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連環計

連環計。

——“將多兵眾，不可以敵，使其自累，以殺其勢。”

——“計中有計，一計在明，一計在暗。”

——“在明者死以敵，在暗者摧枯拉朽克敵製勝。”

白的營帳向後退去，白楊樹葉被薑禾疾步卷起的風掀到一邊。的腳步踏開塵土，影如刺破秋景的孤雁，向祭壇奔去。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陳經石並不關心雍國會如何，但他還是好心提醒了薑禾。

因為怕說得太明白被人知道，繼而波及活著的家人，他說得很晦。

連環計。

陳經石是被放在明，出馬腳吸引薑禾注意力的人。

而暗那個，已經完了全部謀。

那個人裘褐為，以跂蹻為服，簡樸肅重，卻能坦然隨意使用王族貴胄才會用的冰鼎。

那個人負才學，經天緯地，卻疏遠陳經石，拒絕回答鄭新關的問題，獨來獨往神叵測。

從南蠻部落首領楊貍被俘開始，一切便都是謀詭計了。

楊貍先下毒為陳經石鋪路，再顯墨者能力後引出蒼琰。

當初看管楊貍的獄卒被掉落的屋頂砸死，楊貍得以逃。

所有人都以為是楊貍故技重施，但如今看來，是有人想讓楊貍跑，好引出墨者蒼琰。

而楊貍站在城門口左右張，被突然出現的蒼琰誅殺。

所有人都以為是墨者法紀嚴苛，但如今看來，或許楊貍就是在等待蒼琰，而蒼琰用楊貍的死，換

取了雍國的信任。

不，趙政從來都不信他。

隻有自己，自己信他。

因為自己信他，趙政才不得不用他。

悔恨和憤怒從薑禾心窩中竄出，讓的腳步更快。

已經跑進人群中，驚訝的百姓扭頭看，自讓出一條路。

但是太遠了，距離趙政，還是太遠。

蒼琰是來修渠的，如何以一渠之力，把雍國拖衰敗的泥潭？

用這條渠，殺的國君，殺的朝臣，殺萬千百姓。

修渠的關鍵是天巖山。

蒼琰說天巖山中空有巖，隻需要打通前後，待水流湧，自然渠。

可他是敵人，他是細。

那麽這水就不能天巖山，否則……

薑禾看著高高聳立的山脈，最高的主峰下，是雍國國君和大臣肅立的祭壇。

而祭壇上豎立著高高的日晷。

此時此刻，上遊的閘門已經打開。

薑禾的腳步忽然僵。

來不及了嗎？

挖掘山的石頭隨意丟棄在原野上，被一顆石頭絆倒，摔倒在地。

趙政……趙政！

如果今日需要一個人去死，去做這開渠的活殉，我希是我自己。

薑禾跌跌撞撞站起，順便抱起了一塊石頭。

有人在邊試探又膽怯道：“您不是修渠的公主嗎？怎麽在這裏？是有什麽事？”

薑禾猶如看到救命稻草般，看向那人。

那是不遠村落的裏長，薑禾曾經和水師鄭新關一起，在他家裏用過水。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份。

薑禾深吸一口氣

，要抓住唯一一點希，一點或可以挽救韓渠，挽救數百朝臣數萬百姓，挽救心上人的希。

薑禾把懷裏的石頭抱得了些。

因為這奇怪的作和裏長的詢問，周圍百姓紛紛圍攏過來，一時忘了遠祭壇上祝禱的舞蹈。

“裏長，”薑禾道，“我這麽著急，是因為有人要毀了韓渠。”

“啥？”裏長上前幾步，尖利的聲音驚了更多的人。

“是的，”薑禾急切道，“楚國的細在這裏，他設計挖空了天巖山。一會兒渠水湧山，山便隨之垮塌。到時候韓渠被毀，流過來的渠水要麽落地下巖，要麽順著地勢向南流淌匯渭河。你們東邊的百姓，就吃不到水了。說不定人也要被砸死。”

“那怎麽辦？”

“是啊，怎麽辦？”

“渠水都快來了！”

百姓們七八舌湧過來，也有人向後退，想趁著山還沒有倒，趕快逃走。

“堵。”薑禾道，“用石頭堵住天巖山西麵，咱們自己造出一個大壩。就算它隨後進山，力度也會變小，興許山就不會倒了。”

“怎麽堵？”立刻有人問，“咱們就在西麵！”

“用石頭，用磚瓦，用所有能沉下去的東西，堵！隻要能讓它流慢一點，就有機會！”薑禾說完抬手指向韓渠的方向，“你們，可願意跟我去嗎？”

可願意去嗎？

此渠若，便能就千秋功業。你們的子孫再也不必同蠅蟲爭搶窖水

，你們的土地再也不會幹涸開裂。

春天有糧吃，夏天有水喝，秋天去收獲，寒冬臘月有棉被。

可願意去嗎？

這是兇險的事。堤壩若塌，要麽被水淹死，要麽被山砸死。

薑禾等著，不能等太久。

幸而百姓們並沒有讓等很久。

“殿下的意思是，如果不堵，山就要塌。堵而不，就被淹死。逃命容易，但是我們的子孫，就喝不上水了。”

“是。”薑禾道，“有老弱病殘或擔憂命者，還是趕逃命要。”

“幹了！”裏長振臂一揮道，“祖祖輩輩千年來，終於有國君要為我們修渠，我們這時候跑了，就活該幹死死！殿下是齊國的公主，齊國的公主沒有跑，我們雍國的男人們怎麽能跑？”

