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睡吧。”羅輯對他說，然後自顧自地躺下，很快進了蘇醒後的第一次睡眠。

他夢見了莊和孩子，莊仍在雪地中走著，孩子在的臂膀上睡著了。

當羅輯醒來後，護士走了進來，對他說早上好，的聲音很低，顯然怕吵醒了仍在呼呼大睡的熊文。

“現在是早上嗎？這房間裡怎麼沒有窗戶？”羅輯四下看看問道。

“牆壁的任何一都能變得明，不過醫生認為你們現在還不適合看外麵，陌生的，會分散神影響休息。”

“蘇醒這麼長時間了，還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這也影響休息。”羅輯指指熊文，“我可不是他那號人。”

護士笑笑說：“沒關係，我就要下班了，帶你出去看看怎麼樣？早餐回來再吃吧。”

羅輯很興地跟著護士來到值班室，他打量著這裡，陳設的品中有一半能猜出是什麼，其他則完全不知道是乾什麼用的。房間裡沒有電腦和類似的設施，因為牆壁上到都可以激活顯示屏，這也是預料之中的。引起羅輯注意的是擺在門邊的三把雨傘，它們的款式不一，但看外形隻能是雨傘。令羅輯驚奇的是它們顯得很笨重，難道這個時代沒有折疊傘了嗎？

護士從更室出來，換上了自己的服，除了表麵閃亮的態圖像外，這個時代孩子著款式的變化至在羅輯的想象範圍之，與自己的時代相比，主要是凸現了不對稱，他很高興在一百八十五年後，還能在一個孩子的服裝上得到。護士從那三把傘中提起一把，似乎有些重，隻能把傘背在背上。

“外麵在下雨嗎？”

孩兒搖搖頭，“你以為我拿的是……傘吧。”很生疏地說出後麵那個字。

“那這是什麼？”羅輯指著肩上的“傘”問，本以為會說出一個很新奇的名稱，但不是那樣。

“我的自行車啊。”說。

他們來到走廊上時，羅輯問：“你家離這裡遠嗎？”

“你要是說我住的地方，不是太遠吧，騎車十幾分鐘。”說完站住，用那雙人的眼睛看著羅輯，說出了讓他吃驚的話：“現在沒有家了，誰都沒有了，婚姻啊家庭啊，在大低穀後就沒有了，這可是你要適應的第一件事。”

“這第一件事我就適應不了。”

“不會吧，我從曆史課上知道，你們那時婚姻家庭就已經開始解了，有很大一部分人不願束縛，要過自由的生活。”又提到了曆史課。

我就曾是那樣一個人，可後來……羅輯心裡想，從蘇醒的那一刻起，莊和孩子就從未真正離開過他的思想，已經為他意識桌麵上的壁紙，每時每刻都在顯現。但現在這裡的人都不認識他，況不明朗，他雖在思念的煎熬中，還是不敢貿然打聽們的下落。

他們在走廊上前行了一段，然後穿過一個自門，羅輯眼前一亮，看到麵前有一條狹長的平臺向前延，清新的空氣迎麵撲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外麵了。

“好藍的天啊！”這是他對外部世界發出的第一聲驚呼。

“不會吧，哪兒有你們那時藍啊。”

肯定比那時藍，藍多了。羅輯沒有把這話說出來，他隻是沉浸在這無邊湛藍的擁抱中，任心靈在其中融化，然後有一閃念的疑問：我真到天堂了嗎？在他的記憶中，這樣純淨的藍天，隻在生活過五年的那個與世隔絕的伊甸園中見過，隻是這個藍天上沒有那麼多白雲，隻在西天有極淡的兩抹，像是誰不經意塗上去的，東方剛剛升起的太在完全明的清澈大氣中有一種明亮的晶瑩，邊緣像是沾著水。

羅輯把目向下移，立刻到了一陣眩暈，他高，而從這裡看到的，他好半天才意識到，是城市。開始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片巨型森林，一細長的樹乾直天穹，每樹乾上都出與其垂直的長短不一的樹枝，而城市的建築就像葉子似的掛在這些樹枝上。建築的分布似乎很隨意，不同大樹上的葉子有疏有。羅輯很快看到，他所在的冬眠蘇醒中心其實就是一棵大樹的一部分，他就住在一片葉子裡，現在，他們正站在懸掛這片葉子的一樹枝上，這就是他看到的那條延到前方的狹長平臺。回頭，他看到了自己所在的這棵大樹的樹乾，向上升到他看不到的高度。他們所在的樹枝可能位於樹的中上部，向上或向下，都能看到其他的樹枝和掛在上麵的建築葉子。（後來他知道，城市的地址真的就是xx樹xx枝xx葉。）近看，這些樹枝在空中形錯綜的橋梁網絡，隻是所有橋梁的一端都懸空。

“這是什麼地方？”羅輯問。

“北京啊。”

