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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馬車不疾不徐地往上京去,一路無話,到了綏繡宮,見宮裏伺候的人都還在,清辭也鬆了口氣,不過換了服便去了冷宮。在大門正遇到給阿嫣請完脈出來的醫,這醫有些麵生。清辭喊住人,問了問阿嫣的病,那醫倒是十分和氣,知無不言。
清辭謝過他,進去後忽然見王芣站在庭院中央著天幕發呆。聽到了靜,轉過,目在清辭上掃過去,停了一瞬又茫然不知落在何。
清辭向行了禮,一點反應都沒有,手裏著一枝枯樹枝,目空地回了自己的寢殿。清辭已經習慣了這樣子了,也不以為意,徑直去了阿嫣的房。小火正在逗阿嫣吃藥。藥太苦了,又吃了這許久傷了胃口,便不太肯吃。
清辭雖則消失了兩三日,倒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小火不問,也不多說。問紫玉要了上回醫們會診後的方子,仔細默默過了一遍。可惜雖然記得藥,畢竟沒學過醫,看不出什麽端倪。
阿嫣看見很開心,清辭哄著把這碗藥喂了下去,在吃甜果的時候,阿嫣打著手勢問:“姐姐,你去哪裏了?姐姐你以後都不會走了吧?”
清辭不想騙,理了理額上發,“等阿嫣病好了,姐姐就要走了。”
阿嫣頓時變了臉,一把推開,打著手勢,“那你現在就走吧!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了!”然後翻向裏,再也不理人了。
“阿嫣!不可無禮!”小火板起了臉。清辭拉住他,搖了搖頭。
其實,太懂阿嫣的了。很多東西,得不到,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擁有了,卻明白早晚會失去。
有些人心太過,但遇到比更可憐的可憐人之時,除了同,還會生出愧疚。清辭輕輕咬著,慢慢消化那些會讓鬱結的緒。
慶幸自己已經懂得,即便是某些東西注定會失去,那麽“擁有過”本就是一種幸運。在擁有的時候好好珍惜,那些溫暖的記憶,足可以抵往後人事的寒涼與苦,是能夠你在每一次哭泣後,讓你微笑的東西。
就像手握著一縷星,在冥茫無際的黑夜裏,看一看,就又有了走下去的力量。
不僅想讓阿嫣康複,更希能懂得這樣的道理。
過了半月,阿嫣的病仍舊反複。為了阿嫣的病,從文祿閣和太醫院借了許多醫書,但都沒什麽頭緒。
這日阿嫣瞧著比往日神些,清辭便了一日專程去文祿閣去看那幾本不可出閣的醫書。結果看了神,等回到冷宮時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路過小火的房前,見他正在認真修補一隻繡墩,想起他的從前,心中一陣酸楚。悄悄從他房前走過去,見阿嫣的房一片漆黑。點了蠟,舉著往阿嫣床邊去,輕笑著道:“小懶蟲,不會還睡著吧?睡多了你晚上還要不要睡了?”
不甚明亮的燈,漸漸照見一個冰雕般的影。平日瘋瘋癲癲的王芣,此時安靜地坐在床邊。往日如雲的烏發,依稀見銀閃。
清辭吃了一驚,“娘娘?來看阿嫣嗎?”
王芣沒有應。看見阿嫣躺在王芣懷裏,小人一不,睡了的樣子。想起自己小時候,應該也這樣躺在母親懷裏吧。鼻頭有些酸,輕輕笑了笑,連說話的聲音都放低了,“阿嫣睡了多久呀,娘娘,要不要喊醒一醒?”
王芣一不,似沒聽見。
“娘娘?我把阿嫣起來好不好?否則半夜裏醒了,再睡就難了。咦,紫玉姐姐呢?”這會兒按理說阿嫣該吃藥了。
王芣忽然開口問,“你知道張信現在是隨堂大太監了嗎?”
