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孤的良藥

來人個子不高，四十來歲，眼神明亮，臉上常帶著笑。

是陳經石，薑禾小時候喚作陳伯伯的。

父親的朋友不多，陳經石算是一個。不同於以濟世救人為天命己任的醫者，陳經石是個方藥販子。

他對醫理病癥一竅不通，但是靠著倒賣南北各地的藥草，高價出售疑難雜癥的藥方，囤積出巨額財富。

有了錢以後，他就想做。

但各國大多還是“世卿世祿”的禮製，也沒有人會舉薦一個商人做，所以陳經石就跟著薑禾的父親輾轉各國。

終於，薑禾的父親出使楚國時，當時還健在的楚考烈王把陳經石留下，封了個為宮中買辦藥草的小吏。

薑禾還記得小的時候，總是希陳伯伯出現，因為他兜裏總揣著餞。

“不妨事不妨事。”

薑禾的母親發現薑禾吃糖，蹙眉不悅的時候，陳經石就滿臉堆笑地為薑禾說：“是陳皮餞，健脾和胃的。”

“是山楂，消食散瘀的。”

“是芒果，解護心的。”

在他那裏，每一樣好吃的都是藥材，可以吃得理直氣壯。

沒想到時隔多年，又能見到他。

薑禾上前一步，還未喚出“陳伯”二字，便見護衛上前斥責陳經石。

“大膽！殿下麵前豈可放肆？跪下！”

薑禾連忙抬手阻止。

“不妨事，”溫聲道，“是故人。”

薑禾引著陳經石去隔壁小配房。

陳經石先說了他這些年的遭遇

。原來，因為是外族人，他常常被同僚冷落嫉恨，小不好做。

不久前楚國新君羋負芻繼位，隨便尋了個緣由，就把陳經石驅逐出去。

陳經石原本要回齊國去，路上聽說齊國公主薑禾被雍國國君請去做了門客。他仔細打聽出薑禾的真實份，驚喜加地發現原來是故人之，便幹脆往雍國來。

陳經石拖家帶口的，剛安頓好家人，正遇到宮中征召醫者，他就想運氣，沒想到果然遇見了薑禾。

薑禾也告訴他這些年大致的遭遇，聽到薑禾父親的死訊，陳經石淚流滿麵泣不聲。

“薑老弟就這麽走了？我……我還想著能再見他一麵。”

在齊國時，每個聽聞薑禾父親死訊的人，都會安。沒想到到了這裏，薑禾倒需要安別人了。

薑禾寬陳經石，說既然陳伯來了，就先在京都安頓下來吧。想做什麽事，可以看看。

“能做兒嗎？”陳經石立刻抹幹淨了眼淚問。

薑禾頓時哭笑不得。

沒想到他還是老樣子。

“陳伯想做，先看看有沒有對癥的方劑吧。”

薑禾想到李溫舟的病，神憂慮，無心再同陳經石敘話。

“好說好說，”陳經石道，“這次我回來，倒是帶回不藥草。楚國那邊不準我帶藥方出境，我索全背了下來！”

把繁瑣的藥方全部背誦下來，也是一種能耐。

薑禾立刻帶陳經石去見李溫舟和宗郡。

短短幾日，李溫舟

已經瘦得了形。

他的顴骨高高凸起，臉頰卻凹進去，張著。

看到薑禾帶著人來，李溫舟的目落在陳經石臉上，似乎有微微的驚訝。那神像是在思索回憶著什麽，但他的神智有些不清，很快放棄了。

聽說是從南方來的醫者，宗郡立刻讓開。

“請先生診脈。”他取來脈枕道。

“診脈？”陳經石攤了攤手，“我不會啊。”

宗郡“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般取來銀針和艾草。

“先生是要針灸嗎？”

“針灸？”陳經石把攤開在兩邊的手又攤遠一些，“不會啊！”

宗郡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陳經石道：“我就是個賣藥的。你們知道他中了什麽毒，需要什麽藥嗎？”

宗郡這才明白，立刻道：“鬼針草、烏袍、垂盆草這幾樣，請問先生有嗎？”

“這幾樣也太便宜了。”陳經石撓撓頭。

“有嗎？”薑禾追問了一句。

“有。”陳經石出沒有趁機敲竹杠，特別可惜的神，稀疏的眉皺了皺，抿著點頭。

宗郡和薑禾鬆了一口氣。

藥草送來，宗郡和醫一起商量著寫出方劑給李溫舟醫治。

薑禾讓陳經石回去等候消息，去見趙政。

趙政正在前殿與幾位大臣議事，薑禾在後殿等著，翻了幾本奏折，趙政便到了。

他從後擁住薑禾，埋頭在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歎息道：“案牘勞形，孤要累死了。”

