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淼摘下v裝後，發現自己的已被冷汗浸了，很像是從一場寒冷的噩夢中醒來。他走出納米中心，下樓開車，按丁儀給的地址去楊冬的母親家。

紀元，紀元，紀元……

這個概念在汪淼的頭腦中縈繞。為什麼那個世界的太運行會沒有規律？一顆恒星的行星，不管其運行軌道是正圓還是偏長的橢圓，其圍繞恒星的運一定是周期的，全無規律的運行是不可能的……汪淼突然對自己很惱火，他使勁地搖頭想趕走頭腦中的這一切，不過是個遊戲嘛，但他失敗了。

紀元，紀元，紀元……

見鬼！彆去想它！！為什麼非想它不可？為什麼？！

很快，汪淼找到了答案。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玩過電子遊戲了，這些年來電子遊戲的件技顯然已經提高了很多，其中的虛擬現實場景和附加效果都是他學生時代所無法比擬的。但汪淼明白，《三》的真實不在於此。記得在大三的一次信息課中，教授掛出了兩幅大圖片，一幅是畫麵龐雜細的《清明上河圖》，另一幅是一張空曠的天空照片，空的藍天上隻有一縷似有似無的白雲。教授問這兩幅畫中哪一幅所包含的信息量更大，答案是後者要比前者大一至兩個數量級！

《三》正是這樣，它的海量信息是藏在深的，汪淼能覺到，但說不清。他突然悟出，《三》的不尋常在於，與其他的遊戲相比，它的設計者是反其道而行之——一般遊戲的設計者都是儘可能地增加顯示的信息量，以產生真實；但《三》的設計者卻是在極力信息量，以藏某種巨大的真實，就像那張看似空曠的天空照片。

汪淼放鬆了思想的韁繩，任其回到《三》世界。

飛星！關鍵在於不引人注意的飛星，一顆飛星，二顆飛星，三顆飛星……這分彆意味著什麼？

正想著，車已開到他要去的小區大門了。

在要去的那棟樓門口，汪淼看到一位六十歲左右的頭發花白、材瘦削的，戴著眼鏡，提著一個大菜籃子吃力地上樓梯。他猜大概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一問，果然就是楊冬的母親，葉文潔。聽汪淼說明來意後，出發自心的，是汪淼常見到的那種老知識分子，歲月的風霜已消去了他們中所有的剛和火熱，隻剩下如水的和。

汪淼拿過菜籃子同一起上了樓，走進的家門後發現，這裡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冷清——有三個孩子在玩耍，最大的不超過五歲，小的剛會走路。楊母告訴汪淼，這都是鄰居的孩子。

“他們喜歡在我這兒玩兒，今天是星期天，他們的父母要加班，就把他們丟給我了……哦，楠楠，你的畫兒畫完了嗎？嗯，真好看，起個題目吧！太下的小鴨子，好，給你題上，再寫上六月九日，楠楠作……中午你們都想吃什麼呢？洋洋？燒茄子？好好；楠楠？昨天吃過的荷蘭豆？好好；你呢，咪咪？？不，你媽媽說了，不要吃那麼多，不好消化的，吃魚魚好嗎？看買回來的這麼大的魚魚……”

肯定想要孫子或孫，但即使楊冬活著，會要孩子嗎？看著楊母和孩子們投地對話，汪淼心想。

楊母將籃子提進廚房，出來後對汪淼說：“小汪啊，我先去把菜泡上，現在的蔬菜農藥殘留很多，給孩子們吃至要泡兩小時以上……你可以先到冬冬的房間裡看看。”

楊母最後一句看似無意的提議令汪淼陷張和不安之中，顯然看出了汪淼此行在心深的真正目的。說完就轉回到廚房，沒有看汪淼一眼，自然看不到他的窘態，這幾乎天無的善解人意令汪淼一陣。

汪淼轉穿過快樂的孩子們，走向楊母剛才指向的那個房間。他在門前停住了，突然被一種奇異的覺所淹沒，仿佛回到了年多夢的時節，一些如清晨珠般晶瑩脆弱的從記憶的深中浮起，這裡麵有最初的傷和刺痛，但都是玫瑰的。

汪淼輕輕推開門，撲麵而來的淡淡的氣息是他沒有想到的，那是森林的氣息，他仿佛進了一間護林人的林間小屋。牆壁被一條條棕的樹皮覆蓋著，三隻凳子是古樸的樹樁，寫字臺也是由三個較大的樹樁拚的，還有那張床，鋪的顯然是東北的烏拉草。這一切都很糙、很隨意，沒有刻意表現出某種。以楊冬的職位，的收是很高的，可以在任何一高檔社區買下房子，可一直同母親住在這裡。