清辭聽說張信離開小火後平步青雲,但不知道竟然已經到了這個位子了。但更驚詫的是王芣的樣子,再不見呆癡癲狂,那一雙眸子清醒亮。
看一臉驚愕,王芣冷冷笑了笑,“你知道為什麽嗎?”
清辭搖搖頭。
“因為,他本就是你大哥哥的人。”
清辭掌裏的蠟燭沒握穩,蠟油濺到了手上,痛得一聲低呼。
怎麽會知道?
王芣視而不見的張皇失措,垂首了阿嫣的小臉,語帶輕嘲,“那年,還是小火到我麵前苦苦哀求,求我救一救他的三哥。然後,你就有了一個‘大哥哥’。”
“嗬嗬,大哥哥。”
“紀姑娘,你是個聰明人,又飽讀詩書,史書應該也讀過不吧?我也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清辭隻見雙翕,怔怔地聽說完,一字一句,落進耳中的聲音,明明是很清晰的,可慢慢都混沌起來。整個人開始是麻木的,接著心忽然被什麽狠狠紮了一下,上猛地一陣痙攣,若不是扶著桌子,人就會痛得跌倒。
“所以,紀姑娘,阿嫣永遠不會好起來的,你也永遠不能離開這深宮裏。”
清辭下意識地搖頭,不想相信說的一切。可心痛得不上氣,是因為冥冥之中已經明白,王芣說的,可能都是真的。
“娘娘,是怎麽知道的?”
“嗬,雖然人人都說我是個毒婦,但畢竟也有人過王家和我的恩惠不是?譬如你,自然也有旁人。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
阿嫣仍舊靜靜地睡著,安靜得清辭也覺察出異樣。著出手,放在鼻端。已經沒有了出氣。又去阿嫣的臉,那張小臉冷冰冰的,手也冷冰冰的,隻有著王芣的地方還有些溫熱。是母親上所剩不多的溫暖。
清辭腦子一懵,“阿嫣!”
王芣的目陡然狠厲了起來,抓住清辭的肩膀,狠狠捂住的。
“死了!”
這三個字,一個字一個字從牙裏出來,眼中有淚,臉上卻又帶著笑。聲音得很低,卻如巨雷,在清辭耳邊隆隆作響。
“死了是的解。這樣反反複複,你真以為是病嗎?阿嫣一日不好,你一日不走,你是不是這麽說過的?他要留住你,阿嫣就永遠不會好!”
清辭隻是不住地搖頭,不會是這樣的,怎麽會是這樣呢?
“嗬,你可不要輕看了一個男人的狠心,更不要輕看了一個能坐到龍椅上的男人的狠心。不信嗎?你跑出去幾日,綏繡宮裏的人都還好,對不對?那你去過馬監嗎?給你馬的人,如今去了哪裏?”
清辭不知道,隻覺得冷氣從腳底往上竄。的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王芣鬆開了手,清辭大口著氣,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一些。
“紀姑娘,不管我對旁人怎樣,隻問你,我待你如何,可曾虧待過你?”
“娘娘,待我很好。”
“那小火呢?”
“小火對我一片赤誠,是我最好的朋友。”
王芣無奈地笑了笑,笑容慘淡。“最好的朋友……”那可憐的兒子。但不重要了。忽然放開了阿嫣,跪到了清辭的麵前。
清辭忙去扶,“娘娘,你這是做什麽?”
王芣此時臉上滿是淚水,不複剛才的淩厲,脆弱且無助。“姑娘,求你救小火,他不該這樣老死深宮,他是那樣溫暖單純的孩子啊!”
“先是阿嫣,接著就會是小火,你的心有多善,那個人就會一直這樣利用你的善心,控製你,控製我們!若你真心念著小火對你的好,求你帶走小火。現在除了你,沒人能救他了!”
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玉牌子,雙手捧給清辭,“我仍有些私產,在柳州一間錢莊裏,這是取錢的信。你和小火帶著錢走,他姓埋名,好好生活,不要想著報仇。姑娘,我求你了!”
