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的生辰

明明沒有茶葉，水卻是黃的。

黃裏帶著一點灰，雖然燒開了，卻仍掩不住草木腐朽的刺鼻味道。

薑禾來到修渠大營後，雖然跟鄭新關他們吃喝都在一，但想必還是得到了特殊的照顧。

“鄭水師，”薑禾轉頭問，“平日咱們喝的水，是這裏的嗎？”

“這裏可沒有水，”鄭新關回答道，“您喝的是陛下特意吩咐，從九嵕山拉來的水。”

喝著那樣甘甜的水，才會險些答應了渠水改道的方案。

見薑禾沒有喝，且鄭新關言語間提及陛下，裏長有些尷尬又膽怯道：“咱們這裏都是下雨天存在窖子裏的水，讓這位姑娘嫌棄了。”

薑禾含笑搖頭，端起水碗，輕輕抿了一口。

苦，舌間又像被沙石磋磨過一遍，說不出的難。混著酸腐氣息胃，嚨裏一陣痙攣。

薑禾索一飲而下，把陶碗擱在幾案上。

“水窖在哪裏，我去看看吧。”起道。

兩臂來寬的圓形水窖開挖在這家後院最低，周圍的磚臺和地麵一樣高，上麵鋪著一層破草席。

草席掀開，是被鐵鎖鎖住的井蓋。

裏長用鎖打開井蓋，解釋說，院子裏的雨水雪水都會流進這口水窖裏，沉澱過濾，用來燒水做飯。

薑禾向裏麵看了一眼。

渾濁的井水中飄著一片樹葉，並不很深。

裏長連忙把樹葉撈出來，把葉片上的水抖落，葉片則扔到一邊去。

因為這攪

帶來的波紋，水窖裏更多的線。薑禾低下頭，看見有細長的蟲子在水中遊，麻麻。

樹葉可以撈出來，寄生在之的蟲子，卻是毫無辦法的。

別過頭去，有些惡心，更多的卻是難過。

還未說話，忽然又聽到低矮的院牆外有熱鬧的聲音傳來。

是有人嫁兒了。

視線越過矮牆，看到一頂轎子被人抬著，婆引路，從外麵路過。

轎子裏的新娘一直在哭，伴隨著喜慶的樂聲，有些刺耳。

鄭新關看著牆外的景象，若有所思道：“今日竟然是黃道吉日，不知道這裏娶妻的聘禮多不多。我那兩個兒子，險些榨幹了我的。”

“不多不多，”裏長抬手跟外麵路過的行人打著招呼，回答道，“一窖子水就夠了。”

一窖子水的聘禮，就可以把兒嫁出去了。

可見尋常人家，連裏長家這樣簡陋的水窖，也是沒有的。

水是草木的命、莊稼的命，更是人的命。

繞道修渠，因為距離遙遠，這邊的百姓就吃不上水了。

不繞呢？

跟趙政豪賭的工期，便不可能實現；渠水多修上幾年，指不定六國又要出什麽子。若再有一次天下之士合縱相聚而攻雍，雍國危矣。

父親說過，要狠下心，別難過。

但父親也教過孟軻的話：“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薑禾遲疑不決走出村落，和鄭新關一起看向遠。

塵土四起的道路盡頭，那個新嫁娘

的哭聲慢慢消失，卻又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不遠禿禿的山脈綿延起伏，把這裏和外麵隔開兩個世界。

若渠水奔流而來，若渠水奔流而來……

薑禾的手忽然在襟攥。

“鄭水師……”決然道。

“公主殿下。”鄭新關雙眼潤轉過頭看向，目中湧著期待。

“挖山！”薑禾道，“寧肯工期長，把山挖通！”

“是！”鄭新關著手，因為太過興，臉頰紅潤，“微臣這就去確認渠圖。”

楊貍的師父蒼琰，自進天牢住下，並不像楊貍那般敲敲打打試圖逃。

他聽從獄卒的號令，讓吃就吃，讓睡就睡。

閑暇時候手持一細木，在牢房的地麵上寫寫畫畫，沉默寡言。

獄卒每天把他畫的東西臨摹下來，呈給蘇渝過目。

蘇渝看不懂，找李通古看。

李通古當年曾跟隨主管軍械製造的韋彰德很多年，看了後說，蒼琰畫的是一架弩弓的部結構。

他改變了一機栝，讓弩弓得更遠。

蘇渝不著頭腦，問：“這人厲害嗎？”

“厲害，”李通古道，“若他日大將軍查出這人底子幹淨，煩請送來我這裏。”

蘇渝沒吱聲，沉默地等待從蜀郡傳來的消息。

不足一個月，消息終於傳來。

楊貍的部族已經盡數被誅，但從蜀郡幾個知人那裏打聽到，他的師父的確名蒼琰，三十來歲。

聽說是墨家地位高的人，不茍言笑。

這便

確認了份。

蘇渝把此事呈報趙政，趙政卻仍然不為所。

蘇渝知道，自從安國公主薑禾一個月前憤而離開，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京都。陛下和似乎在彼此慪氣，不來信，陛下也不問。

