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太後的辱

恍惚間，覺得跟自己脈相連的這個人，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趙政當然可怕。

若不然，也不會一聲令下殺死兄弟；被他尊為“仲父”的韋彰德，也不會家破人亡。

隻是雍國重孝，太後覺得趙政無論如何，總要聽自己的話，不能忤逆反抗。

可看他如今目中的敵意，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神擋殺神。

太後覺得自己再多說一句，就會被趙政挫骨揚灰。

心中像墜一塊巨石，憋悶著下沉，讓幾乎站立不住。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趙政已經大步離去。

太後的子晃了晃，扶住侍的手臂，麵寒如水久久不語。

是自己失言了。

不該把真實想法說出來。

左右隻是需要一個子嗣，等趙政大薨，大可以殺母留子。

這宮中有人敢阻擋嗎？

虛與委蛇誰不會呢？從今日起，要對薑禾好。

狠狠地好。

修渠的民壯如今分兩隊人馬。

一隊盡快挖開天巖山以東的土地，直達水。

過了天巖山，關中平原鬆散的黃土便很容易開挖，修渠的速度大大提高。

但因為水河床低，水流是不會倒灌水渠的。

一隊按照墨者蒼琰的測算，在天巖山東西兩麵開鑿山。

待山鑿開，百裏外的水水閘就可以打開。到時候河水衝擊而來，打通巖，東西兩向的韓渠就正式貫通了。

薑禾站在天巖山下，看著忙碌的民壯兵丁，心中希他們

快一點，再快一點。

小丫頭采菱忙裏忙外，有時給薑禾遞來一碗茅竹葉茶，有時候看站久了，便搬來板凳。

快到用飯的時候，喜滋滋地捧過來香味濃的食匣。

薑禾的手指在餞上方停留一瞬，最終揀起一塊糕餅。

“陳大人親自做的餞呢，”采菱把食匣往薑禾懷裏又送了送，“奴婢嚐過了，裏麵加了陳皮和山楂，開胃解膩。”

薑禾便也拿起一塊餞，但最終卻沒有吃。

的目落在遠陳經石的臉上。

他忙前忙後地，一張臉永遠笑著，像是戴著一麵妥帖的麵。

薑禾同他們用過幾次飯。

墨者蒼琰永遠正襟危坐，話很，吃得也很清淡。

他不葷腥，慣常吃窩頭就白水，行止像在恪守某種苦行的準則。

水師鄭新關常常在蹙眉想什麽，有時候吃到一半，便放下碗筷等著蒼琰。

待蒼琰用完飯，鄭新關立刻詢問問題，若有所得則喜不自勝。

不過大多數時候，蒼琰都簡單回答說：“水師所問很深奧，我也不懂。”

陳經石坐在最下首，有時候念叨再有多久朝廷的薪俸會分發下來，有時候詢問薑禾雍國的製，算一算他的職能排到第幾位。

“陳伯為什麽執著於做呢？”

有一次，薑禾問他道。

陳經石微怔之下出神，扯出笑容。看薑禾安靜地等待答案，才開口道：“當初在齊國時，微臣家裏原本有一塊上好的田地。

有個小郡首，莫名就把臣的田地占了，獻給國君修建王陵。臣的父親去衙門求告，結果他們相護，非但不為百姓做主，還把臣的父親活活打死。後來靠薑老弟做主才得以申冤，從那時起，臣便想要做。”

他的臉朝向東邊，神難過又執拗，像是想起了極為不堪的過往。

所以陳經石即便已經有很多錢，心裏也不踏實。

薑禾聞言神肅然，想了想道：“陳伯可知道，大雍律法森嚴，即便是員，也很能中飽私囊徇私枉法。否則一旦被查，便是重罪。”

“臣教。”陳經石點頭道，“但能做，總是好的。”

薑禾含笑點頭道：“那陳伯以後一定能做很大的。”

陳經石麵帶慚地笑笑，拱手道：“有勞公主殿下提攜。”

薑禾注意到墨者蒼琰向陳經石看了一眼，非常鄙夷地放下碗筷，起離席而去。

陳經石察言觀，也知道蒼琰是什麽意思。

他不以為意地扭過頭，自顧吃喝起來。

一連三日，太後都吩咐人送禮到韓渠來。

帶著口諭的侍大聲念誦贈禮名單。

有消暑的冰鼎、輕薄的布匹、各點心食，當然也不了一些金餅首飾。

宗郡不在，薑禾便讓小丫頭采菱把金餅收好，其餘的東西轉贈給幾位大人。

采菱高興得不行。

“看來太後很喜歡殿下呢。”瞇眼笑著，紅撲撲的臉著天真無邪。

“估著是陛下的意思吧

。”薑禾抿道。

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些恩賞，便對太後恩戴德起來。

采菱弄不懂薑禾的心思。

從小到大，對好的人太了。

到就算有人給一碗水喝，都想跪下磕頭。

按照薑禾的吩咐，采菱把那些東西送出去。

過不多久回來，薑禾似乎在等著，問道：“都收下了嗎？”