王芣的頭猛磕下去,幾下就磕出了。清辭抱住,也滿臉是淚。“娘娘你不要這樣,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會盡我所能!”
王芣終於停了下來,“姑娘大恩,隻能來世再報了。”
“我們走了,娘娘你怎麽辦?”
“我?”笑了笑,“這裏就是我的埋骨地啊,我哪裏也不去。你看,若能海闊天空,不要被這皇宮困住,這裏就是人的墳墓。”
在外頭人看來,那個冷宮一切如舊,那濃濃的藥味依舊每日彌漫在冷宮周圍。沒人知道嫣庶人已經死去,甚至連蕭焎都不知道,阿嫣是死在母親手裏的。他隻知道,總是那樣強的母親,跪在他麵前,哭著求他離開。
他的腦子一直混混沌沌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妥當,他穿了紫玉的服,被打扮宮的模樣跟著清辭出宮“辦差”。王家畢竟把持朝政多年,王守屹雖死,仍舊有殘存的餘黨。清辭往常出宮都走東順門,但這一回走了早已疏通過關係的西順門。
有驚無險地出了城。開始坐著宮裏的馬車,不過行了小半個時辰,有人在郊外接應。到此,蕭焎讓清辭離開,但堅持要送他去柳州。這個養在深宮裏的年,完全不通人事,他一個人能走多遠?
他們和接應者互換了坐騎,兩人騎馬一路向南,那些人則是換了他們的服,趕著馬車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清辭早將堪輿圖牢記在心,帶著羅盤,盡量避開道。畢竟有些閱曆,心思又細,不敢貿然直接就去柳州。兩人喬裝打扮普通做生意的中年兄弟,繞著路走。這樣風餐宿馬不停蹄,一個多月後終於快要到柳州了。
在界牌前,兩人都鬆了一口氣。清辭指著麵前的山,“翻過這座山,就是柳州城了。”
蕭焎的心並不輕鬆,心中記掛著母親。可清辭這一路照顧他,吃了很多苦,人也消瘦了。他不想流出半點緒讓擔心。他點了點頭,“璲璲,謝謝你。沒有你,我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這裏。”
清辭微微笑了笑,“小火哥哥,我們之間不說這個。”
趕了許久的路,腰膝酸,兩人下了馬,牽著往山上走一會兒。
“小火哥哥,你往後有什麽打算嗎?”
“母親說,讓我走得越遠越好,東察合臺、孟養、波斯、琉球……無論東西南北,要我永遠不要再回來。”
可是一個人,去國離家,前路蒼茫,孤隻影不見故舊。那活著的意義又在哪裏?
他悄悄看了清辭一眼,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似乎有些不一樣了,眉眼間的溫裏多了份堅毅。就好像,即便知道是個弱的子,但依舊值得信賴依靠。倘若能和他在一起該有多好,天涯海角,風霜雪雨,他就不怕了。但他知道的,的心裏有別人。
他收回目,也掐滅了自己這一點癡心妄想。
清辭沒有留心到他的異樣,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難得一刻心舒朗,“小火哥哥,你要是真去了那麽遠,一定要寫信告訴我你一路上的見聞和風啊。等到你的信攢多了,我給你結冊子印出來。”
蕭焎微微笑了笑,沒說什麽。
兩人走了一會兒,便又騎馬趕路。半日下來,總算快要到山頂了。人困馬乏,兩人準備略作休息。綁了馬吃草,他們在林中空地坐下。清辭從懷裏拿出幹糧,兩人就著水囊裏的水囫圇填飽肚子。
蕭焎本吃不下這樣糙的食,但也在為了自己著這樣的苦。他強迫自己吃下去,否則沒有力氣,就會拖累,揮霍的好心。
吃完了東西,兩人起,正在解馬時,忽然遠林中撲棱棱飛起一群鳥。
有人!清辭的心猛地一沉。蕭焎也是一驚,正想說話,清辭做了個噤聲的作。傾耳聽了聽,林茂草間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和蕭焎蹲下,藏進草中。
清辭解開一匹馬,往馬上一。馬兒撒開蹄子跑開了,接著就聽見紛雜的腳步聲馬蹄聲,追著那馬兒的方向去了。竟然這麽快就找到他們了!
