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輯按照自己的心跳來計時，由於現在心跳很急促，他把兩次算一秒鐘，在極度的張中他一開始就數錯了，隻好從頭數起，所以當智子出現時他並不能確定到底過了多時間，客觀時間大約流逝了不到十秒鐘，主觀時間長得像一生。這時他看到世界在眼前分了四份，一份是周圍的現實世界，另外三份是變形的映像。映像來自他前上方突然出現的三個球，它們都有著全反的鏡麵，就像他在最後一個夢中見到的墓碑那樣。他不知道這是智子的幾維展開，那三個球都很大，在他的前方遮住了半個天空，擋住了正在亮起來的東方天際，在球映出的西方天空中他看到了幾顆殘星，球下方映著變形的墓地和自己。羅輯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是三個，他首先想到的是三世界的象征，就像葉文潔在最後一次eto的聚會上看到的那個藝品；但看到球上所映照的雖然變形但異常清晰的現實圖像時，他又覺那是三個平行世界的口，暗示著三種可能的選擇；接下來看到的又否定了他的這種想法，因為三個球上都出現了兩個相同的字：

住手！

“我可以談談條件嗎？”羅輯仰頭看著三個球問。

你先把槍放下，然後我們可以談判。

這些字仍是在三個球上同時顯示的，字跡發出紅的芒，極其醒目，羅輯看到字行在球上沒有變形，是整齊的一行，以至於看上去既像在球表麵，又像在它們的部，他提醒自己，這是在看高維空間在三維世界中的投影。

“這不是談判，是我繼續活下去的要求，我隻希知道你們答應還是不答應。”

說出你的要求。

“讓水滴，或者說探測，停止向太發電波。”

已經按你說的做了。

球的回答快得出乎預料，羅輯現在並沒有什麼辦法去核實，但他到周圍的空間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就像某種因持續存在而不為人察覺的背景音消失了，當然，這也許是幻覺，人是覺不到電磁輻的。

“讓正在向太係行進的九個水滴立刻改變航向，飛離太係。”

這一次三個球的回答稍微延遲了幾秒鐘。

已經按你說的做了。

“請給人類核實的手段。”

九個探測都將發出可見，你們的林格-斐茲羅遠鏡就能觀測到它們。

羅輯仍然不可能核實這些，但這個時候，他相信三世界。

“最後一個條件：三艦隊不得越過奧爾特星雲。”

艦隊現在已於最大的減速推進功率，不可能在奧爾特星雲外側把與太的相對速度減到零。

“那就像水滴編隊一樣轉向，使航線偏離太係。”

向哪個方向轉向都是死路，這樣會使艦隊掠過太係進荒涼太空，到時無論是返回三世界還是尋找其他可生存星係，都要相當長的時間，艦隊生態循環係統維持不了那麼長時間。

“也不一定是死路，也許以後人類或三世界的飛船能夠追上並營救他們。”

這需要最高執政的指令。

“轉向畢竟是一個很長的過程，先做起來吧，給我和彆的生命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一段長達三分鐘的沉默，然後：

艦隊將在地球計時十分鐘後開始轉向，大約轉向開始三十分鐘後，人類太空觀測係統就能覺察到航向的改變。

“好，對我來說這就夠了。”羅輯說，同時把手槍從口移開，他的另一隻手扶著墓碑，儘力不讓自己倒下，“你們早就知道宇宙的黑暗森林狀態嗎？”

是的，早就知道，你們這麼晚才知道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的健康狀況讓我們擔憂，這不會意外中斷搖籃係統的維持信號吧？

“不會，這套裝置比雷迪亞茲的要先進許多，我隻要活著信號就不會中斷發。”

你最好還是坐下來，這樣會對你的狀況有所改善。

“謝謝。”羅輯說，靠著墓碑坐了下來，“不要擔心，我死不了的。”

我們正在和兩個國際的最高層取得聯係，要不要為你一輛救護車？

羅輯笑著搖搖頭，“不用，我不是救世主，隻想像一個普通人那樣離開這裡回家，我休息一會兒就走。”

