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儀過“量子”號的寬大舷窗向外去，儘管球形艙的全息影像可以提供更好的視野，他還是喜歡像這樣用自己的眼睛直接看。他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於一個由兩千顆耀眼的小太構的大平麵上，它們的芒使他的滿頭白發像燃燒起來似的。聯合艦隊起航後幾天來，對這景象他已經很悉，但每次還是被其壯麗所震懾。其實，艦隊采用這種矩形平推的編隊隊形，並非隻是為了展示威嚴和氣勢，如果采用海軍艦隊傳統的縱隊，即使是錯縱隊，每艘戰艦發機產生的強輻都會對後方的艦隻產生影響。在這樣的矩形編隊中，戰艦之間的間隔約為二十公裡，雖然每艘戰艦的平均積為海軍航空母艦的三到四倍，但在這個距離上看也幾乎隻是一個點，所以戰艦在太空中能顯示自己存在的就是聚變發機發出的芒。

聯合艦隊的編隊十分集，這種隊形度隻有進行檢閱時才采用過。按照正常的巡航編隊，戰艦之間的間距應該在三百到五百公裡，二十公裡的艦距，幾乎相當於海洋中的舷航行。三大艦隊中都有很多將領對這種超集的隊形提出異議，但采用常規隊形卻遇到棘手的問題。首先就是參戰機會的公平原則，如果以常規隊形接近探測，即使近到最小的距離，編隊邊緣的戰艦距目標仍有幾萬公裡之遙，如果在對探測的捕獲行中發生戰鬥，那麼相當多的戰艦就不能算做是參戰艦了，這將在曆史上留下永遠的憾。而三大艦隊都不能拆散自己的編隊，那麼哪個艦隊位於總編隊中最有利的位置就無法協調，隻能把編隊到超集的檢閱隊形，使所有戰艦都於作戰距離之。采用檢閱隊形的另一個原因是：艦隊國際和聯合國都希編隊能夠產生強烈的視覺震撼，這與其說是對三世界的力量顯示，不如說是做給人類公眾看的，這種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對兩個國際都有重大的政治意義。目前，敵人主力仍在遙遠的兩年之外，艦隊的集編隊當然不會有什麼危險。

“量子”號位於矩形編隊的一角，所以丁儀從這裡可以看到艦隊的大部分。在越過土星軌道後，艦隊開始減速，所有的聚變發機都朝向前進方向。現在，艦隊已經接近三探測，而速度已經減到負值，向太方向返回，正在把與目標之間的相對速度調整為零，以便實施攔截。

丁儀把煙鬥放到裡，在這個時代他找不到煙，隻能叼著空煙鬥。兩個世紀後的煙鬥居然還殘留著煙味，隻是很淡，約約，像過去的記憶。

丁儀是七年前蘇醒的，一直在北京大學理係任教。他去年向艦隊提出請求，希在三探測被攔截後為第一個零距離考察它的人。丁儀雖然德高重，但他的請求一直被拒絕，直到他聲稱要死在三大艦隊司令麵前，艦隊方麵才答應考慮這事。其實，第一個接探測的人選一直是個難題，首次接探測就等於首次接三世界，按照攔截行中的公平原則，三大艦隊中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被允許單獨有這個榮譽，而如果讓三方派出的人員同時接，在作上也有難度，容易橫生枝節，所以隻有讓一個艦隊國際之外的人承擔這個使命，丁儀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丁儀的請求最後被批準，還有一個不能明說的原因。其實，對於最後能否得到探測，無論是艦隊還是地球國際都沒有信心，它在被攔截中或攔截後有很大可能要自毀，而在它自毀前如何從中得到儘可能多的信息，零距離觀察和接是不可替代的手段，丁儀作為發現宏原子和發明可控核聚變途徑的資深理學家，是最備這方麵素質的人。反正生命是他自己的，以他八十三歲的年齡和無人能比的資曆，自然有權利拿這條老命乾他想乾的事。

在攔截開始前“量子”號指揮係統的最後一次會議上，丁儀見到了三探測的影像，三大艦隊派出的三艘跟蹤飛船已經代替了來自地球國際的“藍影”號飛船，影像是由艦隊跟蹤飛船在距目標五百米拍攝的，這是迄今為止人類飛船與探測最近的距離。

探測的大小與預想的差不多，長三點五米，丁儀看到它時，產生了與其他人一樣的印象：一滴水銀。探測呈完的水滴形狀，頭部渾圓，尾部很尖，表麵是極其的全反鏡麵，銀河係在它的表麵映一片流暢的紋，使得這滴水銀看上去簡潔而唯。它的滴外形是那麼栩栩如生，以至於觀察者有時真以為它就是態的，本不可能有部機械結構。

