。

那一雙眼睛明亮又充滿敵意，盯著趙政看。

“你就是雍國的王？”

他瘦的扭著，惡狠狠道。

經此一戰，楊貍統領的那個南蠻部落被雍國滅族。

趙政神沉沉看著他，聲音雖然不高

，卻滿含威之勢。

“你可知犯我國境者，必死嗎？”

“死就死！”楊貍咆哮道，“那你知不知道，自進京都，我給所有見過我的人都下了劇毒！蠱毒！過不了五日，你們都要死！”

蠱毒這種東西，是南蠻巫的一種，從西北南遷的雍國王室大臣們，並沒有因為這句話便心生慌。

趙政揮手讓人把楊貍帶下去看管。

蘇渝也認真查了查見過楊貍的人都有誰。

隻是沒想到，從第二日起，果然先有兩個京都守門在街頭暴斃，再有三個押送楊貍的士兵無疾而死。

從此後每日必有死訊上報，且都是見過楊貍的人，且按著跟楊貍接的順序，向皇宮這邊來。

京都一下子籠罩在惶恐不安的緒中。

楊貍被打了個半死，並不招認。

他說自己隻會下毒，不會解毒。打得狠了，楊貍便昏死過去。

第五日，一直服侍趙政的大總管李溫舟，也一病不起。

他一瞬間似乎老了很多，眼皮耷拉眼窩烏青，因為還有一口氣，李溫舟便讓徒弟用草席把自己包裹，丟出京都埋葬。

“埋深些，一定埋深些，莫要染了別人。”

李溫舟反複代道。

他的小徒弟不敢抗命，哭著把李溫舟卷到草席裏。剛卷了一半，宗郡到了。

宗郡是主回來的。

早些天聽說京都有人中毒，趙政不準他回來，怕薑禾邊沒有人照應。但李溫舟也病了，薑禾擔心事態的發展超出控製，

便帶著宗郡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李溫舟看到來人是誰，雖然手腳已經不能，頭卻劇烈地搖起來。

“別過來，宗郡，你還得服侍公主殿下，別染了蠱毒。”

宗郡一把推開他的小徒弟，把李溫舟從席筒裏拉出來，抱到床上去。

“殿下說了，”他給李溫舟蓋上被子，鄭重道，“阿翁不能死，誰要想讓阿翁死，殿下就要了那人的命。”

李溫舟渾僵地躺在床上，眼前浮現那一張驚世絕豔的麵容，不覺了眼眶。

“要保護好陛下……”他泣道。

“阿翁放心，”宗郡用棉花蘸水拭李溫舟的角，分辨是什麽毒，回答道，“若有人敢陛下，同樣不會答應。”

宗郡說，那毒不是蠱毒，不過是南方幾種毒草的混合。下毒者事先吃了解藥，把毒藥帶在上拋灑，隻要聞到，就很容易中毒。

不過楊貍上沒有搜出解藥，而配製解藥的藥草多在南方，若一去一回，恐怕耽誤了時辰。

最好是銀針拔毒，可宮中醫試過一遍，都覺得這毒蹊蹺，無能為力。

“宮裏不行，去問宮外！”薑禾斷然道。

很快，有人帶著從南方來的醫者求見。

侍衛說，這醫者從楚國來，說自己有解毒奇技。

可醫者進大殿，並未通報自己姓甚名誰，而是一雙眼睛落在薑禾上，驚訝又充滿故人重逢的喜悅，走近一步道：“小禾？你認不得我了？我是你陳伯伯啊

！”

薑禾抬眼向他看去，目逐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