三個球中的兩個消失了，剩下的一個顯示的字跡也不再發，顯得黯淡鬱：

我們還是失敗在計謀上。

羅輯點點頭，“用塵埃雲遮擋太向星際發送信息並不是我的發明，早在20世紀就有天文學家提出過這個設想。其實你們有過多次識破我的機會。比如在雪地工程的全過程中，我一直對核彈在太軌道上的確位置那麼在意。”

你還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一個人待在控製室中，遙控核彈上的離子發機對它們的位置進行微調，我們當時對這些都沒有在意，以為你隻是通過無意義的工作來逃避現實。我們從來就沒有想到這些核彈的間距有什麼意義。

“還有一個機會，那時我向一個理學家小組諮詢智子在太空中展開的問題[56]。如果eto還在，他們早就識破我了。”

是的，拋棄他們是一個錯誤。

“還有，我要求在雪地工程中建立這樣奇怪的搖籃發係統。”

這確實使我們想起了雷迪亞茲，但沒有由此想更多，兩個世紀前的雷迪亞茲對我們是無害的，另外兩個麵壁者對我們也是無害的，我們把對他們的輕視也轉移到你上。

“對他們的輕視是不公平的，那三位麵壁者都是偉大的戰略家，他們看清了人類在末日之戰中必然失敗的事實。”

也許我們可以開始談判了。

“那不是我的事了。”羅輯說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到了如新生一般的輕鬆和愜意。

是的，你已經完了麵壁者的使命，但總能提一些建議吧？

“人類的談判者肯定首先提出，要你們幫助建立一個更完善的信號發係統，使人類掌握隨時向太空發咒語的能力。即使水滴解除對太的封鎖，現在的係統也實在太原始了。”

我們可以幫助建立一個中微子發係統。

“據我所了解的況，他們可能更傾向於引力波。在智子降臨後，這是人類理學向前走得比較遠的領域，他們當然需要一個自己能夠了解其原理的係統。”

引力波的天線積很巨大的。

“那是你們和他們的事。奇怪，我現在覺自己不是人類的一員了，我的最大願就是儘快擺這一切。”

接下來他們會要求我們解除智子封鎖，並全麵傳授科學技。

“這對你們也很重要，三世界的技是勻速發展的，直到兩個世紀後仍未派出速度更快的後續艦隊，所以，要救援偏航的三艦隊，隻能靠未來的人類了。”

我要離開了，你真的能夠自己回去嗎？你的生命關係到兩個文明的生存。

“沒問題，我現在覺好多了，回去後我就立刻把搖籃係統移出去，然後，我就與這一切無關了，最後隻想說：謝謝。”

為什麼？

“因為你們讓我活下來了，其實，隻要換個思考方式，我們都能活下來。”

球消失了，回到了十一維度的微觀狀態。太已經從東方出一角，把金輝灑向這個從毀滅中幸存的世界。

羅輯慢慢站起，最後看了一眼葉文潔和楊冬的墓碑，沿著來時的小路蹣跚走去。

那隻螞蟻已經爬到了墓碑頂端，驕傲地對著初升的太揮舞兩隻須，對於剛才發生的事，僅就地球生命而言，它是唯一的目擊者。

五年以後。

羅輯一家遠遠地就看到了引力波天線，但車行駛了半小時才到它旁邊，這時，他們才真正到它的巨大。天線是一個橫放的圓柱，有一千五百米長，直徑五十多米，整懸浮在距地麵兩米左右的位置。它的表麵也是潔的鏡麵，一半映著天空，一半映著華北平原。它讓人想起幾樣東西：三世界的巨擺、低維展開的智子、水滴。這種鏡麵反映了三世界的某種至今也很難為人類所理解的觀念，用他們的一句名言來講就是：通過忠實地映宇宙來藏自我，是融永恒的唯一途徑。

