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陪一起死

穩婆，也接生婆，是專司為人接生的醫者。

因為事關子孫綿延，雍國又鼓勵多生多養，故而穩婆除了能得到主家的賞銀，還能在府登記，每月固定領取薪俸。

但接生之事兇險叵測，又需要跟腥汙穢之打道，故而但凡能過得下去的人家，沒有人願意眷學做這個。

怎麽這位吃飯都很講究的姑娘，願意學呢？

驛丞的腳步停下，專心聽們說話。

“最好的不敢當，但奴家的師父，的確是在宗正府做事，給貴人們接生的。”穩婆的謙虛裏著驕傲。

那姑娘便道：“奴家不敢求學到怎樣，能給婆婆打個下手，活下去就。”

“可憐孩子。”穩婆歎息道，“若不是在路上聊了幾句，誰能想到你這樣的姑娘，世竟如此淒慘。”

那姑娘的眼淚立刻湧出，落在碗裏。

“父母親做買賣虧本，被債主追殺雙雙死去後，奴家逃來這裏，原想著也活不了，幸虧遇到婆婆。”

穩婆抬手拍了拍姑娘的肩頭，安道：“隻要願意做事，就能活下去。”

驛丞在心中歎息。

原來是個小時候食無憂，年反而遭遇不幸的姑娘。

這便能解釋上的貴氣，和眼下的潦倒是怎麽回事了。

他稍稍放心，離開人群向後院走去。

剛剛收到消息，蘇渝不回來了。

驛丞決定幫忙把蘇渝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回京都。

他就知道，這小小的驛

站，是困不住下山猛虎的。

“做什麽呢？”

宗郡解下半新不舊的兔領大氅，一麵拍落雪花，一麵問屋子裏的采菱。

“老虎鞋。”采菱笑著晃手中的紅布。

“給小公子的？”宗郡湊過來，用唯一能夠視的左眼，仔細看看。

他如今說話雖然有些吐字不清，但是聽習慣後，府裏的人都能明白他在說什麽。

“小公子生在春天，不需要太厚吧。”采菱把鞋底樣遞給宗郡，“你看加的棉花夠不夠？”

“春天也不太暖和，還是再厚些。”宗郡鞋底，在手裏比一比。

可真小，小孩子的腳，這麽小啊。

“等這雙做完，再做一雙厚的。”采菱瞇眼笑笑，“這些東西原該外祖母家準備，齊國太遠，咱們自己備上。”

“對。”宗郡想了想，又蹙眉道，“還有一檔子事，也重要，就是穩婆。”

要見到小公子，得先過生產這一關。

王後是頭一回生子，就更加艱難些。

聽說孕吐厲害的，生產反而容易。這麽一想，王後孕中似乎隻吐過一次，還是因為聞到了魏子佩做的點心味道。

“宮裏有穩婆吧。”采菱停下手中針線，不由得也張起來。

“宗正府有兩個，”宗郡道，“一個年紀大些的，經驗老到，但是不太好。一個四十來歲的，手法稚些。”

手法稚是什麽意思？

采菱頓時張起來。

“所以我想著，要提前了解一下京都都有哪些穩

婆手法好，以防萬一。”宗郡神鄭重。

好在從事穩婆職業的人，在府都有造冊記錄。

宗郡隻用細心去查看們每年接生嬰兒的次數，以及是否有夭折的況，就能大致明白們的能力高低。

“這就好了，”采菱輕口道，“有宗管事心，我就專心做我的老虎鞋吧。”

窗下線明亮，采菱飛針走線，已經繡出了一隻老虎眼睛。

炯炯有神。

積雪在日下緩緩融化，校尉府的馬車停在陳宅外。

陳南星如今已經有了自己的宅邸，仆役護衛一應俱全。白日裏會到醫院進學，旬假時，才休息一日。

今日蘇夫人請去用晚飯，陳南星原本有些猶豫，但想到或許薑賁也會去，躊躇再三，應了下來。

薑賁如今在衛尉軍中當差，暫代統領一職。他常常同蘇渝同進同出，在外說是蘇渝的徒弟，私下裏卻跟兄弟一般親熱。

既然蘇府請客，那說不定……

陳南星一路都有些張，思緒紛，直到看見薑賁在蘇府院子裏逗孩子們玩，一顆心才終於安定下來。

“薑公子。”上前施禮。

“陳姑娘。”薑賁點頭，算作回禮。

他的視線始終沒有落在陳南星上，舉著石子，一心要把大雪天還留在樹上的一顆柿子擊落下來。

好幾次不中，卻震得樹枝上雪落紛紛，惹得孩子們笑起來。

陳南星退開幾步，著靚麗的蘇夫人向走來，挽住的手臂

，一同看著薑賁同孩子們逗趣。

“都十六七歲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

“公子公子，”孩子們鬧著跳著，“公子打不中打不中！”

