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救命的線索

陳南星請蘇渝起，忽然便聽到院有清朗的聲音傳來。

心中微，雙手握退後一步，果然見薑賁掀開門簾走進來。

“蘇將軍醒了。”

薑賁好看的眉頭展開，規規矩矩站定在蘇渝麵前，施禮道：“齊國薑賁，拜謝將軍救命之恩。”

說著便跪下去。

如此大禮，驚得蘇渝連忙上前攙扶。

他上傷口很多，這一番作令他痛得汗如雨下，勉力道：“薑公子折煞卑職了。”

薑賁的頭已經磕在地上，“咚”地一聲響，地板都在震。

蘇渝的神窘迫萬分：“公子是雍國的貴客，怎麽能在雍國出事呢？末將巡查京都疏，以至於刺客橫行，已經是職戴罪之。今日午後，末將便要向陛下請罪，恐怕也會浪費了陳姑娘救助的辛苦。”

浪費了辛苦，這意思是，趙政必然賜他死罪。

隻是還沒有等到蘇渝請罪，午時未到，陛下的旨意便由侍送進了齊國使館。

“衛尉軍統領蘇渝，上不能保朝廷安危，下無力護黎民生死，今革去統領一職，罰俸三年，待傷病痊愈，前往城北道領驛使一職，不可懈怠。”

驛使，是驛站間傳遞消息的兵。無品無職，地位甚至還不如一名可以靠軍功來換取爵位的普通士兵。

從萬人之上的將軍，一夕間跌落塵土泥沼。

“怎麽能這麽刻薄？”薑賁忍不住道，“我去找他說說。”

剛剛接旨過

的蘇渝尚未起，跪行一步拖住了薑賁的。

“公子萬萬不可！陛下肯赦免末將死罪，已經讓末將汗愧。況且職有大小之分，但為國盡忠的心，末將不會改變。”

他神態坦誠，為了阻止薑賁前去說，更是恨不得給他磕頭。

薑賁這才作罷，頗為不滿地發著牢走了。

陳南星看著他甩袖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抿淺笑。

銅鏡裏的人似乎怎麽站都站不直。

這或許是因為肩膀的傷雖然好了，但是筋脈斷裂過，故而總像是塌著一邊肩頭。

不過站不直隻是其次，最可怕的是他那張臉。

宗郡抬手撥了撥右邊的眼皮，眼皮不知為何垂得很長，擋住了一半眼白，如果他閉上左眼，視野裏就模糊不清，一片昏暗。

看來右眼也廢了。

他那時候飛奔過去護住薑禾，從山上掉下來的石有些直直砸在後背上，有些是砸在旁邊山崖，再飛濺過來，撞在他臉上。

所以他的鼻子半邊塌落，雖然長好，舌頭卻斷掉一截。

長得醜也沒關係吧。

宗郡在心中安自己。

他是閹人，不需要憑借好相貌娶妻生子。

但是他很想求老天開眼，讓他再瞎掉一隻眼睛，或者丟掉一手臂或者，隻要能留著他的味覺和嗅覺。

沒有這兩樣，他也就沒有了價值。

宗郡從袖中掏出一麵撥浪鼓，放在疊放整齊的床頭。再掏出一串錢幣，放在撥浪鼓旁邊。

小公子是不會缺錢

的，但孩子們都喜歡耍玩錢幣。這一串是他收集的各國鐵幣，形狀不同，甩起來叮當響，很好聽。

袖袋裏幹幹淨淨，他用薄布包了一塊幹餅，揣在口。

他得有力氣走到城外，找一荒僻的地方……

薑大人殞命卜寨時，宗郡就想死了。但公主殿下說，這世上最會驗毒的人如果不在了，和陛下，恐怕也活不久了。

但如今他已經沒有能力親嚐湯羹，為國君和殿下避開劇毒。

可是——

宗郡邁出一步的腳猶豫著，最終收回來。

陛下如今重病在，殿下邊本就沒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人。如果他又走了，以後誰為殿下擋住石呢？

宗郡靠著門欄跌坐下去，手指進頭發，抑著聲音，嗚咽地哭了起來。

死是容易的。

活著才難。

他的，自從十歲起便已經殘缺不全了。如今再殘些，又能怎樣呢？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他有想要效忠和守護的人。