清辭心中惶悚不已,但努力自己平靜下來。他們都是手無縛之力的人,遇到追兵毫無抵抗能力,一定會被抓住的。拉著蕭焎上了馬,不敢多想,隻握著韁繩,不斷地揮馬鞭。急之間,早已不辨東西南北,隻知道狂奔。
他們的馬日夜趕路也是疲累不堪了,兩人共乘,馬也吃力,更比不上錦衛坐騎膘壯。漸漸地,後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蕭焎回頭,已經能看到錦衛的飛魚蟒了。而前方忽然也看見人影綽綽。清辭隻得扯過馬頭奔向另一條路。
跑出一陣,馬累得口吐白沫,前一折,將兩人摔倒在地。他們也顧不得疼痛,拉著手就往前跑。本以為翻過山頭前方還有路,可猛然發現,他們的麵前是萬丈懸崖。此時再轉方向已經來不及了,後的追兵已經到了眼前。
時影勒住馬,一打手勢,眾人也都勒馬駐足,一時間馬匹嘶鳴,蹄聲雜遝,但他們手裏的弓箭都對準了兩人。清辭擋在蕭焎麵前。
“姑娘、焎庶人,二位出宮日子也不短了,請隨在下回宮去吧。”
“我跟你回去,你放他走。”
時影一張沒有喜怒的臉,平聲靜氣道:“姑娘回去吧,陛下很掛心你。”
清辭淒然笑了笑,忽然從靴子裏出了一把匕首,橫在了自己的脖子前。“大人若不放他走,就請帶我的首給陛下。”
“璲璲不要!”蕭焎驚呼。
但清辭卻目堅定地盯著時影,“大哥哥說過的,他會善待小火,他答應過我的。”聲音到最後哽咽了起來。
時影心中輕歎,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斬草除,不留後患。這種事,很難同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說明白。
“姑娘有什麽話可以同陛下當麵說。”
周圍的人在悄悄地往前移。
清辭把匕首往下撳一分,雪白的脖子赫然一道痕。時影一驚,隻得讓眾人站住。
“給他馬,讓他走!”
時影一邊安著,“姑娘你不要衝,陛下並不會傷害焎庶人。”另一隻手卻負在後衝後人打手勢。
部下會意,在時影假意要牽馬給他們的時候,忽然有人彈出一枚石子到清辭的麻筋上。的手本能地鬆開了,匕首掉落下去,清辭蹲想去撿起,電石火間一道飛索拋來纏住了的腰。那人往後一收,將整個人扯開!
清辭無地嘶喊:“不!”但被兩個錦衛牢牢夾住,不能彈。
蕭焎看著眾人緩步靠近,慌的心忽然安寧了下來。昏醉人生,灌頂醍醐,結念得解,忽然都釋然了。縱未相守,相識相知,陪過他亡命天涯,舍命相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清辭看到他忽然微微笑了起來,在夕下,那笑一如初見時那樣幹淨溫暖。他笑著,在翕,但是沒發出聲。但清辭隻看他的,就跟著在心裏讀出來了。
“暑搖比翼扇,寒坐並肩氈。子笑我必哂,子戚我無歡。來與子共跡,去與子同塵。”
清辭心頭震,一不好的預猛地裹挾住。掙紮著想要開錦衛的桎梏,卻見蕭焎臉上的笑又燦爛了幾分。
他不要老死深宮,他不想為誰的拖累,他不要他為不能自由的羈絆。如果一生被囚,不見天日地跪著生,如果不能站著活,那麽他寧可站著死。
他的目在臉上流連了最後一次,像年人告別時隨口一說的約定,輕鬆而歡快。“璲璲啊,記得替我去看看海闊天空。我們,來生再見了。”說完毫無征兆地往後一倒!
