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看起來相當坦然，一點也不覺得之有愧，讓林靜給司機們一人發了一條中華,又跟前來送行朗哥好一通親親熱熱扯閒淡。

朗哥熱洋溢，雖然頭天晚上被趙雲瀾用一斤三兩白酒給灌趴下了,但看起來被灌得樂其中，並且早晨依然神矍鑠——除了臉腫得有點像豬頭。

他出熊掌，狂拍趙雲瀾肩膀，依依不舍地說：“好老弟，這就走了，我招待不周，實沒讓你們吃好喝好，我們小地方啊，你千萬要理解，彆見怪。”

趙雲瀾一瞪眼：“你看，又見外了不是？我們千裡迢迢地特地來叨擾，都還理所當然沒客氣半句呢，你先來勁了。朗哥，將來你要是來龍城，我非砸鍋賣鐵，豁出二環上堵一宿車，也全程陪同，到時候給謝四哥打電話，咱哥仨再好好喝一頓。”

跟朗哥惜彆完，趙雲瀾回頭低聲問沈巍：“盤山道不好開，小孩們技不行，我也不放心，這樣，你帶著他們跟我們一起走，我開一輛，林靜開一輛，祝紅開一輛，把學生們打散，到了清溪村再集合，你說好吧？”

就是收了錢導遊，都沒有這樣心力，沈巍要是再當著彆人麵反對，就顯得實有點不識好歹了。

但是無功不祿，沈巍沒有他那樣厚臉皮，直到坐上了車，都顯得十分過意不去：“這次是我考慮不周，實太麻煩你了，而且跟那位郎先生原本也不認識，還讓他破費這麼多，你看回去以後是不是我們要寄點東西給他……”

趙雲瀾大爺似一擺手：“沒事，這你不用管，誰也不會白承誰，都記我賬上呢。跟我你就不用客氣了。”

沈巍：“……”

正好前麵紅燈，趙雲瀾踩下剎車，偏過頭來對他一笑，出兩個小酒窩，沈巍臉一下就浮起一層薄薄紅，而後他下意識地用餘掃了一眼後座上兩個學生，發現他們全都興地往窗外看，才似乎略略鬆了口氣。

趙雲瀾心裡忽然一，覺得自己可以再試探著進一步，於是他一抬手把沈巍窩住了一個角襯衫領子拽了出來，輕輕拉平，彎起來食指關節有意無意地從沈巍耳朵下麵輕輕蹭過，聲音十分自然地降低了一些，沈巍猝不及防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候，又安全撤退。

“領子沒弄好。”他調整了一下後視鏡，平視前方，正襟危坐地說。

這回沈巍耳朵都紅了。

紅燈過去，趙雲瀾重踩下油門，目不斜視地專心開車，角可疑地翹了起來。

沈巍把頭扭向了窗外，看起來就好像害，可他背對趙雲瀾沒能看見，沈巍轉過去臉上紅暈慢慢退淨了，變得蒼白了起來。

他似乎總是皺眉，眉間幾乎已經形了一道深深紋路。每到這時，那張溫和斯文臉上就會顯出某種說不出冷厲，看起來既孤獨又遙遠。

開車上盤山道是個力活，又顛簸又暈，六七個小時過去，後座上兩個學生已經東倒西歪地睡著了，沈巍沒敢合眼，坐副駕駛上，有時候得留神著司機，起碼不能讓他犯困，尤其這位司機頭天晚上喝了那麼多酒。

越往前走，道路就越窄，拐彎也就越多，車旁邊不到一米多地方就是懸崖，連個護欄都沒有，一不留神就能直接衝下去。

好朗哥支援車是真不錯，而且趙雲瀾這個人看起來有點不著調，開車卻意外穩當。

隨著他們慢慢進山裡，氣溫也越來越低，連開著空調車裡都能覺到。

路邊也開始有厚厚積雪。再往前，路麵上人跡越發稀罕，開始有冰和被車轍推開積雪。

到了這個時候，原本跟得很近三輛車同時放慢了速度，車距開始拉得越來越大。

然後趙雲瀾緩慢降檔，小心地剎住車。

後麵車他開始減速時候就也跟著慢慢地停了下來。

“前麵路夠嗆，我看得上鎖鏈。”趙雲瀾說著手開車門，又對沈巍說，“外麵冷，彆下來。”

沈巍沒理會，跳下來幫他，群山深風凜冽得能把人掀個跟頭。不怕天冷，就怕有風，這樣風，不要說是趙雲瀾上那件裝專用修大，就是加厚羽絨服也能片刻間給吹個心涼。

坐車裡兩個學生跟著醒了，趕懂事地跳出來幫忙，被趙雲瀾連哄再趕地給弄回車裡了：“彆添，都趕進去，剛睡醒就吹風，這地方冒可不是鬨著玩。”

兩個人麻利地給車上了鎖鏈，沒一會，就覺手指要凍僵了，趙雲瀾直起腰來，極目遠眺，隻見那大山一座連著一座，遠巨大冰川和雪山通潔白地矗立那，一時間人覺得天高地迥，山川與遠騰起雲連一起，渀佛就這樣融進了蒼白天裡。