遠遠地，外麵傳來采菱活潑的聲音。

“宗管事早就醒了，好好著呢，殿下您走慢些啊，您可懷著孕呢。”

“懷孕？”

宗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扶著門框起。他眼中有亮起，像是銀河萬裏，被點亮的星辰。

宗郡不敢瞧薑禾的腹部。

他恭恭敬敬地跪著，看到薑禾雪青的掠過門欄，人已經進屋。

沒有喚宗郡的名字，宗郡聽到“砰砰”悅耳的響聲，是撥浪鼓被搖。

“宗管

事，”薑禾笑起來，“這是給小公子準備的嗎？”

“是，”宗郡垂著頭，“那些錢幣也是——是耍著玩的。”

薑禾又拿起錢串，搖了幾下。

宗郡仍然低著頭，生怕自己的臉嚇到薑禾。

“禮鄙，還請殿下轉。”

撥浪鼓的響聲停下，室的氣氛有些凝滯。

“宗郡，”薑禾喚他的名字道，“你抬起頭。”

宗郡小心翼翼把頭抬起來一點，他看到薑禾眼中蓄滿淚水，向他走來。

俯下，右膝蓋到地麵，裾在地板上鋪展，看著宗郡的眼睛，把撥浪鼓和錢幣送到宗郡手裏。

“宗郡，你是小公子的阿翁，你親自把禮給他。”薑禾溫聲說話，克製著緒道，“本宮的命是你救的，然而本宮貪心，還想你用自己的命護著小公子，不知道你是否答應。”

“殿下！”

宗郡抱著禮點頭，淚流滿麵止不住渾抖。

他還不能死，他還有用，他還得護著小公子呢。

薑禾含淚笑了，從袖中掏出帕，塞在他手裏。

“別哭，”抿道，“本宮後天就要嫁人了。你歇了這麽久，該忙起來。”

忙起來，他是殿下信任的人，沒有人敢譏諷他的麵容。

“我這兩日不回宮裏了，”薑禾接著道，“我要把藥方再看一遍。”

室點著燈，已經醜時了，卻遲遲沒有熄滅。

幾案上鋪著厚厚的藥方，是薑禾抄寫下來的，陳南星給的藥方。

當初遍訪名醫

時，他們曾經在嶽山尋找神醫。

那神醫說除非長桑君再世，否則趙政難救。

如今找不到長桑君，也找不到長桑君的徒弟扁鵲，但有長桑君的藥方。

一張張，治療各種疾病，卻唯獨沒有解毒的。

是不是在長桑君活著的時候，沒有人會為了毒害一個人，給他喂下十多種毒藥呢？

薑禾頹然搖了搖頭，苦笑自己的胡思想。

為什麽總覺得還有一希，那希就在這些藥方中，等著來勘破呢？

似乎有什麽蛛馬跡，等著想起。

事關長桑君，事關扁鵲，就藏在過往日子的某一，被心忽略了。

薑禾凝眉苦思，在屋踱步。

耳邊聽到采菱的鼾聲。

靠著床榻睡著了，因為冷，一團。

薑禾走過去給蓋上錦被，聽到的囈語：“薑大人……”

薑大人……

薑禾溫地笑了。

這丫頭被自己買回來後，一直是服侍父親的。

父親蘇醒過來後，薑禾去了卜寨打仗。反而是采菱陪著父親，跋山涉水去尋，走了好久。

跟父親說最多話的人，是。

對父親念念不忘的，也是。

所以日常提起某件事，總說薑大人如何如何。

就連發夢，都是夢到父親。

薑禾還記得在嶽山提起扁鵲時采菱的話。

——“薑大人跟婢子講，說扁鵲生在渤海，本名秦越人，後來因為醫好，趙國人覺得他像是吉祥的喜鵲，就他扁鵲。薑大人說，小

孩子咳嗽發熱時吃的牛黃散，就是扁鵲研製的。”

殿燭忽明忽暗，薑禾的臉也跟著忽明忽暗。

眼中似乎有波濤翻湧，緒起伏間，忽然蹲在地上，扶住了采菱的胳膊。

被驚醒的采菱有些怔怔，很快便愧地臉紅了。

“啊婢子睡著了，殿下要喝水嗎？奴婢去倒水。”

“采菱……”薑禾盯著采菱的眼睛，像是要從裏麵找出一救命的繩索。

“我父親，”一字一句道，“為什麽要同你提起扁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