蕭焎一瞬間就消失在了眾人麵前。清辭先是怔了一瞬,猛然間明白發生了什麽,竭力一掙,終於掙那兩個錦衛,衝到懸崖邊,隻看到蕭焎墜落下懸崖的影,片刻就消失在視野裏。
像太墜落進了深淵,可明天卻再也不會再見。
“小火哥哥,小火哥哥……”為什麽這麽傻。清辭跪在懸崖邊,哭得不能自已,直到昏了過去。
理完當日政務,蕭煦才往綏繡宮去。時影低聲把事始末稟報完畢,蕭煦聽罷沒有說話,臉上也瞧不出什麽緒,隻輕輕轉著手裏的石頭。
到綏繡宮時,曾同鳴正在給清辭把脈。他的手指搭在手腕上,眉頭卻不自然地蹙深了。聽聞侍唱喏,曾同鳴忙鬆了手起見駕。
蕭煦免了他的禮,走到床邊坐下。床上的孩子像一朵被霜雪侵欺過的花,麵容蒼白慘淡。“怎麽回事,還沒有醒嗎?”
曾同鳴回道:“姑娘應是哀怒傷肝,誌過極,氣逆升,擾神明,這才會突然昏仆。微臣以為用些疏肝降逆、活通瘀的藥應該就無大礙了,隻是微臣尚有些疑慮……”
曾同鳴說話的時候,蕭煦正握著清辭的手,聽得心不在焉。的掌心中有新磨出的傷痕,脖子上纏著白布。這些傷他心底有些綿的刺痛,一時分辨不出來是心疼,還是心疼為了別人傷了自己。
他掌心裏的手指忽然了一下,蕭煦一喜,忙俯去看,“小栗子?”
清辭緩緩睜開眼睛,雙目茫然地看著空中,似乎還沒想起來在哪裏。
“不,要不要喝點水?”
清辭的眼睛了,沒說話,卻似微微點了點頭。蕭煦人送了溫水,墊了枕讓靠著,親自試了溫度,一小勺一小勺喂了點水給。
因清辭忽然轉醒,曾同鳴剛才的話也沒說完,隻得候在一旁。
清辭喝了兩三口就再喝不下去了。蕭煦倒沒勉強,想起剛才曾同鳴的話似乎隻說了一半,便轉向他問:“院史剛才說有些疑慮?”
曾同鳴道:“若沒診錯,姑娘應該是有了喜脈。但或是月份尚早,微臣還有些不確定。所以有些藥要格外小心……”
曾同鳴這些日子沒同這位紀姑娘打道,皇帝寵縱之,人人都看在眼裏,更別提方才這樣萬種的模樣。是以錯認為這孩子定然是蕭煦的。但他的話剛說完,房忽然安靜得嚇人。
他眼覷見蕭煦的下頜線在收,額角青筋現,心中一驚。驚疑不定間聽見蕭煦開口,“你們都到外麵去,誰都不許進來。”聲音一貫的沉靜,但其中飽含的殺意,又莫名的懾人。
房的人倏然退了個幹淨。
清辭也覺到了他周的寒意,像弱小的嗅到了危險,心底生出了恐懼,下意識地想要往床角。
蕭煦緩緩轉過臉,一把握住的手腕,把提到麵前。寢廣袖,往上一推,胳膊輕而易舉地就了出來。他為親手點上的守宮砂,果然不在了!
他的麵孔冷得嚇人,目鷙,裏頭卻像燒了一叢烈火。清辭想要把胳膊開,可手腕被他死死扣在掌中,馬上就要被碎了一樣。
“孩子是誰的?”淬了冰的聲音從他牙裏出來。
清辭抿著,孩子本就失了的麵孔因恐懼越發蒼白,俏麗圓潤的鼻尖,滲出薄薄一層冷汗,眸子也蘊了一層淚。媄楚楚,骨子裏自有一番難掩的婉憐。他不由得去想,是誰揮手折花,摧染芳津?是誰染指了他的小栗子!