汪淼走到樹樁寫字臺前，上麵的陳設很簡單，沒有與學有關的東西，也沒有與有關的東西；也許都已經拿走了，也許從來就沒在這裡存在過。他首先注意到一張鑲在木鏡框中的黑白照片，是楊冬母的合影，照片中的楊冬正值年，母親蹲下正好同一樣高。風很大，將兩人的頭發吹到一起。照片的背景很奇怪，天空呈網格狀，汪淼仔細察看支撐那網絡的大的鋼鐵結構，推想那是一個拋麵天線或類似的東西，因為巨大，它的邊緣超出了鏡頭。

照片中，小楊冬的大眼睛中出一種令汪淼心的惶恐，仿佛照片外的世界令恐懼似的。汪淼注意到的第二件東西是放在寫字臺一角的一本厚厚的大本子，首先令他迷的是本子的材質，他看到封麵上有一行稚拙的字：“楊冬的hua（樺）皮本。”這才知道這本子是樺樹皮做的，時已經使銀白的樺皮變暗黃。他手了一下本子，猶豫了一下又了回來。

“你看吧，那是冬冬小時候的畫兒。”楊母在門口說。

汪淼捧起樺皮本，輕輕地一頁頁翻看。每幅畫上都有日期，明顯是母親為兒注上的，就像他剛進門時看到的那樣。汪淼又發現了一件多讓他不可理解的事：從畫上的日期看，這時的楊冬已經三歲多了，這麼大的孩子通常都能夠畫出比較分明的人或的形狀；但楊冬的畫仍然隻是隨意紛的線條，汪淼從中看出了一種強烈的惱怒和絕，一種想表達某種東西又無能為力的惱怒和絕，這種覺，是這種年齡的普通孩子所不有的。

楊母緩緩地坐到床沿上，雙眼失神地看著汪淼手中的樺皮本，兒就是在這裡，在安睡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汪淼在楊母邊坐下，他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的願，要與他人分擔痛苦。

楊母從汪淼手中拿過樺皮本，抱在前，輕聲說：“我對冬冬的教育有些不知深淺，讓太早接了那些太象、太終極的東西。當第一次表現出對那些象理論的興趣時，我告訴，那個世界，人是很難進的。說居裡夫人不是進了嗎？我告訴，居裡夫人本沒有進，的功隻是源於勤和執著，沒有，那些工作彆人也會完，倒是像吳健雄[3]這樣的人還比走得遠些，但那真的不是人的世界。的思維方式不同於男，這沒有高下之分，對世界來說都是必不可的。

“冬冬沒有反駁我。到後來，我真的發現上有一些特殊的東西，比如給講一個公式，彆的孩子會說‘這公式真巧妙’之類的，則會說這公式真好看、真漂亮，那神就像看到一朵漂亮的野花一樣。父親留下了一堆唱片，聽來聽去，最後選擇了一張赫的反複聽，那是最不可能令孩子，特彆是孩子迷的音樂了。開始我以為是隨意為之，但問時，這孩子說：看到一個巨人在大地上搭一座好大好複雜的房子，巨人一點一點地搭著，樂曲完了，大房子也就搭完了……”

“您對兒的教育真是功。”汪淼慨地說。

“不，是失敗啊！的世界太單純，隻有那些空靈的理論。那些東西一崩潰，就沒有什麼能支撐活下去了。”

“葉老師，您這麼想我覺得也不對，現在發生了一些讓我們難以想象的事，這是一次空前的理論災難，做出這種選擇的科學家又不隻是一人。”

“可隻有一個人，人應該像水一樣的，什麼樣的地方都能淌得過去啊。”

……

告辭時，汪淼才想到了來訪的另一個目的，於是他向楊母說起了觀測宇宙背景輻的事。

“哦，這個，國有兩個地方正在做，一個在烏魯木齊觀測基地，好像是中科院空間環境觀測中心的項目；另一個很近，就在北京近郊的電天文觀測基地，是中科院和北大那個聯合天理中心搞的。前麵那個是實際地麵觀察，北京這個隻是接收衛星數據，不過數據更準確、全麵一些。那裡有我的一個學生，我幫你聯係一下吧。”楊母說著，去找電話號碼，然後給那個學生打電話，似乎很順利。

“沒問題的，我給你個地址，你直接去就行。他沙瑞山，明天正好值夜班……你好像不是搞這專業的吧？”楊母放下電話問。

“我搞納米，我這是為了……另外一些事。”汪淼很怕楊母追問下去，但沒有。

“小汪啊，你臉怎麼這麼不好？好像很虛的。”楊母關切地問。

“沒什麼，就是這樣兒。”汪淼含糊地說。

“你等等，”楊母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小木盒，汪淼看到上麵標明是人參，“過去在基地的一位老戰士前兩天來看我，帶來這個……不，不，你拿去，人工種植的，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我高，本用不著的。你可以切薄片泡茶喝，我看你臉，好像很虧的樣子。年輕人，一定要護自己啊。”

汪淼的心中湧起一暖流，雙眼潤了，他那顆兩天來繃得的心臟像被放到了的天鵝絨上。“葉老師，我會常來看您的。”他接過木盒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