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Ⅱ·黑暗森林》第28章 咒語(5)

“所以智子改變了命運。”斐茲羅慨地說,同時朝一臺圖像理終端看了看。五年前,那個哈裡斯的年輕工程師在那裡工作,看到“刷子”後他哭了起來,後來這人患上嚴重的抑鬱癥,幾乎了個廢人,於是被中心辭退了,現在也不知流落何方。

好在像他這樣的人還不多。

這段時間,天氣很快冷了下來,而且開始下雪了,周圍的綠漸漸消失,湖麵結上了一層薄冰,大自然像一張由彩黑白的照片那樣褪去了亮麗的彩。在這裡,溫暖的氣候本來就是很短暫的,但在羅輯的覺中,這個伊甸園仿佛是因人和孩子的離去而失去了靈氣。

冬天是思考的季節。

當羅輯開始思考時,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思緒已到了中途。記得上中學時,老師曾告訴過他一個語文考試的經驗:先看卷子最後的作文題,然後再按順序答卷,這樣在答卷過程中,會下意識地思考作文題,很像電腦中後臺執行的程序。羅輯現在知道,其實從為麵壁者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了思考,而且從未停止過,隻是整個過程是下意識的,自己沒有覺到。

羅輯很快重複了已經完的思考的頭幾步。

現在可以肯定,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九年前與葉文潔的那次偶然會麵。會麵以後,羅輯從未與任何人談起過這次會麵,怕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現在,葉文潔已不在人世,這次會麵了隻有他自己和三世界知道的。那段時間,到達地球的智子隻有兩個,但可以肯定,在黃昏的楊冬墓前,它們就懸浮在他們邊,傾聽著他們的每一句話,量子陣列的波瞬間越過四年的空間,三世界也在傾聽。

但葉文潔說了什麼?

薩伊有一點是錯的,羅輯那並未開始的宇宙社會學研究很重要,很可能就是三世界要殺他的直接原因。薩伊當然不知道,這項研究是在葉文潔的建議下進行的,雖然羅輯自己不過是看到了一個絕佳的學娛樂化的機會——他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機會。三危機浮現之前,外星文明的研究確實是一個嘩眾取寵的項目,容易被看上。這項沒有開始的研究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葉文潔給他的提示,羅輯的思維就堵塞在這裡。

他一遍遍地回憶葉文潔的話:

我倒是有個建議:你為什麼不去研究宇宙社會學呢?

我隨便說的一個名詞,就是假設宇宙中分布著數量巨大的文明,它們的數目與能觀測到的星星是一個數量級的,很多很多,這些文明構了一個總的宇宙社會,宇宙社會學就是研究這個超級社會的形態。

我這麼想是因為能把你的兩個專業結合起來,宇宙社會學比起人類社會學來呈現出更清晰的數學結構。

你看,星星都是一個個的點,宇宙中各個文明社會的複雜結構,其中的混沌和隨機的因素,都被這樣巨大的距離濾去了,那些文明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個擁有參數的點,這在數學上就比較容易理了。

所以你最後的果就是純理論的,就像歐氏幾何一樣,先設定幾條簡單的不證自明的公理,再在這些公理的基礎上推導出整個理論係。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質總量保持不變。

我已經想了大半輩子,但確實是第一次同人談起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談……哦,要想從這兩條公理推論出宇宙社會學的基本圖景,還有兩個重要概念:猜疑鏈和技炸。

怕沒有機會了……或者,你就當我隨便說說,不管是哪種況,我都儘了責任。

……

羅輯無數遍地回想著這些話,從各個角度分析每個句子,咀嚼每一個字。組這些話的字已經串了一串念珠,他像一個虔誠的僧人那樣一遍遍地著,他甚至解開連線把念珠撒一片,再把它們按各種順序串起來,直到每粒珠子都磨掉了一層。

不管怎樣,羅輯都無法從這些話中提煉出那個提示,那個使他為三世界唯一要消滅的人的提示。

漫長的思考是在漫無目的的散步中進行的,羅輯走在蕭瑟的湖邊,走在越來越冷的風中,常常不知不覺中已經繞湖走了一周。有兩次,他甚至走到了雪山腳下,那片像月球表麵的巖石帶已經被白雪覆蓋,與前麵的雪山連為一。隻有在這時,他的心緒才離開思考的軌道,在這自然畫卷中的無邊的空白上,莊的眼睛浮現出來。但他總是能夠及時控製住這種心緒,繼續把自己變一臺思維機

不知不覺中,一個月過去了,冬天徹底來臨,但羅輯仍在外麵進行著他那漫長的思想行程,寒冷使他的思想銳利起來。

這時,那串念珠上大部分的珠子已經被磨損得黯淡了,但有三十二粒除外,它們似乎越磨越新,最後竟發出淡淡的來: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質總量保持不變。

羅輯鎖定了這兩句話,雖然還不知道最終的奧,但漫長的思考告訴他,奧就在這兩句話中,在葉文潔提出的宇宙文明公理中。

但這個提示畢竟太簡單了,兩個不證自明的法則,羅輯和全人類能從中得到什麼呢?