“誰的?!韓昭,還是小火?還是別的什麽男人!”
他提到小火,清辭的瞳孔猛地一,眼眶裏的淚再也盛不住,滾了下來。“小火……小火哥哥。為什麽要死小火哥哥……”
小火哥哥,小火哥哥!
他心底怒火再也抑不住,瞬間頂了上來,燒得人失去了理智,抬手一掌在臉上!
的角立刻就滲出了,整個人懵在那裏。像人赤撲倒在荊棘叢裏,那痛一下就進了心深。著他,驚詫、委屈、失,最後是哀傷,為什麽心這樣痛呢?
但這深刻的疼痛卻徹底將心底的恐懼擊碎了。
蕭煦一把揪起的襟,拉到麵前,怒不可遏,“小火哥哥、小火哥哥,是不是是個男人,你都要喊他哥哥!你果然是……”
清辭淚眼朦朧中浮起一個淒惶的笑,抹掉臉上的眼淚。“我果然是?我果然是天生下賤,是不是?那麽請陛下放開手吧,不要讓我這個下賤的人,髒了您的手。陛下從前,不就是如此厭惡我嗎?”
輕輕笑著他,又有一滴淚從臉龐下去,也僅僅一滴而已。
那些被時掩蓋的真相,就這樣原形畢,曝在兩人麵前。他恍惚若不著寸縷在鬧市的人,先是一慌,接著惱怒。眼中的不屈和反抗,太陌生,晃了他眼睛。角滲出的猩紅的,也刺得他一陣一陣的疼。
“我教你讀聖賢書、明禮教,立清貞,你怎敢做下這等賤之事!不知自,無茍合、非婚生子!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是不是,你還知不知廉恥?!”
仰著臉,目凝視著他,雖然淚眼婆娑,但神寧靜,聲音輕。
“民和陛下所讀之書,未有不同。書上人‘強毅正直,立言必信’。書上說,‘君子主敬以直其,守義以方其外。敬立而直,義形而外方。’”
“可陛下做了什麽呢?”
“我的畫像是你給小火的,對不對?張信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人,是不是?銀鈴也是你安排到我邊的,對吧?你早知道梁廠督是我的舅舅,你讓我苦練先皇的字,你可以毫不猶豫地把我扔在先皇的龍床上。”
“陛下,你想過沒有,倘若小火沒有救下我,那我如今是什麽樣呢?是守節一死,還是做了你父皇的人,未來老死皇陵?所有這一切,都是你的一盤棋,對不對?”
“大哥哥,我算什麽呢?你為什麽這樣對我呢,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呀。是不是一個低賤的人,的真也就隻配被踐踏,不配被珍視?還是說,這世間的規矩,約束的從來都是別人,而不是那些站在雲端的人?”
的聲音那樣輕,可一句接著一句,問得他啞口無言。
“放肆!”他的手又揚起來。
清辭無畏地著他,再也不是那個會哭著說“害怕”、說“疼”的小孩了。
那日夜相伴的似水流年,那風雨共度的冉冉韶華,都湧到他心頭,他的手終究沒有落下。
清辭離了他的掌控,慢慢地坐直,整理好自己的衫。“陛下,我出下賤,可不是不自的人。我我所,非行之事。每行一步,皆無愧於我心。”
“即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的,屬於我自己。陛下有什麽權利縱我呢?既然您如此輕賤我,為什麽一定要把我留在這裏?”
“陛下到底當我做什麽呢?我不是奴婢,也不是後宮裏的嬪妃。奴婢做到了年紀也要放出宮的,就算是公主,到了年紀也要嫁人的。這宮裏隻有一種人可以永遠陪著陛下,那就是陛下的嬪妃呀。”
“那麽陛下,你當我是什麽?”
一直溫弱小,可又那麽堅韌。他忽然發現,他可以讓天下臣服,卻無法讓一個弱的孩子全然地聽命於他。
他的每一步,都是有所計較考量過後的決定。是的,這個人能搖他心神片刻,卻無法撼他心中早自的原則,讓他了方寸!
