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的。”衛覦抱著回到原位，盤膝而坐，打個響指，“有了，聽這句——我家阿奴上好香，衛十六一日不聞，食不知味，寢不安眠，縱使遠隔十萬八千里，一念此香，我必回奔。”

他越說越溫，找到孩藏起來的鼻梁，輕刮一下。

這算是衛覦頭一回見簪纓使子，如此憨俏，憐得他不知怎樣是好。

他低頭脈脈看了一陣，輕道：

“縱使為了這口香，簪纓，我一定把這條命留住。”

簪纓睫了，出一雙明亮的眼睛，“等你解毒后，五恢復正常，到時便不覺得我香了。怎麼辦？”

衛覦又失笑，只有，才想得出這種古靈怪的問題。

“那得等到時候，我細細嗅個天夜，才能論斷吶。”

二人膩歪之時，遞了名刺的王承在府里等得心焦如焚。

待宮里終于傳來接見的消息，王承高冠服而往，卻萬萬沒想到，接見他之人竟是年紀輕輕的傅則安。

“閣下見我，似乎有些意外？”

宮城外圍的一間小小館閣，傅則安比手請人座，自己先行坐于對席。

豎子如此失禮，不令王承面沉。可如今他看清局勢，有求于人，不得不著鼻子笑寒暄，“想是大司馬或君……繁忙無暇？”

“主君忙不忙，某區區小臣如何得知。”傅則安淡淡將試探撥了回去，“王府君不是要談事嗎，與小臣商談足矣。”

王承忍住怒意，拂袍落座，道：“明人不說暗話，現今南北未定，人心未附，是宜靜不宜。今日王某腆而來，只為請二位主君高抬貴手，給世家一條生路。”

“我君從未想過對世家趕盡殺絕。”

傅則安不急不徐地回應，“府君既是爽快之人，小臣亦不妨直言相告。我主的意思，不過四字——還利于民。

“世家門閥營私百年，占國土為自家園林，蔭門客為自家差役，自今而后，便無這樣的規矩了。收土地是其一，廢除給客制度，是其二，至于世家子弟世代蔭，人便可定品仕的舊例，于寒門學子而言更不公平。不過，府君勿憂，吾主仁圣，不會刻意針對世家設卡，高門子弟想仕也不難，察舉征辟，一樣可以選出真才實能者。”

“那便是要廢九品，廢世襲了。”王承冷聲道，不由蜷掌心。

收回土地莊園，是斷世家財孥來源，遣散門客私兵，是使世家聚不勢，再斷了世家子

仕的捷徑，便相當于將士與庶、貴與賤的區分一筆抹煞。

對方說得再好聽，樁樁件件，無不是在收回世家的特權。

如此一來，幾十上百年后、甚至不用等到百年，世家與平民還有何區別？！

“若我——”

“蛙在井中不知天，太原王氏，也不必過于托大了。”傅則安不等他說完便打斷，語氣和善，“府君該聽過一句話，君如，人猶水，方圓在于，不在于水。府君不愿，自有愿意配合的門閥，到大勢所趨之時，府君回想今日，只怕悔不當初。正如今日府君回想水宴那日，也未嘗不在后悔當時沒有赴宴吧。”

“郎君好一張利口。”王承順風順水過了半生，是個難以人屈折的傲脾氣，聞言心翻騰，怒極反笑，“傅郎君，我亦聽說過你。你原也出名門世家，便該為世家爭利才是，何以掉頭相煎？”

傅則安淡淡垂下眼皮，“渾噩半生，舊夢浮云。而今大夢已醒，自然悔悟從新。”

王承譏笑一聲，上下打量他那頭白發，沒忍住直言道：“從新？聽聞令尊好誤戰，死后冒功，你嫡親祖母的人頭就是宮中人高懸于朱雀橋頭上的，你的親叔叔，現下大抵還在嶺南種荔枝吧，傅郎君家破人亡了，還能坦然侍奉新主，都說自古英雄出年，王某當真佩服。郎君那響亮的綽號什麼來著？江左第一偽君子，真是好生恰當不過！”

傅則安了下指節。

“府君見笑了。”

他不不惱，含笑承當，抬眼著王承，輕，吐一句冰冷的話語：“我病在一，汝病在滅門。”

“你！”

王承不由起，著眼前這個平靜的年輕人，不知為何，心頭生懼意。

傅則安捋袖起，“今日府君之言，某會字句不差轉稟給主君。”他邁出閣門前，回首淡道，“畢竟偽君子，羅織告狀不是家常便飯嗎。”

他便這樣離去，留下王承一人驚疑莫定。

王承神思不屬地回到府邸，因那滅門二字，當夜輾轉反側，竟不眠。

說來也巧，就在兩日后，龍莽大軍先于翼州檀順與并州謝榆，自長安凱旋歸來。

一套威風凜凜的猛肩吞鐵鎧，罩在龍莽悍猛魁梧的軀上，他腰扣斬馬長刀，打馬自西城門的正門而，后跟著浩浩的甲兵隊伍，招搖過市。

隊列末尾，還跟著幾匹沒打采的瘦馬，馬尾上捆綁著十數名領衫襤褸之人，面黃瘦，腳步踉蹌，皆是龍莽攻破陪都長安后，活捉回來的北魏臣。

這一幕，引來無數民庶夾道圍觀。

前一日得知消息的衛覦簪纓二人，備華蓋儀仗，已在宮門外的道上相候。

風塵仆仆的龍莽闕后遠遠看見他們，立即下馬，握拳抬臂，騎后軍伍齊刷刷依令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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