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接回來

才離開不久的醫又被喚回來，憂懼謹慎地為趙政診脈順氣，過了好久才確認陛下隻是急火攻心，並無大礙。

趙政慢慢飲茶，一麵咽下嚨裏的腥氣，一麵緩緩平複心。

薑禾會去，他是知道的。

前些日子在新鄭尋找扁鵲後人，趙政明白是因為自己的病，有些慌了。但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向結實的薑禾，竟然也病了。

且病在魏忌那裏。

魏國的醫者好不好，藥草足不足，伺候的人盡心嗎？

自己非但不能到邊去，還累如此辛苦。

自責的緒像縛骨的蛇，纏得趙政不過氣來。約約地，他還見了自己的另一種緒。

妒忌。

妒忌魏忌在那裏，在邊。

趙政猛然揮袖拂去這煩的思緒，進而惱恨自己的狹隘。

因為雍國的國事累病了！自己竟然還有心思妒忌。

“都怪微臣沒有說清楚！”蘇渝揚手打在自己臉上，打得過重，角溢出一滴。

“安國公主殿下是因為心脈損耗憂思過重，在路途中病倒的。如今已經醒來，在服食湯藥了。宗郡傳信來，說務必讓陛下安心。”

結果陛下不僅沒有安心，還被嚇得吐出來。

蘇渝一麵責備自己莽撞大意，一麵擔心趙政的。

“蘇卿，”趙政起道，“安排下去，孤要去。”

“陛下不可。”蒙恬起阻止道，“眼下大軍將要開拔，陛下

去，便不能為將士們餞行了。”

數十萬大軍等著恭迎國君，若國君失約，無疑會影響士氣。且為國君者當一諾千金，當年商鞅在城門徙木為信，自那時起，雍國朝廷便重諾守信，從未違背。

不僅如此，此時魏國為了迎敵，已經在邊境布下重兵。趙政敢隻進魏國國都，無異於自投羅網。

“而且陛下的……”蘇渝遲疑著，還是跟著勸說道，“若殿下此時見到陛下，恐怕更添憂心。”

趙政停下腳步。

他幽深的眼底湧出清冷的，尚未開口回答，殿卻涼意森然。

蘇渝覺自己站在的雪崖，稍不留神，便要葬冰穀。

他深吸一口涼氣，小心翼翼看向趙政。

雍國國君趙政站立在殿，姿拔麵容冷肅，輕抿的薄繃，刀削般的臉頰弧線出威嚴淩厲。

“孤說，”他看向殿，聲音沉沉，“孤要去。”

他要去。

說他用事也好，說他昏庸不聽進諫也罷，他要去，把薑禾接回來。

誰死了，都不能死。

“陛下！”蘇渝向前跪行幾步，掏出了懷裏的書信。

“宗郡送來安國公主親筆書信，殿下的意思是，如果陛下要去，便把這封信呈送陛下。”

如果他不想去，便看不到嗎？

搞什麽名堂？

趙政一把奪過信，大步向外走去。

他走到下，走到甬道裏，一路往宮門的方向走，手中信箋打開，看到了

的字。

後跟隨的衛尉軍統領和將軍蒙恬忽然站住。

因為他們發現趙政也站住了。

他站在原地不，微風卻吹著他的額發，出國君俊朗的側臉。

“嘁……”

然後他們聽見國君發出了一個聲音。

這聲音像是不屑著什麽，又像是嘲笑著什麽，最後的尾聲，卻像是在笑。

掛念卻又舒心的笑。

蒙恬頓時覺得骨悚然。

“陛下他……是什麽意思？”

蘇渝看了他一眼搖頭，小聲道：“隻要跟安國公主有關，就有點……”他說到此連忙噤聲，似乎害怕說錯了什麽，引來殺之禍。

安國公主啊……

蒙恬想起那個在風雪中揚刀的子。

總想跟見見，總想同飲酒暢談，卻總沒有機會。

如今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這麽想著，便見趙政已經轉過。

他像是突然忘記了自己要去的事，把那封寫在帛上的信件小心折好，看著心驚跳的將軍們，淡淡道：“之前說到哪裏了？”

趙政臉上已經沒有煩躁憂慮的神，反而努力藏著一笑。

說到哪裏？

說到陛下您的心肝兒病了，您火急火燎要去呢。

蒙恬腹誹著，卻沒敢真的說出口。

“陛下，”他回到很久以前的話題，勸諫道，“臣以為應該先打魏國。”