“幹了！”山呼海嘯般的聲音蔓延開去。

原野裏男人人紛紛低頭撿拾石頭，接著向韓渠奔去。

他們很快越過了薑禾。

男人們搬著最大塊的石頭跑在最前麵，人們搬著小石頭跟在後麵，一瞬間找不到爹媽的孩子們哇哇大哭，這巨大的靜瞬間驚了百，繼而驚了祭壇上的人。

“都……瘋了嗎？”太後看向遠糟糟的人群。

“是不是要謀反？”張地轉過頭，詢問道。

“沒有軍械，如何謀反？”一位大臣道，“不會是要毀渠吧？”

“不會。”

起走到祭臺邊緣的趙政看向人群。

他看到著褐、棕、土黃裳的百姓中間，奔

跑著一個白的影。

距離太遠，他看不到那人的模樣。

但他知道，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們拿著石頭。”

“他們奔韓渠去了！”

耳邊是大臣們的稟報，趙政的視線卻越過眾人看向一。

墨者蒼琰的位置空空。

“擒拿蒼琰。”他冷聲道，“其餘眾人，拆掉祭壇，堵住天巖山西麵！”

是帶百姓去堵渠水了。

善良如，聰明如，終於發現了蒼琰的計謀。

到達韓渠邊的百姓站在堤岸上，卻並沒有把石頭丟進去，而是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

那裏站著一個人。

他張開手臂，阻止著眾人的靠近。

“此渠必毀！”

發現況不對，迅速跑來這裏的墨者蒼琰道：“此渠今日必毀！”

百姓們知道他是修渠的，他們對做的人有一種天然的畏懼。

“為何必毀！”一個洪亮的男聲響起。

看到百姓的靜，跟過來的鄭新關麵發白：“難道果然如公主所說，渠水若通，山就會塌嗎？”

如往常一樣，蒼琰並沒有回答鄭新關的話。

他神扭曲目眥裂大聲喊道：“若此渠修通，雍國將有數百倍的糧草，雍國能養數百倍的戰士，雍國軍隊將會踏破山河、殘殺六國百姓！我寧願一死，也要阻止韓渠修通！”

鄭新關氣得渾發抖牙齒打架，他揮舞雙手，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這條渠是他的心，如果能修通，他也願意一死。

但他天生笨，

不擅長與人爭吵。

百姓們看看蒼琰，再看看鄭新關，不知道該怎麽辦。

忽然，有個氣籲籲卻清冷的聲音從後響起。

薑禾停下奔跑的腳步，握手中的石頭道：“本宮隻知道，若渠水修通，百姓將有水喝。”

手中的石頭拋起，砸在蒼琰的上。

“故而擋本宮者，死。”薑禾上前一步，低頭又撿起一塊石頭。

“對，若水渠修通，我們將有水喝！”

“我們不管打仗的事！我們要喝水！”

“你擋著我們喝水，讓我們死死，我們就不答應！”

百姓們抱起石頭丟韓渠，蒼琰向後退去，卻被石塊砸進深深的渠底。

他嚇得手忙腳爬出來。

“你不是要死嗎？”薑禾擋在他麵前道，“那便死吧。本宮全你的節烈。”

已經丟完石頭正愁尋不到東西丟的百姓抬起蒼琰，把他扔進渠底。

地麵微微震，遠奔湧而至的渠水，撞擊著由百姓壘起的擋水牆。

一下，又一下。

薑禾的心提到嗓子眼，攥襟上前一步，似乎隨時都要用自己的，去阻擋那渠水。

終於，擋水牆裂開了一個口子。

渠水向山湧去，雖然速度已不如先前那般快，但山能承住嗎？

忍不住又邁前一步，可卻不控製地向後。

一個人從後麵把抱進懷裏，清冷的聲音沉著穩重，緩緩道：“阿禾，別怕。”

“轟——”

發出巨響的並不是塌落的山，

而是從渠水進山口上方，墜落下來的巖石。

蘇渝正帶著一大群士兵站在上麵，大功告般拍了拍手。

渠水順著巖石的隙滲山，這樣的力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令天巖山崩塌了。他日隻用疏導部水流，慢慢就可以運走巖石，讓渠水暢通無阻。

“怎麽會？”薑禾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幕。

“沒什麽，”趙政道，“孤上次來時，讓人在那上麵放了些巨石罷了。孤代蘇渝在這裏安排祭典的事，就是要他在渠水到來前卸下那些石塊，減些衝擊。”

他一直不相信蒼琰，所以他事事準備妥當。

不像自己，若不是臨危想到，不知會釀何等大禍。

薑禾轉過頭，看著麵前的趙政，眼中湧出淚水。

“都是我的錯。”

“怎麽會是你的錯？”趙政道，“若不是你大膽用蒼琰，韓渠不可能這麽快修通；若不是阿禾你帶百姓做出第一道擋水牆，孤放的那些石頭，又有什麽用？說到底，還是阿禾厲害。”

薑禾簡直無地自容。

“薑禾，”趙政忽然把抱得更了些，他的頭埋的脖頸間，輕聲問，“你那麽慌地來堵渠，是怕孤死了嗎？”

“是，”薑禾的聲音帶著哭腔，“如果要死，我願是自己死了。”

周圍的百姓和大臣紛紛退後讓開，夜幕降臨，天地之間一時隻剩下他二人。

韓渠流水潺潺，韓渠外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