上車以後，趙雲瀾挨個給後麵車人打電話，囑咐了一遍冰雪上行車安全注意事項，又特彆強調了一回：“我們馬上進冰川地區，進去以後千萬彆大聲喧嘩，不要鳴笛，鬨出雪崩來以後白天沒人值班了。”

整個山區都被冰雪覆蓋住了，日頭開始偏西，天越發渺茫，而後天漸暗，車轍漸，慢慢地浮起某種荒涼寒冷。

遙遠冰川越來越近，形也越來越晦不明，唯有尖端一角，映照出不知哪裡反來冷冷，忽一閃，就不見了。

趙雲瀾打開了車燈，和沈巍之間為了提神閒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沈巍不敢再分他心，車速開始變得異常緩慢，帶著鎖鏈車碾過地麵時候，有種微妙驚險，往外一看，就是不知幾千米山壁，白茫茫一片，下麵早已經看不清楚，間或出斑駁、灰褐山巖。

蒼山被雪，明燭天南。

後麵坐著兩個學生大氣也不敢出。

天終於黑了。

後座兩個，一個是穿紅服那個班長，還有一個帶著小眼鏡男生，小眼鏡地問沈巍：“教授，咱們今天晚上能出山嗎？找得到住得地方嗎？”

沈巍還沒來得及回答，趙雲瀾就接了過去：“沒事，清溪村毗鄰雪山，熬過這一段應該就到了，不過……”

他還沒有說“不過”什麼，隻覺得眼前忽然被一點細小晃了一下，趙雲瀾皺了一下眉，立刻降檔，然後小心地慢慢點剎，後把車停住了。

班長張地問：“怎麼了？車出問題了？”

沈巍擺擺手：“車沒事，前麵好像有，你們倆彆，我下去看看。”

趙雲瀾：“你也看見了？”

沈巍跟他對視一眼，兩個人表都有些凝重。

生很敏，本能地覺到了不對勁氣氛：“是……是路燈嗎？”

“這條路上沒有路燈，你坐著。”趙雲瀾回頭看了一眼，“後麵有巧克力和牛乾，了自己舀。”

他說完，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沈巍隨其後。

此時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周遭卻愈加冷，不是冰雪裡天寒地凍那種冷法，而是那種人從到外、縈繞骨頭裡徘徊不去那種漉漉冷，四下安靜極了，風聲、雪落下來聲音，一時全部沒有了，人踩地上，都會下意識地放輕腳步。

那不遠也冷冷，間或明滅，就像是有人提著個燈籠，無端讓人想起舊時候出殯用那種白紙燈籠，下車一看，渀佛比剛才還要近了些。

趙雲瀾瞇起眼睛猛地睜大，隨後他一把拉開車門，把沈巍塞進了車裡，回頭對跟著停下來、下車查看其他人遠遠地揮揮手，打了個“回車裡不要出來”手勢，自己也立刻鑽進了車裡，利落地鎖上了車門。

這片刻景，那已經又近了些，甚至約能看見一些人影了。

趙雲瀾回過頭去，飛地對車裡兩個學生說：“一會無論看見什麼，都閉上，不要把臉窗戶上，也不要出聲。”

天實太冷，車窗上有一層水霧，隻有方才停下防雨刷前擋風玻璃視野還比較清晰，遠遠，能看見一個人提著燈籠前麵領路，後麵跟著一大群人，正向他們走過來，再仔細看，這些人有男有，有老有，然而個個都是衫襤褸，渀佛剛逃荒回來。

這麼多人……怎麼會走車道上？

“那是什麼人？”班長抖著小聲問。

“不是人，”趙雲瀾低低地說，“是兵借道。”

生捂住自己，這時，已經能看見那些人臉了，他們一個

個目呆滯，上有各種匪夷所思傷口，離奇，是為首拎紙燈籠那個人，他……或者，沒有臉，頭上頂著一頂極高帽子，一直遮到了下，隻出一個慘白下尖，通雪白，渀如白紙糊。

他雙腳、肩膀全是紋不，僵，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慘白風箏，從遠順著風飄了過來。

他並不看路，卻筆直地繞開了趙雲瀾車，甚至錯而過瞬間，過已經不大清楚車窗，生看見那個“紙人”腳步略停了一下，向車裡連鞠躬兩次，趙雲瀾輕輕點頭，算做回禮，那“人”才繼續往前飄去，後那一群也跟著，一直順著山路往前走去。

直到這些古怪人已經走得看不見了，趙雲瀾才翻下車，掀開後備箱，從裡麵出一支手電筒，對沈巍說：“前麵可能出事了，我過去看看，你照顧著點這幾個孩子。”

沈巍不自覺地又皺起了眉。

趙雲瀾握了一下他手，覺得自己尚且溫熱溫正被對方瘋狂地吸過去，莫名地心裡生出了一點憐惜。

“彆皺眉。”趙雲瀾說，“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