蘇渝白了蒙恬一眼。

這位將軍顯然缺心眼。

打魏國，也不想想魏國都城供著誰呢！

“進攻趙國是孤和薑禾不謀而合的決斷，

”趙政走到他們麵前，決然道，“此事不容更改，蒙卿很快便能知道原因。”

蒙恬卻仍然張著，似乎還要反駁。在他邊的蘇渝拉了他一下，阻止了他的話。

“蒙將軍，”蘇渝道，“你一直在北境戍邊，不知道這裏的形。這一年來，魏國有很大的改變。魏忌大刀闊斧殺豪紳、分田地，鼓勵耕織，富國強民，做了不事。如今魏國國庫足、道無流民，陛下讓人查過，去年出生且活過半歲的嬰孩，比往年多了近一倍。”

多了這麽多，那便是說有更多百姓可以吃飽穿暖，且有錢給生病的孩子看病。

人口，向來是用來衡量國家強盛與否的指標之一。

蒙恬深吸一口氣道：“這麽厲害？”

“厲害嗎？”

趙政卻已經抬腳越過他們，隻留下這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蒙恬和蘇渝垂頭侍立等趙政走過，便去準備餞行的典禮。

兩日後，陛下就要送大軍出征了。

此去，定要橫掃千軍萬馬，為我大雍開疆拓土。

宗郡去送信還沒回來，薑禾覺得自己好了些，起在院子裏逛了逛。

這裏一切如故，采菱搬走的東西都被魏忌重新置辦，放回原本的位置。就連帳幔上的珍珠，都跟以前的大小、澤一模一樣。

院子裏喜歡用的鐵鍬，魏忌也買了一模一樣的。隻是因為沒有用過，嶄新得如同擺在店裏售賣的貨。

薑禾抬手提起來，走到後院梨樹下。

春天

了，該重新修整圍堰，給梨樹澆足了水。

這樣它上麵紛紛揚揚的花落後，才能結出更多的鴨梨。

“你要鏟了它嗎？”

後一個聲音響起，薑禾子微僵，笑了。

“鏟了它，我就得回齊國吃梨了。”

“那就好。”後的魏忌鬆了口氣，“這是好不容易養活的，死了可惜。”

他站在花枝初綻的梨樹下，一襲白，神含笑。

好似他們之間沒有那些爭執、誤會和苦痛，在他邊長大，而他一直在守護著。

歲月靜好，伉儷同行。

“小禾，”魏忌忽然道，“如果魏國有能力一統天下，你會陪在我邊嗎？”

如果……

薑禾在心中咂著這兩個字，輕輕歎息。

天底下從來都沒有如果二字。

如今與趙政，已經不僅是心念相同、掃平六合的同伴，更是人。

喜歡他、心疼他，想要他活著。

在他那裏懂得男的，學到如何做出取舍。

魏忌靜靜地站著，等薑禾的答案。

有時候隻需要在意的人許下一個“如果”，便能藉荒涼的心。

有梨花落在他肩頭，他甚至不忍抬手拂去，怕自己的作再輕微，也會打斷薑禾的思緒。

“魏忌，”薑禾喚他的名字，低聲道，“其實，我……”

可還是有突然響起的靜打斷了薑禾的話，轉過，見宗郡匆匆忙忙地過來。

見到魏忌，他出一副“不知道公子在這裏”的慌張，可很快便笑起來，走近道

：“公子在這裏，奴婢正要進府求見。”

魏忌勉強笑了笑。

趙政邊的人，都是這樣的。

提防著他，唯恐他把薑禾搶走。

他語氣淡漠道：“什麽事？”

“是這樣的，”宗郡從袖中掏出一幅畫像，呈送到魏忌麵前，“有個自稱是公子門客的人，往鹹那裏公主的宅邸送信。見過他的人勉強畫出了他的樣子，請公子看看，是不是您差遣他去的。”

“本公子從未差遣過任何人送信。”魏忌打開帛，看到了上麵歪歪扭扭的畫像。

他仔細分辨著，突然蹙眉道：“似乎是……魏讓？”

“這人是做什麽的？”薑禾瞥了一眼畫像，問道。

“刺客。”魏忌回答，“天下第一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