不要輕視簡單,簡單意味著堅固,整個數學大廈,都是建立在這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但在邏輯上堅如磐石的公理的基礎上。

想到這裡,羅輯四下看看,周圍的一切都蜷伏在冬天的寒冷中,但這時地球上的大部分區域仍然生機盎然。這充滿著海洋、陸地和天空的生命世界,紛繁複雜,浩如煙海,其實也是運行在一個比宇宙文明公理更簡單的法則下:適者生存。

現在,羅輯看到了自己的困難:達爾文是通過生命的大千世界總結出了這條法則,而他是已經知道了法則,卻要通過它複原宇宙文明的圖景,這是一條與達爾文相反的路,但更加艱難。

於是,羅輯開始在白天睡覺,晚上思考,每當這條思想之路的艱險讓他而生畏時,頭頂的星空便給他以安。正如葉文潔所說,遙遠的距離使星星去了複雜的個結構,星空隻是空間中點的集合,呈現出清晰的數學構形。這是思想者的樂園,邏輯的樂園,至覺上,羅輯麵對的世界比達爾文的世界要清晰簡潔。

這個簡潔的世界卻有一個詭異的謎:在距我們最近的恒星上,出現了高等智慧文明,但整個銀河係,卻是一片如此空曠的荒漠[29],正是在這個疑謎中,羅輯找到了思考的切點。

漸漸地,那兩個葉文潔沒有說明的神概念變得清晰起來:猜疑鏈、技炸。

這天夜裡比往常冷,羅輯站在湖邊,嚴寒似乎使星空更加純淨,那些黑空間中的銀點陣,把那明晰的數學結構再一次莊嚴地顯示出來。突然間,羅輯進一種從未有過的狀態中,在他的覺裡,整個宇宙都被凍結了,一切運都已停止,從恒星到原子,一切都於靜止狀態,群星隻是無數冰冷的沒有大小的點,反著外部世界的冷……一切都在靜止中等待,在等待著他最後的覺醒。

一聲狗,把羅輯拉回了現實,可能是警衛部隊的軍犬。

羅輯激不已,剛才,他並沒有看到那個最後的奧,但真切地到了它的存在。

羅輯集中思想,試圖再次進剛才的狀態,卻沒有功。星空依舊,但周圍的世界在乾擾著他的思考。雖然一切都藏於夜中,仍能分辨出遠方的雪山和湖邊的森林草地,還有後的彆墅,從半開的門能看到壁爐中暗紅的火……與星空的簡潔明晰相比,這近的一切象征著數學永遠無法把握的複雜和混沌,羅輯試圖從覺中剔除它們。

他走上了冰封的湖麵,開始小心翼翼,後來發現冰麵似乎很結實,就邊邊走,更快地向前去,一直走到四周的湖岸在夜中看不清為止。這時,他的四周都是平的冰麵,把塵世的複雜和混沌隔遠了些。他想象著這冰的平麵向所有方向無限延,便得到了一個簡單的平麵世界,一個寒冷而平整的思想平臺。困擾消失了,他很快又進了那種狀態,覺一切都靜止下來,星空又在等待著他……

嘩啦一聲,羅輯腳下的冰麵破碎了,他的徑直跌水中。

就在冰水淹沒羅輯頭部的一瞬間,他看到靜止的星空破碎了,星海先是卷旋渦,然後散化一片的銀波。刺骨的寒冷像晶瑩的閃電,瞬間擊穿他意識中的迷霧,照亮了一切。他繼續下沉,的星空在他的頭頂上化為冰麵破口那一團模糊的暈,四周隻有寒冷和墨水般的黑暗,羅輯覺自己不是沉冰水,而是躍黑暗的太空。

就在這死寂的冷黑之間,他看到了宇宙的真相。

羅輯很快上浮,頭部衝出水麵,他吐出一口水,想爬上破口邊緣的冰麵,可是隻爬上一半,冰就被塌了,再爬,再塌,他就這樣在冰麵上開出一條路來,但進展很慢,寒冷中力漸漸不支。他不知道,在自己被淹死或凍死之前,警衛部隊能否發現湖麵的異常。他把浸水的羽絨服下來,這樣作的負擔就小了許多。隨後他馬上想到,如果把羽絨服鋪在冰麵上再向上爬,也許能起到一些分散強的作用。他這麼做了,剩下的力也隻夠再爬一次,他竭儘全力爬上鋪著羽絨服的冰緣,這一次,冰麵沒有下塌,他終於全趴在了冰上,小心地向前爬,直到距離破口很遠才鼓足勇氣站了起來。這時,他看到岸邊有手電在晃,還聽到有人的喊聲。