羅輯看看護士，在朝中更加麗人，再看看被稱做北京的地方，他問：“市中心在哪兒？”

“那個方向，我們在西四環外，差不多能看到整個城市呢。”

羅輯向護士所指的遠方眺了好一會兒，大聲喊道：“不可能！怎麼可能什麼都沒留下來？！”

“你要留下什麼？你們那時這裡還什麼都沒有呢！”

“怎麼沒有？！故宮呢？景山呢？天安門和國貿大廈呢？才一百多年，不至於全拆了吧？！”

“你說的那些都還在啊。”

“在哪兒？”

“在地麵上啊。”

看著羅輯驚恐萬狀的樣子，護士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站不住了扶著旁邊的欄桿，“啊，嗬嗬嗬……我忘了，真對不起，我忘了好多次了，你看啊，我們是在地下，一千多米深的地下……要是我哪天時間旅行到你們那會兒，你可以報複我一次，彆提醒城市是在地麵上，我也會給驚你這樣兒的，嗬嗬嗬……”

“可……這……”羅輯向上出雙手。

“天是假的，太也是假的。”孩兒努力收住笑說，“當然，說是假的也不對，是從上麵的一萬米高空拍的圖像，在下麵放映出來的，也算是真的吧。”

“城市為什麼要建在地下？一千多米，這麼深？”

“當然是為了戰爭，你想想，末日之戰時地麵還不是一片火海？當然，這也是過去的想法，大低穀時代結束後，全世界的城市就都向地下發展了。”

“現在全世界的城市都在地下？”

“大部分是吧。”

羅輯再次打量這個世界，他現在明白了，所有大樹的樹乾都是支撐地下世界穹頂的支柱，同時也被用做懸掛城市建築的基柱。

“你不會得幽閉癥的，看看天空多廣闊！到地麵上看天可沒這麼好。”

羅輯再次仰藍天——或說藍天的投影，這一次，他發現了天上的一些小東西，開始隻看到了零星的幾個，後來眼睛適應了，發現它們數量很多，布滿了天空。很奇怪，這些天上的竟讓他聯想到一個毫不相關的地方，那就是一家珠寶店的展櫃。那是在為麵壁者之前，他上了想象中的莊，有一次，竟癡迷到要為想象中的天使買一件禮。他來到了那家珠寶店，在展櫃中看到了許多白金項鏈掛件，那些掛件細小致，攤放在一張黑絨布上，在聚燈下銀閃閃。如果把那黑絨布變藍，就很像現在看到的天空了。

“那是太空艦隊嗎？”羅輯激地問。

“不是，艦隊從這兒看不到的，它們都在小行星帶以外呢。這些嘛，什麼都有，能看清形狀的那些是太空城市，隻能看到一個亮點兒的是民用飛船。不過有時候也有軍艦回到軌道上，它們的引擎很亮的，你都不能盯著看……好了，我要走了，你儘快回去吧，這裡風很大的。”

羅輯轉剛要道彆，卻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看到孩兒把那傘——或說的自行車——像背包似的背到後背上，然後傘從後麵立了起來，在頭上展開來，形了兩個同軸的螺旋槳，它們無聲地轉起來——是相互反向轉，以抵消轉力矩。孩兒慢慢升起，向旁邊跳出欄桿，躍那讓羅輯目眩的深淵中。懸浮在空中對羅輯大聲說：

“你看到了，現在是個不錯的時代，就把你的過去當做一場夢吧。明天見！”

輕盈地飛去，小螺旋槳攪著，遠遠地飛過兩棵巨樹之間，變了一隻小小的蜻蜓，有一群群這樣的蜻蜓在城市的巨樹間飛翔，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飛行的車流，像海底植間川流不息的魚群。朝照進了城市，被巨樹分隔一縷縷柱，給空中的車流鍍上了一層金輝。

麵對這麗的新世界，羅輯淚流滿麵，新生的覺滲了他的每一個細胞。過去真的是一場夢了。

當羅輯見到接待室中的那個歐洲麵孔的人時，總覺得他上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後來發現是他穿的西裝不閃爍也不映出圖像，像過去時代的服一樣，這也許是一種莊重的表示。

同羅輯握手致意後，來人自我介紹說：“我是艦隊聯席會議特派員本·喬納森，您的蘇醒就是我奉聯席會議的指示安排的，現在，我們將一起參加麵壁計劃的最後一次聽證會。哦，我的話您能聽懂嗎？英語的變化很大。”

在聽到喬納森說話時，這幾天羅輯由現代漢語的變化所產生的對西方文化侵的擔憂消失了，喬納森的英語中也夾雜著漢語詞彙，如“麵壁計劃”就是用漢語說的，這樣下去，昔日最通用的英語和使用人數最多的漢語將相互融合，不分彼此，為一種強大的世界語言。羅輯後來知道，世界上的其他語種也在發生著融合現象。