薑賁索捋起袖，就要爬到樹上去。

蘇夫人掩笑著，陳南星忍不住開口阻止。

“公子莫要下去了。”

“看我摘下來給他們吃。”薑賁解釋著，丟掉大氅。

“凍到現在的柿子，多半也不能吃了。更何況秋冬留果於高枝，是為了飼養野鳥。公子給摘下來，野鳥就隻能著。”陳南星擔心薑賁摔下來，急急道。

這番話果然有效，薑賁悻悻然鬆開樹幹拿起大氅，道：“罷了罷了！你們拿彈弓耍著玩吧，本公子回屋吃酒。”

孩子們接過薑賁的彈弓，鬧著搶著跑開。

陳南星卻有些窘迫。

是不是惹他不高興了啊。

雖然薑賁聽的話停下，可自己卻並沒有因此開心。

“走吧，”蘇夫人引著向前，“也該開席了。今日休沐，薑公子可縱暢飲。”

席間賓主盡歡，薑賁同蘇渝聊起衛尉軍裏的公事，也談及眼下征北軍的休整。

王翦和蒙恬已經按例留一部分軍隊駐守趙國，其餘則返回鹹以北。

雍國軍隊有“耕戰”的傳統，沒有戰事時，士兵歸家耕種，促進生產。要打仗時，則集結兵力，趕赴前線。

如今國君並未令士兵歸家，而是讓數十萬大軍在城外休整，不得不令人猜測接下來的戰事。

“王將軍在趙國的

仗打得相當漂亮，”蘇渝忍不住誇讚道，“用反間計除掉李牧，留銳勢如破竹。想來這銳氣若能保留，打魏國也很容易。”

薑賁神沉沉道：“直接打魏國，不怕腹背敵嗎？”

魏國的南邊，可是有楚國虎視眈眈呢。

蘇渝麵驚訝，旋即笑著誇讚。

“不愧是王後殿下的弟弟，想得倒是很周全嘛。”

薑賁冷哼一聲，大口灌酒。

“提起王後殿下，”蘇夫人笑著斟酒，開口道，“咱們可都盼著小公子出生呢。公子一出生，就有舅舅陪伴。隻是這個舅舅隻顧著吃酒，也不給小公子娶個舅母。”

一句話讓薑賁神微怔，陳南星也不由得垂下頭。

蘇渝連忙道：“們人家家的，就是喜歡湊人家結婚生子的熱鬧。公子別理們，吃酒，吃酒。”

蘇夫人抿起，親自去廚房一趟。

如今蘇渝已不是大統領，他們遣散了很多仆役，許多事需要親力親為。

陳南星連忙跟上去幫忙。

蘇夫人要親手做一味小食，陳南星獨自提著食屜回來，在窗外聽到蘇渝在同薑賁說話。

“薑公子如果要娶妻，卑職這裏倒有幾位人選。”

陳南星的腳步不由得停下。

“師父的人選這麽多，倒不怕師母生氣。”

他們兩個之間的稱呼很特別，讓人覺得好笑。

“公子不必取笑卑職，這都是人看公子常常借酒消愁，想出來的主意。說實話，那魏姑娘，畢竟是一國公主。

公子與，緣淺了。”

蘇渝的聲音憨厚卻真誠，讓人心裏溫暖。

陳南星繼續聽著，雙手忍不住攥食屜。

“緣分深淺又如何？”薑賁道，“我已經想明白，走時那麽說，隻是怕我為難罷了。我喝酒也不是為了忘記，而是煩得很，也……太閑。”

蘇渝忍不住哈哈大笑。

薑賁的臉皮倒是很厚，他也跟著笑笑，笑完了道：“姐姐讓我做衛尉軍統領，說他日戰場上可以徇私留下魏子佩的命。但是那樣的人，怎麽會茍活呢。”

蘇渝“嗯嗯”兩聲，慢慢肅重起來。

“所以，”薑賁道，“本公子想好了。要是尋死，本公子就陪一起死；要是不活，本公子也不活了。哪怕是用命要挾，本公子也要好好活著。找個僻靜，跟過日子。”

“啪”地一聲，食屜落在地上，陳南星退後幾步，跌跌撞撞轉，向外走去。

腦海裏都是薑賁的話。

——本公子陪一起死，要是不活，本公子也不活了……

院子裏奔跑的孩撞倒，陳南星起，說不舒服，要回去歇歇。

走出蘇宅，走到冰天雪地中去，整個人如同丟失了魂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