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夫之道》第16章 驚回
次日上路,夫子心事重重。彌生隻道他還在為晉王遇襲的事傷懷,便在邊上小心開解著,「夫子別難過,那幾個人也說了,大將軍沒事。不過傷了,頤養幾日就痊癒了。」
他卻道,「樹靜而風不止。如今是我大兄,不知再過多久會到我。」
這是個比較現實的問題,彌生單純的腦子被絞得有點痛。別人怎麼樣管不著。夫子離近,平常哪怕再嚴苛,到底是的師傅。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心裡也不能好。愁悶的著他,「所以夫子要多加小心。當初諸王不是都有儀衛的麼?我知道現在隻有夫子王府裡都打發乾凈了,這麼下去太吃虧了。萬一有個什麼,隻靠夫子單槍匹馬,怎麼應付得過來?夫子還是重建儀衛吧!一心做學問固然好,但不能把安危置之度外。真要這樣子,別人背後定會取笑。」
他抬起眼打量,「取笑我兩耳不聞窗外事,是個書獃子?」
囁嚅了下,忙不迭否認,「我可沒說,是夫子自己說的。」
他一哼,「所以往後要你時刻隨侍左右,若有人行刺,你也好替為師擋擋刀子。」
嚇了一跳,「學生隻怕力不從心,人家小指,我就彈得八丈遠了。」
「可見你是個口腹劍的人,先前還說為我肝腦塗地的,眼下又退了?」他斜著眼睛哂笑,「我教的好學生,別的本事沒學會,冠冕堂皇的場麵話倒運用自如。」
最經不起激,聽他這麼一番話,立刻大義凜然的豁出去了。握著拳頭道,「學生忠心耿耿……擋刀就擋刀,我謝彌生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他瞧著的樣子卻喟然長嘆,「唯恐捨不得罷了……你還是保重你自己吧,比替我挨刀要得多。」
彌生恍恍惚惚愣了好久,也沒別清夫子話裡的意思。是說捨不得自己的小命?還是他捨不得送死呢?有學問的人說話都是這樣,人猜謎一樣琢磨半天。背過去了腰上的束帶,料著是自己多心了。一麵又懊惱起來,夫子長得好看,溫和的時候眼睛裡含著千山萬水。分明是不經意的一句話,也能讓人想非非嗬!
正神遊,他突然喊了句「細幺」。怔怔轉過臉來,夫子從沒過名,何況現在有了小字。就是「無咎」,也比「細幺」合適吧!不過腹誹歸腹誹,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糾正。順從的噯了聲,「夫子有什麼吩咐?」
他怡然靠在圍子上,灰鼠領子托著一張漂亮的臉,角帶著促狹的笑意,「未知歌舞能多,虛減宮廚為細腰。往後便你細腰了。」
有點為難,「此幺非彼腰,學生的幺……」認真的想想,「是幺蛾子的幺。」
他悶聲笑起來,「這個比方好,你的幺蛾子是太多了,所以換個字,日後就太平了。」
無話可說了,換個就換個吧,橫豎也無傷大雅。細琢磨起來,的確是那個腰更有味道些。沾沾自喜,不經意一瞥,夫子的視線停在腰背間。順勢往下看,由不得老臉一紅。太學裡的袍襦原本寬敞,是大意,剛才玉帶收得太了。難怪夫子會莫名冒出這麼一句來,把自己弄得腰是腰是,簡直曲線畢!
忙著脖子鬆了鬆繩結,隻是納悶夫子怎麼和從前不同了。這樣壞,授課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
汲郡離鄴城不遠,趕得急些,三四個時辰就到了。
城走的是建春門,儒生們大約早就收到了訊息,街口拐個彎過百尺樓,還沒到太學,遠遠就看見一群褒博帶的太學生們站在華表旁。認出了趕車的人,立時紛紛俯首長揖下去。
彌生拎著袍角先跳下車,回接應夫子,他麵無表的從腳踏上下來。那副自矜的神氣,和他高山仰止的份依舊很搭調。
夫子有個得意門生龐囂,是所有室弟子中資歷最老的。領著眾人高呼「夫子安康」,復笑道,「這兩天風雪大,夫子此行路上辛苦。學生們算著時候,不想猜得準,今日果然就到了。」
慕容琤邊走邊問,「我不在,這幾日學裡一切都好麼?」
龐囂道是,和眾人簇擁著他進大門。往右比了下手勢道,「前頭屋子裡燒了炭,學生們準備好了熱茶湯。夫子和師妹且歇息一陣驅驅寒,過會子學生有些俗務要稟報。」
彌生悄沒聲的落後了些,心裡暗自得意。果然回來了就不一樣,夫子平常忙,邊怎麼能了辦事勤勉的大師兄呢!既然有人侍候,想必就沒有什麼事了,樂得逍遙自在。正兀自盤算著肩膀被人頂了下,轉過臉一看,是平常走得比較近的載清師兄。
「及笄了?小字定下沒有?
