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斬草務淨

薑禾麵前擺著三樣餞，陳皮、山楂和芒果。

陳皮健脾和胃，山楂消食散瘀，芒果解護心。

慢慢地拿起咀嚼，卻怎麽也回憶不起來，這是不是時品嚐過的味道。

陳經石走進營帳，臉上還帶著慣常的笑意。

趙政派來保護的護衛和伺候梳洗的侍早已經離去，營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薑禾不說話，笑得有些難過。

“陳伯，”並未客套半句，溫聲開口道，“縛心毒，有藥可解嗎？”

陳經石臉上的笑容僵，他膝蓋發無力，難以自控般跪坐下去。

宗郡傳回來消息，說在陳經石壽春城的宅院裏，發現了縛心毒。

餘毒未清，以至於周邊草木枯萎，院子裏連一隻蟲蟻都沒有。

宗郡對這種毒素所知甚，不知道該怎麽解。

隻聽說用完便會毒發。第一次毒發若熬過去，下一次會在半年後。

半年沒有解藥，人便救不活了。

而就算有了解藥，也隻是減痛苦。最終中毒的人活不過三年，便會暴斃而亡。

據說嚐過第一次毒發的滋味後，不管是什麽人，都甘願為傀儡，為人所用。

所以這種毒藥經常被用來策反和控製對手。

如果陳經石中毒，那麽他不不可信，而且也已經命垂危了。

薑禾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發現了細，還是該難過父親的故友被迫至此。

“不必勞煩公主殿下，”陳經石緩緩吐出一口

氣，像是終於卸下了一件包袱，“事實上我有點慶幸殿下發現了，不然他日黃泉之下，不知該怎麽跟薑老弟代。在這裏好的，職比在楚國時大，法紀嚴明也好做。隻是我家裏人那日恰巧出去看花鼓表演，他們沒有中毒，這件事也不知。可雍國有連坐之法，我死不足惜，我那小孫，才剛滿一個月。”

“本宮知道，”薑禾道，“宗郡查出來了。”

不查出來這個，宗郡還說，韋南絮在壽春城，得到了楚王的重用，正研究製毒解毒之法。

“陳伯，”最後，薑禾問他道，“是羋負芻嗎？”

“不全是，”陳經石回憶著那蝕骨灼心的一幕，恨恨道，“還有一個雍國的人，姓韋。”

姓韋，韋南絮。

外麵傳來兵馬嘈雜的聲音，有人在喚陳經石的名字，聲音淩厲威嚴。

陳經石忽然站起。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半輩子的勇氣。

他看著不遠薑禾的臉，這姑娘從很小的時候便有泰山頂卻麵不改的鎮定。

像的父親。

答應照顧他的家人，就一定能夠做到。

陳經石掀開帳簾，腳步卻停下，緩緩道：“殿下，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給我講過的那個故事嗎？陳伯沒有機會再聽了。”

薑禾站起，卻什麽話也沒有說。

陳經石走出去，外麵秋高氣爽風景正好。

不遠天巖山聳立，白楊樹的葉子正在變黃，一層一層，灑落絢麗的金

。

他忽然想起很久前在壽春城外，與薑安卿告別的時候。

“薑老弟盡管放心，”他自負地拍著自己的口，“既然做，我就做個好。”

“做什麽好？”薑安卿在道路旁拔出幾狗尾草，給薑禾編織小狗，一麵道，“這世道，哪兒能安心做呢。”

是啊，這世道。

這七國征戰，得他這個隻想做的人不得不做細的世道。

陳經石苦笑一聲，看著遠近的郎中令軍，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隨後他轉過，看向東邊。

東邊是日出的方向，是他的故土。

一道斜斜的跡噴濺在薑禾的營帳上，隨即是“咚”的一聲悶響。

外麵傳來郎中令軍的聲音：“這人自盡了。”

“當然要自盡，不然有的是酷刑等他！”

“死在哪裏不好，弄髒了殿下的營帳。”

“快去給殿下幹淨。”

糟糟的聲音中，薑禾走出來。

“勞煩各位，”抬聲道，“賊人已畏罪自盡，諸位請回吧。”

為首的郎中令軍猶豫一瞬，轉頭看到不遠蘇渝的示意，連忙施禮退下。

薑禾走到陳經石的麵前。

他的頭朝著東邊趴在地上，從心口蔓延開，滲土黃的泥土。

薑禾蹲下子，把手帕展開，遮蓋陳經石的臉。

忽然想起小時候的餞是什麽味道了。

甜，甜裏又有一點點酸，混合著藥草的芳香，讓人忍不住想多吃一點。

陳伯，他是個好人。

衝進陳

經石宅院的郎中令軍，隻看到院子裏站著一個丫頭。

小丫頭年紀不大，笑瞇瞇地吃著餞，對郎中令軍首領道：“你們找人嗎？”