“收了，”采菱道，“陳大人還說要給殿下回禮。”

薑禾卻似乎很在意這件事，眉心微蹙問道：“墨者蒼先生那裏，收了什麽？”

采菱想了想，認真回答道：“蒼先生不要吃食和，勉強收下了冰鼎。”

盛夏酷熱，夜間常常會被熱得醒來多次。

收下冰鼎，應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薑禾點頭道。

采菱應聲退下，總覺得薑禾看似平靜的眼眸中，跳著星星點點的謹慎。

千裏跋涉，宗郡終於到達了楚國都城壽春。

這裏繁華熱鬧，一度讓他以為自己已經飛升仙界。

事先埋在楚國的消息探子在城與宗郡頭，把他帶到了陳經石在壽春的宅院。

宅院不大，應該和他在這裏的職相符。

“這座宅子沒有賣掉嗎？”宗郡看到消息探子練地打開門鎖，疑道。

“沒有。”探子垂頭道，“卑職問過了，說是賣不出去，著急走，便沒有賣。”

宗郡點頭，緩步走進去。

這宅院四四方方，跟壽春城的民宅沒什麽兩樣。

屋門閉，院子

裏丟著一個孩玩耍的風車。

日曬雨淋的，風車已經破掉。宗郡撿起來撥弄一下，覺得這風車的製作工藝比魏國的撥浪鼓好。

每個屋子都看過一遍，最後到達後院廚房。

宗郡站在房間裏，細細嗅著這裏的空氣。

安國公主薑禾的運氣比雍國陛下趙政好很多，這讓宗郡跟著薑禾這近一年來，查毒驗毒的能力生疏了些。

以前給趙政驗毒，十有八九有毒，回回劇毒。

現在給薑禾驗毒，一百回裏偶爾有一回，還是易解的。

薑禾派他來時，他還不知道為什麽讓他來瞧一瞧陳經石的老宅。

千裏迢迢的，難道這裏藏著金餅不？

又或者會有什麽人住在這裏，指揮陳經石做事嗎？

後來還是趙政點醒了他。

薑禾覺得和陳經石是故人，不相信他會到雍國做細，更不相信他會害自己。所以讓宗郡來瞧瞧，看是不是有什麽苦衷，是不是瞞著什麽事。

距離陳經石離開壽春已經兩個多月，廚房的門開著，不管是什麽毒，味道都已經散去了。

宗郡的手過碗碟，沾了一層細灰，近鼻子聞了聞。

站在門口的消息探子大氣也不敢出。

“大人，怎麽樣？”

宗郡沒有說話，他走到庭院裏，看了看屋簷。

“這裏沒有人住，竟然也沒有燕子做窩嗎？”

常常有比人類更好的嗅覺，也比人類更懂得躲避危險。

能讓燕子都不來築巢的，是什麽呢？

宗郡的視線落

在一口井上。

這是吃水的井，井口被巨石住，井邊沒有苔蘚，草木枯萎。

“打開。”宗郡下令道。

消息探子立刻哼哼哧哧把巨石移走。

宗郡攪井繩，提上來一罐井水。

水質清澈，照得見人影。

“大人，這人沒事兒吧？”

消息探子怕自己疏了楚國的事，故而張兮兮道。

“這人……”宗郡鬆開水罐，任那罐水迅速墜落水井，“啪”地一聲。

他的臉上瞬間浮現一層焦慮，目從封住井口的巨石上移過，歎息道：“原本是個好人。”

一連送了好久禮，見薑禾來者不拒統統收下，太後姬蠻覺得，薑禾已經放下了以往的芥。

這就好，的目的是讓薑禾誕下雍國的子嗣，戲做得差不多，也就了。

天底下誰聽到自己遇見這樣的好事，都會忍不住大驚跪地拜謝上蒼的。

七月裏一場暴雨過後，宮中傳旨讓薑禾回去複命。

薑禾以為是趙政有事，沒想到見的是雍國太後。

之泰然，施禮後跪坐，回答了太後幾句關於修渠的問題，便緘默不語。

太後賜給一盤桃子，語氣親切道：“聽說安國公主十七歲了。”

薑禾點頭應了聲是。

太後用繡著荷花的錦扇掩麵，笑道：“哀家這個年紀時，政兒已經出生了。”

薑禾微微垂頭，不知道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

太後繼續道：“陛下把你迎過來，別人以為是修渠，其實你我都知道，他心裏

放不下你。這些日子哀家給陛下選了不好姑娘，他都看不上。口口聲聲說，天底下隻有你有資格誕下他的子嗣。”

薑禾恍然抬頭，蹙眉看著太後。

怎麽說起這個了？

太後看著燭下薑禾麗的臉，心中想著未來孫子該有多漂亮，忍不住笑了。

“既然你來了，”開口道，“今晚就住在達政宮吧。”

住在達政宮？

沒有納采、問名、合庚帖，也沒有迎親求娶拜天地，像國君興致好時臨幸的奴，春宵一夜，激他的恩賜嗎？

薑禾臉頰微紅猛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