前些天鄭新關上奏，說安國公主拒絕了改道的建議，正在開挖天巖山。

“去韓渠。”

初夏天氣悶熱的早晨，趙政卻忽然下此命令。

於是郎中令軍護著趙政，駕向北開道。他們騎著快馬，不足一日便到達韓渠。

營帳裏空空。

一個茶杯放在幾案上，旁邊茶壺裏的水已經涼了。

趙政抬手倒了一杯，看到水質渾濁發黃，眉頭皺。

一旁的宗郡立刻道：“這水沒有毒，陛下放心。”

“這是九嵕山的水嗎？”趙政問。

宗郡搖頭，臉上有些不忍：“殿下不喝九嵕山的水了，和奴婢們一樣，喝這裏的水。”

趙政猛然轉，掀開營帳向遠看去。

天巖山高高聳立，極目看去，有勞作的人影肩挑手拎，繁忙異常。

趙政在天巖山下看到一輛馬車。

馬車破舊，看起來像是走了很遠的路。

車旁站著一個護衛，見是趙政到了，作勢要跪地施禮，被趙政揮手屏退。

馬車後麵傳來兩個聲音。

一個活潑嬉鬧，一個沉靜淡然。

“婢子可真不容易，”小丫頭采菱抱怨道，“先去了都城，又聽說公主殿下來了韓渠，便連忙跑到這裏。”

“你怎麽走了這麽久？”薑禾問道，

“本宮差人去尋你，沒有找到。”

采菱臉頰紅紅的，道了聲歉：“都怪婢子事兒多，拐了趟彎，把咱們的宅院搬空了。”

說著拍了拍馬車車廂，一臉得意。

薑禾便笑了。

“帶我的銀梳子了嗎？”

“當然！”采菱又重重拍了一下，拍得車廂掉落一層黃土。

彎腰拿出一個包袱。

“公主走後薑公子醒了，讓侍捎來這個，說是送給公主的禮。”

包袱很輕，薑禾小心打開，見一塊七錦包著什麽圓圓的東西。

“黑珍珠！”采菱驚起來，“奴婢還是第一次見。”

薑賁的信就寫在七錦上，字跡歪歪扭扭，可見並未完全恢複。

薑禾輕聲讀了出來：“吾姐安國公主親啟，弟十二歲時，聽聞海中有珠玄，天下無人能得。弟舍生尋覓，終得一顆。今誠心以贈，姐不棄，隨攜帶，終無人能之事。切切。另，若恰逢五月初六，恭賀生辰吉樂。”

“五月初六？”

采菱原地跳起來。

“殿下的生辰是五月初六嗎？不正是今日嘛！婢子好巧不巧今日回來了！薑公子莫非未卜先知嗎？”

薑禾笑著了的頭，遠趙政停下腳步，神怔怔。

五月初六嗎？

他竟然不知道的生辰。

薑賁知道，顯然是因為曾經拿著的庚帖，去魏國同魏忌合婚的緣故。

薑賁送天下僅此一顆的玄珍珠，祝薑禾就無人就過的事。

他呢？送什麽

？

那小丫頭仍然在喋喋不休。

“這個，這個是魏公子送的禮，看來也是生辰賀禮。”

采菱取出紅的木匣，送到薑禾懷裏打開。

木匣中沒有信，隻放著一架小巧的袖弩。

弩弓製作巧，像是韓國的手藝。

“魏公子是要殿下保護自己。”采菱道。

“收起來吧。”

薑禾點頭，手心握著那顆珍珠，輕輕歎息。

想起八角樓上魏忌那個突兀的吻，想起他的氣息，他難過的神。

“公主殿下，您再看看別的——”

采菱的聲音戛然而止，接著捂住了。

“陛下。”施禮道。

趙政沒有說話，然而采菱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

麻溜跑走，想要把馬車拉走，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

空的山腳下，趙政和薑禾相對而立。

一個月前他們吵了一架，還沒有和好。

今日是的生辰，在這裏沒有親人好友，自己甚至本不知道這件事。

“陛下。”薑禾屈膝施禮，神端莊疏遠。

趙政就不了這個樣子。

“喚孤的名字。”他命令道。

薑禾抬頭看他，蹙眉道：“陛下如果沒有別的事，本宮要去做事了。”

“你為什麽不喝孤送來的水？”趙政道。

“你為什麽要收魏忌的禮？”他接著問。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生辰？”他漸漸有些不講道理。

薑禾抬腳就走，被趙政攔腰抱起，丟進了馬車中。

“完蛋！”

遠遠地，看見這一幕的采菱捶頓足。

早知道該把馬車拉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