然而,果真如此嗎?
終於問了他自己都不敢問自己的問題,他到底當是什麽?
他以為虧欠了他,他以為就該補償他,他以為卑賤,活該被人利用,他以為他能掌控的人生……他最擅長算計人心,可到頭來卻算了自己的心。因為一直逃避這個問題,所以不清不楚地留著,用一點往日分去掩蓋他心底見不得的。
他的盛怒的麵孔忽然弱下來,又變回了當初澹園裏那個了傷的年。目裏著偏執的,仿佛要被奪去心玩的孩子。
“小栗子,你說過要一輩子陪著大哥哥的。”
對,說過。那時候他說,“我們都有父兄姐妹,又都沒有。小栗子,往後這世上你可願做大哥哥唯一的親人。不論如何,我們都不要離棄彼此,不會背叛彼此。”
說,“大哥哥,阿辭會照顧你一輩子。”
清辭垂下眼,淒然一笑,“可是大哥哥已經不是大哥哥了呀。你不要問我怎麽知道的這些,我隻想問問你,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
“梁廠督答應過三叔公,會把書討回去,先皇都要允了,是你的人在先皇麵前進言,阻止了;大哥哥說,有一天我也可以走進鴻淵閣,可是你又暗示我父親,讓我永不能嫁人;大哥哥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
“真的是這樣嗎?大哥哥答應過我的事,沒有一件,哪怕一件兌現過。而我,自始至終,從來沒有背棄過大哥哥。”
“大哥哥教我,‘一言貴於千金,一諾重於千鈞’;大哥哥教我,‘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我都牢記於心,可大哥哥都忘了吧?”
“既然大哥哥什麽都做不到,那麽就當我們從來什麽都沒有說過。如果我隻是你的一枚棋子,請你像對待一枚棋子一樣對待我。既然已經無用,可以棄、可以毀。”
“陛下已經有了您想要的一切……我替陛下高興,真的。”
“我也不再奢求大哥哥的真心,就像,我再也不會奢求我父親姐妹我一樣。我什麽都不要了。”
這樣平心靜氣,平靜得他害怕。小栗子想要的很多,但麵前的紀清辭,什麽都不要了,他用什麽去抓住一個無無求的人?
他以為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可“浮生卻似冰底水,日夜東流人不知”,歲月一雙無手,早將世人扯得麵目全非。
他的腦中嗡嗡作響,痛極失笑,“你什麽都不要了?”不要他了……
他猛地住的下,想要碎、毀了、砍泥、燒灰,從此日日夜夜隻能陪在他邊。他冷笑,“你隻要韓昭對不對?你要去找他對不對?孩子是他的?”他手下又加重幾分力氣,的臉在他的掌心裏也變了形,仿佛被出一個不屑一顧的輕笑。
清辭說不出話,也不想說話,不想看他,目默默地落在那香爐裏嫋嫋騰起的輕煙上。
嗬,果然是韓昭!
乞幹人異,他本要駕親征。但立國之初,朝中,他無暇分。韓伯信了重傷,韓昭請戰,他立刻就允了,並不留質。是因為那年同韓昭深談過一次,他知道韓昭是怎樣的人。
韓昭去紀家娶,他知道,因為紀德英第二日就上本參了韓昭,這親事他不認。那日韓昭同清辭在城門前分手,他知道。他對於男人所謂的真不屑一顧,何況是韓昭那樣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篤定兩人再無可能。
後來出宮去,他也知道,隻是他政事繁忙,無暇細顧。更是因為他向來自信自己對的教化。後來派時影將追回來,走得那樣幹脆,他便也沒往心上去。誰想到竟然!
他瘋了一樣抓住的肩膀,得指節作響。“你怎麽敢?!你敢離開我,就不怕我殺了韓昭?!”