羅輯站在冰麵上,牙齒在寒冷中咯咯地撞著,這寒冷似乎不是來自湖水和寒風,而是從外太空直接而來。羅輯沒有抬頭,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星空在自己的眼裡已經是另一個樣子,他不敢再抬頭看了。和雷迪亞茲害怕太一樣,羅輯從此患上了嚴重的星空恐懼癥。他低著頭,牙齒在寒戰中格格作響,對自己說:

“麵壁者羅輯,我是你的破壁人。”

“這些年,你的頭發都白了。”羅輯對坎特說。

“至在以後的很多年,不會繼續白下去了。”坎特笑著說,以前,他在羅輯麵前總是一副彬彬有禮、老到周全的樣子,這樣真誠的笑容羅輯還是第一次看到,從他的眼中,羅輯看到了沒說出來的話:你終於開始工作了。

“我需要一個更安全的地方。”羅輯說。

“這沒有問題,羅輯博士,您對那個地方有什麼其他的要求嗎?”

“除了安全,沒有任何要求,要絕對安全。”

“博士,絕對安全的地方是不存在的,但我們可以做到很接近,不過我需要提醒您,這樣的地方往往是在地下,所以舒適方麵……”

“不用考慮舒適,不過這個地方最好能在我的國家。”

“沒有問題,我立刻去辦。”

在坎特要走時,羅輯住了他,指著窗外已經完全被冰雪覆蓋的伊甸園說:“能告訴我這兒的地名嗎?我會想念這裡的。”

經過十多個小時嚴保護下的旅行,羅輯到達了目的地,他一出車門,就立刻知道了這是哪裡——地下車庫模樣的寬敞卻低矮的大廳,五年前,羅輯就是從這裡出發,開始了自己全新的夢幻人生,現在,在噩夢和替的五年後,他又回到了起點。

迎接他的人中有一個張翔,就是五年前同史強一起送他走的年輕人,現在是這裡安全保衛的負責人,五年後的他老了許多,看上去是一個中年人了。

開電梯的仍是一名武警士兵,當然不是當年那個,但羅輯心中還是有一種親切。其實當年的老式電梯已經換了全自的,不用人縱,那名士兵隻是按了一下“-10”的按鈕,電梯便向地下降去。

地下的建築顯然經過了新的裝修,走廊裡的通風管道藏起來,牆上了防的瓷磚,包括人防標語在的舊時的痕跡已全部消失。

地下十層全部都為羅輯的住,雖然在舒適上與他剛剛離開的那個地方沒法比,但配備了完善的通訊和電腦設施,還有安裝了遠程視頻會議係統的會議室,使這裡像一個指揮部。

管理員特彆指給羅輯看房間裡的一類照明開關,每個開關上都有一個小太標誌。管理員說,這一類燈的燈每天必須開夠不於五小時的時間,這原是礦井工作者的一種勞保用品,能模擬包括紫外線在的太線,為長期於地下的人補充日照。

第二天,按羅輯的請求,天文學家艾伯特·林格來到了地下十層。

見到林格後,羅輯說:“是您首先觀察到三艦隊的航跡?”

聽到這話,林格顯得有些不高興,“我多次對記者聲明過,可他們還是把這個榮譽強加到我頭上,它本應屬於斐茲羅將軍,是他堅持哈二號在測試期就觀察三世界的,否則可能錯過觀測時機,星際塵埃中的尾跡會淡化的。”

羅輯說:“我要同您談的事與此無關,我也曾搞過天文學,但沒有深,現在對這個專業已經不悉了。首先想請教一個問題:在宇宙間,如果存在著除三之外的其他觀察者,到目前為止,地球的位置暴了嗎?”

“沒有。”

“您這麼肯定?”

“是的。”

“可是地球已經與三世界進行過互通訊。”

“這種低頻通訊,隻能暴地球和三世界在銀河係中的大致方向,以及地球與三世界間的距離,也就是說,如果存在第三方的接收者,那他們通過這些通訊可能知道的,隻是在銀河係獵戶旋臂的這一區域中存在著兩個相距4.22年的文明世界,但這兩個世界的確位置仍不得而知。其實,通過這樣的互通訊來相互確定位置,也隻有在太和三這樣相距很近的恒星間能夠實現,對於稍遠些的第三方觀察者,即使我們與他們直接進行互通訊,也無法確定彼此的位置。”

“為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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