薑禾任他抱著，輕聲道：“阿翁

好些了，一位從楚國來的故人，帶來了藥草。”

趙政點了點頭，更加放鬆道：“孤知道，剛剛有人稟報過。”

薑禾繼續道：“他想做，陛下怎麽看？”

趙政睜開眼睛，幽深的眼眸中劃過一抹警惕。

“楚國來的，可信嗎？”

“不知道。”薑禾搖頭道，“早些年，他是父親的朋友。”

聽說曾是薑安卿的朋友，趙政的眼神和幾分，卻仍搖頭道：“做可以，隻是不準讓他接近你。”

“陛下沒事吧。”薑禾站得直了些，從趙政懷中困，認真看了看他。

趙政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窩微青，不知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如今藥草到，不必擔心那個南蠻部落首領楊貍的什麽毒藥，但總覺得趙政的不如從前。

“沒事，”趙政笑了笑道，“阿禾晚上陪孤吃飯，再陪孤就寢，孤就好了。”

薑禾迅速從他懷裏掙。

第一次聽他喚阿禾，倒不像父親那般慈祥，而是著些甜。

“我還要去修渠，”推了他一把道，“渠修到一被山脈阻擋的地方，水師鄭新關想要繞過去，但我不想。”

“所以阿禾要去挖山了。”趙政饒有興致地看著。

“挖。”薑禾道，“挖開了請陛下去看看。”

趙政笑起來。

他不常笑，也很笑出聲，幽暗的眼眸投溫和的線，角微揚，就是笑了。

薑禾看著他的笑，心中莫名微。

他笑得真好看，讓人想親一親他

的角。

隻是心念到此還沒有作，便有人在外麵求見。

是十七歲的將軍蒙恬。

“既然有人來，本宮走了。”

“不準走。”趙政轉跪坐在幾案前，對薑禾道，“那麽些奏折呢，你幫孤看看。”

蒙恬是來辭行的。

與韓國的戰事已經結束，楚國退兵、燕趙遣使來訪，魏國也很安分。蒙恬要帶一部分兵馬回到北地駐守長城，趁著這一段時間，把北邊的防做好。

趙政準了他的求請，便不再多說什麽。

蒙恬在退下前，試探著鼓足勇氣，看向翻閱奏折的薑禾，小心翼翼又恭敬道：“末將還未謝過安國公主，韓國贈糧之恩。”

薑禾抬頭看向他。

年將軍濃眉大眼、寬肩窄腰，即便沒有披甲胄，看起來也孔武有力威風凜凜。他隻不過比大一歲，就已經是趙政信任的左右手了。

衝鋒陷陣，有勇有謀。

薑禾笑著搖頭道：“將軍何談謝意？那些糧草明明是本宮謝將軍的。大梁卜寨外，若不是將軍及時趕來，本宮或許已經殞命了。”

蒙恬立刻謙虛道：“最先趕過去的是陛下，末將隻是謹遵陛下命令罷了。”

薑禾未再言語算是默認，蒙恬又道：“請問安國公主，是不是也要北上？”

韓渠就在北邊，與蒙恬的方向一致。

這句話問出來，低頭持筆正要書寫什麽的趙政抬起頭，斜睨蒙恬一眼。

蒙恬正專心致誌地等待薑禾的回答，並未發現趙政變冷

的神。

“是。”薑禾道，“這便要走了。”

“請問公主，末將可一路隨行，請教公主一些事嗎？”

眼前的人是孫武後人，七國間炙手可熱的兵法傳人，若能得到指點一二，將會進益很多。

薑禾正要點頭同意，趙政卻道：“安國公主還有事，蒙卿先走一步吧。”

這麽被趙政驅趕，還是第一次。

蒙恬聞言立刻叩首，依依不舍卻不敢多留，慌忙退下。

“本宮有什麽事？”薑禾轉頭對趙政道。

小巧的鼻子微微揚起，像是惱了。

“太後要見你。”趙政心中似乎窩著一口氣，揮手道，“你答應幫孤選妃，太後怎麽會饒了你。”

選妃嗎？

薑禾心中仿佛被人灌水銀，頓時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