看過探測的影像後，丁儀便沉默了，在會上一直沒有說話，臉有些沉。

“丁老，您好像有什麼心事？”艦長問。

“我覺不好。”丁儀低聲說，用手中的煙鬥指指探測的全息影像。

“為什麼？它看起來像一件無害的藝品。”一名軍說。

“所以我覺不好。”丁儀搖搖花白的頭說，“它不像星際探測，卻像藝品。一樣東西，要是離我們心中的概念差得太遠，可不是好兆頭。”

“這東西確實有些奇怪，它的表麵是全封閉的，發機的噴口呢？”

“可它的發機確實能發，這都是曾經觀測到的，隻是當時‘藍影’號在它再次熄火前沒來得及拍下近距離的影像，不知道那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它的質量是多？”丁儀問。

“目前還沒有確值，隻有通過高度引力儀取得的一個值，大約在十噸以下吧。”

“那它至不是用中子星質製造的了。”

……

艦長打斷了軍們的討論，繼續會議的進程，他對丁儀說：“丁老，對您的考察，艦隊是這樣安排的：當無人飛船完對目標的捕獲後，對其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如果沒有發現異常，您將乘穿梭艇進捕獲飛船，對目標進行零距離考察，您在那裡停留的時間不能超過十五分鐘。這位是西子校，將代表亞洲艦隊全程陪同您完考察。”

一名年輕的軍向丁儀敬禮，同艦隊中的其他一樣，材頎長苗條，是典型的太空新人類。

丁儀隻瞥了校一眼，就轉向艦長：“怎麼還有彆人？我一個人去不就行了？”

“這當然不行，丁老，您對太空環境不悉，整個過程是需要人輔助的。”

“要這樣，我還是不去的好，難道還要彆人跟著我……”丁儀沒有說出“送死”兩個字。

艦長說：“丁老，此行肯定有危險，但也並不是絕對的。如果探測要自毀，那多半是在捕獲過程中發生，在捕獲完兩小時後，如果考察過程中不使用破壞的儀設備，它自毀的可能應該是很小的了。”

事實上，地球和艦隊兩個國際決定儘快派人與探測直接接，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考察。當全世界第一次看到探測的影像時，所有人都陶醉於它那絕的外形。這東西真的是太了，它的形狀雖然簡潔，但造型妙絕倫，曲麵上的每一個點都恰到好，使這滴水銀充滿了飄逸的，仿佛每時每刻都在宇宙之夜中沒有儘頭地滴落著。它給人一種覺：即使人類藝家把一個封閉曲麵的所有可能形態平地全部試完，也找不出這樣一個造型。它在所有的可能之外，即使柏拉圖的理想國中也沒有這樣完的形狀，它是比直線更直的線，是比正圓更圓的圓，是夢之海中躍出的一隻鏡麵海豚，是宇宙間所有的結晶……總是和善連在一起的，所以，如果宇宙中真有一條善惡分界線的話，它一定在善這一麵。

於是很快出現了一個猜測：這東西可能本就不是探測。進一步的觀察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這種猜測。人們首先注意到，它的表麵有著極高的潔度，是一種全反鏡麵，艦隊曾經用大量的監測設備做過一次實驗，用不同波長的高頻電磁波照它的所有表麵，同時測量電磁波的反率。結果驚訝地發現：它的表麵對於包括可見在的高頻電磁波，幾乎能夠百分之百地反，觀察不到任何吸收。這就意味著它無法在高頻波段進行任何探測，通俗地說它是個瞎子。這種自盲的設計肯定有重要的含義，最合理的推測是：它是三世界發往人類世界的一個信，用其去功能化的設計和唯的形態來表達一種善意，一種真誠的和平願。

於是，人們給探測換了個稱呼，形象地它“水滴”。在兩個世界中，水都是生命之源，象征著和平。

輿論認為應該派出人類社會的正式代表團與水滴接，而不是由一名理學家和三名普通軍組的考察隊，但出於謹慎的考慮，艦隊國際決定維持原計劃不變。

“那就不能換個人去嗎？讓這麼個孩子……”丁儀指著西子說。

西子對丁儀微笑著說：“丁老，我是‘量子’號上的科學軍，負責航行中的出艦科學考察，這是我的職責。”

“而且，艦隊中有一半是孩子。”艦長說，“陪同您的共有三個人，另外兩名是歐洲和北艦隊派出的科學軍，他們很快就要到本艦報到了。丁老，這裡要重申一點：按照艦隊聯席會議的決議，第一個直接接目標的一定是您，然後才能允許他們接。”