清辭終於把目投回到他臉上,“陛下,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人啊。你太了解我,所以可以用很多東西困住我、利用我;可我也了解你啊。我知道陛下的宏願,知道陛下的理想。”
“陛下就算殺了我,也不會殺他。你還要他給你守邊疆啊。”微微笑了笑。
那樣疏冷的笑刺痛了他的眼,麵容猙獰,“朕不殺他,但朕也不會讓你留下他的孽種!”
“曾同鳴進來!”他高喝一聲。
“陛下……”打斷他。的肩被他得生疼,忍得辛苦,說出的話也有氣無力,但除了淡淡的哀傷,什麽都沒有。沒有懼怕,沒有驚慌。
“陛下要想傷害我的孩子,我這樣一個弱子,真的無力阻止什麽。可,我還可以死掉呀。我讀過那麽多書,知道千上萬種的死法。”
輕輕笑了一下,兩串淚同時滾落下來。“要是我的孩子有什麽意外,陛下,你看到的,一定是兩。”
蕭煦瞳孔裏泛起兇狠的波濤,眼前這個人是誰?他的小栗子呢,是誰走了他的小栗子?
“你竟然敢威脅朕嗎?”
“民不敢,陛下是沒有肋的人,不會被人威脅到的。民隻是在告訴陛下我的選擇而已啊。民卑如蚍蜉,不敢有撼天之心,更沒有撼天之力。”
民,陛下……這是他們之間難填的滄海,不可逾越的迢遞關山。
是他把推開的,自始至終,他在不斷地推開。可到此刻,他才明白,跟隨著他,是因為願意;可當不願意了,就會毫不留地走開。可他怎麽辦?他的一顆心,被帶走了,若要離開,如同要挖走他的心。
不可以,他不允許!
他毫無征兆地把抱住,低頭去吻,“打掉孩子!小栗子,我既往不咎,好不好!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遲來的擁抱,並不是小時候憧憬過的那樣溫暖;遲來的深,是這樣荒誕可笑。
這個擁抱,再不沒那個大哥哥的溫,而是充滿兇狠的掠奪。推著他,拚命地躲開他的,“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這樣厭惡他,這樣抗拒他!他徹底陷不可自拔的瘋狂裏,妒忌吞噬著他,一想到被人染指過,那人的手拂過純潔的,那人侵略進的,那人讓有了孕……他想到這裏就想殺人!
他一把撕開的襟,欺而上。心底暗無天日的衝出牢籠,四散奔流。是這樣的,原來他想的,就是這樣。親吻、、占有,讓為自己的一部分,永生永世糾纏在一起,再不分開。
清辭從來沒這樣害怕過,躲閃不開,終於嚎啕大哭了起來,“大哥哥……”那樣害怕,那樣弱。
這一聲他尋回了一點理智,他抬起頭來,臉上全是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哥哥,不要這樣……不要這樣,阿辭好怕……”
他像被回憶猛地扯回了歲月裏。
“大哥哥,你別難過啊,吃了藥就會好的。”
“大哥哥,阿辭以後做你的眼睛。”
“大哥哥,這個好吃,給你吃。”
“大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你要多笑一笑啊。”
“大哥哥,我好怕,讓我在你邊上待一會兒行嗎?就一會兒,我保證不會打擾到你。”
……
“我不要做你的大哥哥。”他的眼中有了悲意。
“你要做什麽呢?”
是啊,他要做什麽?做的男人麽?
他從上退開,清辭得了自由,忙抱住被子,到角落裏,驚懼地盯著他的一舉一。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團,抵的姿態、防備的眼神……
理智重新回到他上,那張臉也恢複了往日的沉靜冷淡。“既然你要背棄我,從今天起,世上再沒有大哥哥,也沒有小栗子。”
清辭的心還是痛的,被欺騙的痛,被侵犯的痛,失去曾經的痛,遠離人的痛……所有的痛此刻都織在一起,讓猛地嘔吐起來。
蕭煦冷冷地看著,心也沒了知覺。
“既然你要跟著韓昭,那就去盡你將軍夫人的本分,留在京中為質,直到他為我平北疆,直到出兵權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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