“廢話！讓你的主子出來！”

“我主子？”小丫頭大驚失，故意做出驚訝的表道，“我的主子可是安國公主殿下，你們是誰派來的？竟然要拿我的主子嗎？”

郎中令軍一頭霧水，隻得靠近幾步，打量麵前的丫頭。

小丫頭采菱從袖中拿出一塊印鑒丟過去。

齊國王族印鑒，方方正正，刻著安國公主的大名。

“麻煩回去呈報國君陛下，”采菱收斂玩鬧的神，屈膝施禮道，“陳經石是齊國人，不雍國連坐律法約束。他的家人已經被公主一路押送回齊國審，其餘的事，公主自會稟報陛下。”

郎中令軍日常駐守王宮，自然見識過趙政同薑禾的如膠似漆。

既然采菱這麽說，他們也不敢違抗，連忙收好印璽，對采菱點頭。

隻是到底覺得不放心，首領忍不住靠近采菱，低聲問道：“押回齊國審，是不是就是說，一進齊國邊境，就放了？這不是押送，這是千裏護送吧？”

采菱白了他一眼，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奴婢隻知道，聽主子的話，就是咱們這些人的本分了。”

郎中令軍首領被說得有些臉紅，揮手走了。

“跑了？”

趙政沒有抬頭，聲音同以往一樣沒有什麽緒，卻驚得郎中令軍忐

忑不安，連忙把采菱說的話一五一十轉達。

趙政抬起頭，角分明帶著一點點笑意。

“被搶了先。”他開口道，“下去吧。”

好在沒有攔著陳經石自盡，已經比以前好了些。

郎中令軍如蒙大赦，把印璽放下，小心翼翼退出去。

趙政在竹簡上寫了幾筆字，終於忍不住放下筆，目落在印璽上。

這印璽還是去年這個時候，薑賁送給的。

似乎有一種特別的能量，總是喚醒陌生人心中的善意，讓他們忍不住想要幫助。

趙政苦笑著搖搖頭。

斬草務淨，殺掉他們，自己隻需要去一封信給薑賁就好。

阿禾，還是太單純。

他要教狠辣，讓變得可怕。這樣等他兩年後離去，齊國公主薑禾，才能在雍國站穩腳跟，殺伐決斷。

再過幾日就是天巖山下的祭典了。

到時候再把印璽還給。

趙政把印璽揣袖，微微笑著起，向止宮的方向走去。

桂花飄香，他時不時停下咳嗽一聲，心很好。

祭典如期舉行。

穿天巖山東西兩麵的巖已經被挖開，上遊百裏遠的水閘，等待開閘的士兵盯日晷。

隻要時間到，他們就可以打開閘門，讓涇水東流穿過天巖山，匯水。

數百年來，從西到東的關中平原，將第一次不必擔心幹旱。這裏的百姓可以吃上清澈的河水，兩岸的莊稼將被滋養。

然後不久之後，雍國將會擁有足的糧食用來攻

城略地。

天下一統，指日可待。

天巖山下，旌旗飄揚，人頭攢。

最後麵是數十萬修渠民壯和士兵，再前麵一點是居住在韓渠附近的百姓，而靠近祭壇的方向，是雍國數百大臣。他們跪倒簇擁的，是祭壇上的國君趙政，以及太後姬蠻。

馬、牛、羊、、犬、豕，六牲畜高高擺在祭臺上。

趙政手持香燭向上天求告，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薑禾並沒有在祭臺上。

按照規矩，是齊國的人，沒有資格在祭臺上叩拜先祖。

所以在營帳中。

這幾天來，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陳經石自盡前說曾經給他講過一個故事，是什麽故事呢？

小的時候每逢父親出使後回來，陳經石都要到家裏坐上一坐。

薑禾不是擅長講故事的人，聽過的故事，都是父親融會貫通，用來讓記憶兵法的故事。

那麽講給陳經石的，很可能便是那樣的故事。

遠鼓聲陣陣，一聲一聲猶如擊打著薑禾的心。

忽然想起，有一次扭傷了腳隻能待在家裏，陳經石來看，似乎把正在讀的故事，讀給他聽過。

是什麽，是什麽？

那是一個夏天。

那時候覺得很熱，不停地扇著扇子。

陳經石笑，說可惜薑大人的職不夠高，宮裏不會賞冰過來。

那故事，是——

一道閃電般的亮閃過薑禾腦海，雙手發抖忍不住提起。

像是一把被連環弩弓出的箭，衝出了

營帳。

那故事是連環計，是連環計！

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