天線周圍有一大片翠綠的草地，形了華北沙漠上的一塊小小的綠洲。這片草地並不是專門種植的，引力波係統建後，一直在不間斷地發，隻是發出的波沒有被調製，與超新星發、中子星或黑發出的引力波無異，但集的引力波束卻在大氣層中產生了奇特的效應，大氣中的水汽在天線上方聚集，使得天線周圍經常降雨，有時，降雨的區域僅有三四公裡半徑，一塊圓形的雨雲像晴空中的巨形飛碟般懸在天線上方，從雨中可以看到周圍燦爛的。於是，這一區域長出了茂的野草。但今天羅輯一家並沒有看到這種奇觀，隻見到天線上空聚集的一片白雲，雲被風吹到波束範圍外後就消散了，但新的雲仍不斷在波束產生，使得那一片圓形的天空像是通向另一個雲霧宇宙的時空蝕，孩子看到後說它像一位巨人爺爺的白頭發。

羅輯和莊跟著在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來到了天線下麵。最初的兩個引力波係統分彆建在歐洲和北，它們的天線采用磁懸浮，隻能從基座上懸起幾厘米；而這個天線采用反重力，如果願意，它可以一直升到太空中。三人站在天線下方的草地向上，巨大的圓柱從他們頭頂向前方延，像是從兩側向上卷曲的天空。由於半徑很大，底麵弧度很小，上麵的映像並不失真。這時夕已經照到天線下麵，羅輯在映像中看到莊的長發和白在金的中飄，像一個從天空俯視地麵的天使。羅輯把孩子舉起來，的小手到了天線潔的表麵，使勁向一個方向推著。

“我能讓它轉起來嗎？”

“如果你推的時間足夠長，它會轉的。”莊回答，然後微笑著看著羅輯問，“是嗎？”

羅輯對莊點點頭，“如果時間足夠長，能推地球呢。”

像已經無數次發生過的那樣，他們的目又織在一起，這是兩個世紀前在蒙娜麗莎的微笑中那次對視的繼續。他們發現莊設想的目語言真的變了現實，或者說相的人類早就擁有了這種語言。當他們對視時，富的涵義從目中湧出，就像引力波束形的雲之井中湧出的白雲一般，無休無止。但這不是這個世界的語言，它本就構築了一個使自己有意義的世界，隻有在那個玫瑰的世界中，這種語言的所有詞彙才能找到對應。那個世界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上帝，都能在瞬間數清沙漠中的每一粒沙並記住它們，都能把星星串晶瑩的項鏈掛到人的頸上……

這就是嗎？

這行字顯現在他們旁邊一個突然出現的低維展開的智子上，這個鏡麵球仿佛是上方的圓柱某融化後滴下的一滴。羅輯認識的三人並不多，不知道現在與他對話的是誰，不知道這個外星人是在三世界還是在日益遠離太係的艦隊中。

“應該是吧。”羅輯微笑著點點頭。

羅輯博士，我是來向你抗議的。

“為什麼？”

因為在昨天晚上的演講中，你說人類遲遲未能看清宇宙的黑暗森林狀態，並不是由於文明進化不而缺宇宙意識，而是因為人類有。

“這不對嗎？”

對，雖然“”這個詞用在科學論述中涵義有些模糊，但你後麵的一句話就不對了，你說很可能人類是宇宙中唯一擁有的種族，正是這個想法，支撐著你走完了自己麵壁者使命中最艱難的一段。

“當然，這隻是一種表達方式，一種不嚴格的……比喻而已。”

至我知道三世界也是有的，但因其不利於文明的整生存而被抑製在萌芽狀態，但這種萌芽的生命力很頑強，會在某些個上長起來。

“請問您是……”

我們以前不認識，我是兩個半世紀前曾向地球發出警告的監聽員。

“天啊，您還活著？”莊驚道。

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一直於水狀態，但這麼長的歲月，水的機也會老化。不過我真的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未來，我到很幸福。

“請接我們的敬意。”羅輯說。

我隻是想和您討論一種可能：也許的萌芽在宇宙的其他地方也存在，我們應該鼓勵的萌發和長。

“為此我們可以冒險。”

對，可以冒險。

“我有一個夢，也許有一天，燦爛的能照進黑暗森林。”

這時，這裡的太卻在落下去，現在隻在遠山出頂端的一點，像山頂上鑲嵌著的一塊燦燦的寶石。孩子已經跑遠，同草地一起沐浴在金的晚霞之中。

太快落下去了，你們的孩子居然不害怕？

“當然不害怕，知道明天太還會升起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