“無聊。”丁儀又搖搖頭，“人類在這方麵一點兒沒變，熱衷於追逐虛榮……不過你們放心，我會照辦的。其實我隻是想看看而已，我真正興趣的是這些超技後麵的超理論，不過此生怕是……唉。”

艦長飄浮到丁儀麵前，關切地對他說：“丁老，您現在可以去休息了，捕獲行很快就要開始，在出發考察前，您一定要保持足夠的力。”

丁儀抬頭看著艦長，好半天才悟出來他走後會議還要繼續進行。他轉頭再次細看水滴的影像，這才發現它渾圓的頭部映著一片排列整齊的點，這些點往後麵才漸漸變形，與銀河係映出的紋彙合在一起，那是艦隊的映像。他再看看懸浮在自己麵前的“量子”號的指揮們，他們都很年輕，在丁儀眼中，這些人還都是孩子。他們看上去都是那麼高貴和完，從艦長到上尉，眼中都出神靈般睿智的亮。艦隊的芒從舷窗，過自變暗的玻璃後，變晚霞般的金，他們就籠罩在這片金輝中，後懸浮著水滴的影像，像一個超自然的銀符號，使這裡顯得空靈而超，他們看上去，像奧林匹斯山上的神祇……丁儀心深的什麼東西被了，他變得激起來。

“丁老，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艦長問。

“哦，我想說……”丁儀的兩手不知所措地舞著，任煙鬥飄在空中，“我想說，孩子們啊，這些天來，你們對我都很好……”

“您是我們最尊敬的人。”一位副艦長說。

“哦……所以，我真的有些話想說，隻是……一個老東西的胡言語，你們也可以不把它當真。不過，孩子們，我畢竟是過兩個世紀的人了，經曆的事兒也多一些……當然，我說過，也不必太當真……”

“丁老，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您真的是我們最尊敬的人。”

丁儀緩緩地點點頭，向上指指，“這艘飛船，要達到最高的加速度，這裡麵的人好像都得……都得浸在一種裡。”

“是的，深海狀態。”

“對對，深海狀態。”丁儀又猶豫起來，沉了一會兒才下決心說下去，“在我們出發去考察後，這艘飛船，哦，‘量子’號，能不能進深海狀態？”

軍驚奇地互相對視著，艦長問：“為什麼？”

丁儀的兩手又舞起來，頭發在艦隊的芒中發出白，正像一上艦時就有人發現的那樣，他真的很像因斯坦。“嗯……反正這樣做也沒什麼大的損失，對吧……你們知道，我覺不好。”

丁儀說完這話就沉默了，兩眼茫然地看著無限遠方，最後手把飄浮的煙鬥抓過來裝到袋中，也不道彆，笨拙地縱著超導腰帶向艙門飄去。軍們一直目送著他，當他的半個已經出門時，又慢慢地轉過來：

“孩子們，你們知道我這些年都在乾什麼嗎？在大學裡教理，還帶博士生。”他遙著外麵的星河，臉上出莫測的笑容，軍們發現，那笑容竟有些淒慘，“孩子們啊，我這兩個世紀前的人了，現在居然還能在大學裡教理。”他說完，轉離去。

艦長想對丁儀說什麼，但見到他已經離去就沒有說出來，神嚴峻地思索著。軍們中有人看著水滴的影像，更多的人把目聚集在艦長上。

“艦長，你不會拿他的話當真吧？”一名上校問。

“他是個睿智的科學家，但畢竟是個古人，思考現代的事兒，總是……”有人附和道。

“可是在他的領域裡，人類一直沒有進步，還停留在他的時代。”

“他提到直覺，想想他的直覺都發現過些什麼吧。”說話的軍語氣裡充滿著敬畏。

“而且……”西子口而出，但看看周圍軍銜比高的一群人，把話又咽了回去。

“校，說吧。”艦長說。

“而且像他說的，也沒什麼損失。”西子說。

“可以從其他方麵想想……”一位副艦長說，“按目前的作戰計劃，如果捕獲失敗，水滴意外逃，艦隊部署的追蹤力量隻有殲擊機，但如果長途追蹤就必須依靠恒星級戰艦，艦隊中應該有艦隻做好這方麵的準備，這應該看做計劃的一個疏。”

“向艦隊打一個報告吧。”艦長說。

艦隊很快批複：在考察隊出發後，“量子”號和在編隊中與其相鄰的“青銅時代”號兩艘恒星級戰艦進深海狀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