羅輯能夠聽懂喬納森的話，他想：過去不是夢，過去還是找上門來了。但聽到“最後一次”這幾個字，他覺這一切還是有希能儘快了結。

喬納森回頭看看，好像是在核實門關嚴了沒有。然後他走到牆邊，激活了一個作界麵，在上麵簡單地點了幾下後，包括天花板在的五麵牆壁全部消失在了它們顯示的全息圖像中。

這時，羅輯發現自己置於一個會議大廳中，雖然一切都變化很大，牆壁和大圓桌都發出，但這裡的設計者顯然想努力複製舊時代的風格，從大圓桌、主席臺和總布局現的懷舊結中，羅輯立刻就知道這是哪裡。現在會場還空的，隻有兩個工作人員在會議桌上分發文件，羅輯很驚奇地發現現在還在用紙質文件，就像喬納森的服一樣，這應該也是一種莊重的表示。

喬納森說：“現在遠程會議已經是慣例，我們以這種方式參加，不影響會議的重要和嚴肅。現在離會議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您好像對外界還不太了解，是否需要我簡單介紹一下現在世界的基本狀況？”

羅輯點點頭：“當然，謝謝。”

喬納森指著會場說：“隻能最簡略地說一下，先說說國家的況。歐洲為一個國家，歐洲聯合，簡稱歐聯，包括東歐和西歐，但不包括俄羅斯的歐洲部分；俄羅斯與白俄羅斯合並，國名仍俄羅斯聯邦；加拿大的法語區和英語區分裂為兩個國家；其他地區也有一些變化，但主要的就是這些了。”

羅輯很吃驚，“就這麼點兒變化？都快兩個世紀了，我以為世界已經麵目全非了。”

喬納森背對著會場，對羅輯重重地點點頭，“麵目全非了，羅輯博士，世界確實已經麵目全非了。”

“不是啊，這些變化在我們的時代就已經出現端倪了。”

“但有一點你們預料不到：現在已經沒有大國，在國際政治中，所有的國家都衰落了。”

“所有的國家？那誰崛起了？”

“一種國家之外的實：太空艦隊。”

羅輯想了好長時間，才理解了喬納森這話的含義，“你是說，太空艦隊獨立了？”

“是的，艦隊不屬於任何國家，它們為了獨立的政治和經濟實，也像國家一樣為了聯合國的員。目前，太係有三大艦隊：亞洲艦隊、歐洲艦隊和北艦隊，它們的名稱隻是說明各艦隊的主要起源地，但艦隊本與它們的起源地已經沒有任何隸屬關係，它們是完全獨立的。三大艦隊中的每一支，都擁有你們時代超級大國的政治和經濟實力。”

“我的天啊……”羅輯歎道。

“但不要誤會，地球並非於軍政府的統治下，艦隊的領土和主權範圍都在太空中，很乾涉地球社會部事務，這是由聯合國憲章規定的。所以，現在人類世界分為兩個國際：傳統的地球國際和新出現的艦隊國際。三大艦隊組太係艦隊，原來的行星防理事會演變太係艦隊聯席會議，是太係艦隊名義上的最高指揮機構，但與聯合國的況一樣，它隻有協調功能，沒有實際權力。其實太係艦隊本也是名義上的，人類太空武裝力量的實際權力由三大艦隊的統帥部掌握。好，參加今天的會議，您知道這些已經差不多了，這次聽證會就是由太係艦隊聯席會議召開的，他們是麵壁計劃的繼承者。”

這時，全息圖像中出現一個顯示窗口，希恩斯和山杉惠子的圖像出現於其中，他們看上去毫無變化。希恩斯微笑著向羅輯問好，山杉惠子則麵無表地坐在旁邊，對羅輯的致意隻是微微頷首作答。

希恩斯說：“我也是剛剛蘇醒，羅輯博士，很憾地得知，在五十年遠的那個位置，您詛咒的那顆行星還圍繞著那顆恒星在運行。”

“嗬嗬，確實是笑話，古代的笑話。”羅輯擺擺手自嘲地說。

“但比起泰勒和雷迪亞茲來，您還是幸運的。”

“看來您是唯一功的麵壁者了，也許您的戰略計劃真的提升了人類的智力。”

希恩斯也出了羅輯剛才那種自嘲的笑容，他搖搖頭說：“沒有，真的沒有。我現在得知，在我們進冬眠後，人類思維的研究很快就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礙，因為再深下去，就要涉及大腦思維機製的量子層次，這時，同其他學科一樣，他們到了不可逾越的智子壁壘。我們沒有提升人類的智力，如果說真做了什麼，那就是增強了一部分人的信心。”

羅輯進冬眠時，思想鋼印還沒有出現，所以他不是太明白希恩斯最後一句話的含義，但他注意到希恩斯這麼說時，一直冷若冰霜的山杉惠子的臉上掠過一神的笑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