「無咎。」笑了笑,「我那麵鏡子拿回來了嗎?」
載清咧道,「我辦事你不放心麼?磨得又又亮,我試過了,點著蠟燭也照得清楚。不過才送去的時候真掃興,鋪子裡的老闆嫌棄得很。問我是不是掉進滷水裡了,怎麼埋汰那樣!」
彌生有點不好意思,「用得,上回墊過桌腳。」
載清嘖的一聲,「你這樣的姑娘真見!」轉而上下打量,「那你如今要鏡子幹什麼用?還打算梳個驚鵠髻不?」
彌生白他一眼,「我前日及笄了,師兄不知道嗎?及笄的子應該梳妝打扮,休沐的時候還不作興我穿雜裾垂髾麼?」
載清遲鈍的哦了聲,「你這趟回去有沒有定親?」
說起這個就到了的痛,現在應該睜大眼睛觀察大鄴的親王們。可是夫子的眾兄弟都是有妻室的,嫁給誰去?況且和夫子平起平坐也不太好吧,簡直大逆不道!
載清見不答,自顧自的搖頭,「看你這模樣就知道沒有,若是定了親大概也不會回來了。你看看人家樊娘子,走一步路都著神韻。」他把視線調到上,「你再瞧瞧你,一點都不懂得怎樣勾男人的心。」
彌生狠狠瞪著他,「你心裡慕人家,自然百樣都好!誰說我沒有神韻?我如今穿著和你一樣的袍襦,我怎麼展現我的綽約風姿?你見識淺薄,書也唸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話被別人聽見肯定驚眼珠子,但是和載清在一起,張閉從沒有過好聲氣。大家都已經習慣這種相之道了,不以為然,很是鬆散。
載清連連搖頭,「你沒有長進,好歹了人,還這麼沒大沒小?我是你師兄,整日裡隻知道同我耍橫,怎麼沒見你和龐囂高過嗓門?」
龐囂是夫子的左膀右臂,借顆牛膽也不敢跟他抬杠啊!和載清落得有些遠了,下意識朝前看看,還想問問他過年可遇到什麼趣事,誰知那麼巧,夫子偏偏回頭一顧。眼裡含著警告的意味自不必說,纔想起來,夫子對有過「三尺半」的訓誡。忙不迭估算載清和的距離,不幸得很,分明兩尺不到。
頓頭皮發麻,針紮了似的跳開一大步。載清莫名其妙看著,「幹什麼?風麼?」
惶駭的盯著夫子,「了不得,這下子死定了!」
慕容琤索停下了步子,他一打頓不要,四周圍一圈的人都跟著站定了。個個鬧不清狀況,滿臉的不明所以。
這個劣徒!才吩咐過的話,轉眼就忘到後腦勺去了!他蹙眉著,「謝彌生,回去給我抄十遍《出師表》,明日一早就給我。」
十幾道視線都朝過來,伴著甬道兩旁鬆風颯颯,彌生瞬間覺得天變矮了,得不過氣來。垂著角,一副可憐的麵相。夫子真是半點麵子也不給留,當著這麼多人罰!怎麼說已經及笄了,要罰也該私底下罰才對。
慕容琤視若無睹,掖著袖子復朝前去。到了屋前上臺階,眼角下意識一掃,沒有跟來,還立在那裡。載清不知和說了什麼,被飛起一腳踢中脛骨,直愣愣跌坐在了地上。
總要讓長點記纔好,他狠了狠心邁進暖房。後是那了室的一乾弟子,鞋履踩踏的聲音在封的屋子裡迴旋放大。他到正座落了坐,署裡的太學博士們又來見禮,拉拉雜雜一堆的客套說辭。他含笑敷衍過去,龐囂跟了他多年,很有眼。稍待一陣道,「夫子勞頓,諸位師長師弟們先請回吧!容夫子歇息會子,我在這裡伺候便是了。」
眾人聞言紛紛長揖告退,慕容琤擱下手裡的茶盞問,「晉王府上可有什麼訊息?」
龐囂躬著道,「大將軍那頭倒平靜得很,但是宮裡的意思是嚴查……查來查去,最後不知落到誰的頭上。」
慕容琤頷首,「依你說,這樁事誰的嫌疑最大?」
龐囂垂著眼沉良久,那口膠州音卻越發明顯了,「依學生淺見,四位嫡皇子中二王雌懦,夫子淡名利。如今大將軍遇襲,恐怕最不利的就是六王殿下了。」
慕容琤不置可否,隻淡淡一笑。隔了陣子站起來踱到窗前,換了個比較通融的口氣,「你去料理一下,在我署裡辟個屋子出來。彌生及笄了,不方便再與師兄弟們廝混在一起。往後除了夫子教學,旁的都到單間裡去做。我有時忙,顧不過來,你是師兄,多指點些。雖十五了,到底還小。若是犯了犟或忘記了什麼,你好好同說,別罵。」
龐囂有一瞬回不過神來,古怪的覷了他一眼,未敢多言,領命應了個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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