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蘭毓秀》第25章 厭香

香。那緻的鏤空暗刻花紋三足香爐上的纏枝蓮花藤蔓無限地延,像是將嚨一圈一圈地纏繞,匝匝。藤蔓的兩端似乎被兩隻手扯著,越扯越,像要掐斷的呼吸。嫋嫋騰起的白煙瀰漫著清甜的香,悉而陌生的味道,卻不知為何帶著一縷的腥甜。

知道,那是,不,那是肚子裡未形的孩子的。痛,無邊的疼痛從下腹傳來,像有人拿著剪子在腹中扭絞,有熱燙的控製地從兩間流出,轉瞬上雪白杭綢的挑線子,暈染出一朵碩大的,紅的花……跌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著人,求著佛,可是冇有人,冇有人來救,也冇有人來救的孩子。

那香,奪命。那香,追魂。

失了第一個孩子,就在從前喜不自勝的一室甜香裡。

香帶著的腥甜鑽眼耳口鼻,蘭溪揪著不過氣來,就在窒息的前一刻,靈明一清,陡然從床上彈坐而起。床,還是那張填漆床,藕荷纏枝葡萄紋的帳幔在晨風中輕輕拂,屋外約傳來低了的說話聲,聽嗓音應是枕月和董媽媽。蘭溪額上滿是汗珠,神卻是微微一鬆,原是夢。已許久再未做過的夢。

可是,下一刻,目不經意地一個清掃,撞上窗下案幾上正騰嫋著白煙的茄皮紫釉暗刻麒麟紋的三足小爐時,剛放下的心又跳到了嚨口。蘭溪驚惶得臉煞白,銘刻進了骨子裡的疼痛和畏懼頃刻間奪去了所有的鎮定和從容,尖細著嗓音了起來,“誰點的香?誰讓你們點的香?拿走!快給我拿走!”

正在外間的董媽媽和枕月聽得這一串尖,連忙搶步而進,便見著自家姑娘蜷子在床上瑟瑟發著抖,另一手還指著那三足香爐迭聲尖。兩人皆是唬得變了臉,董媽媽疾步上前,將蘭溪抱在懷裡,枕月也是白白臉,卻還算手腳利落地將香爐挪了出去。

“姑娘,乖!姑娘,冇事了啊!”董媽媽拍著蘭溪的背,心中滿腹的憂慮卻不敢泄分毫,隻是緩著嗓音在耳邊低聲安著,一遍又一遍。

枕月將香爐挪出之後,又開了窗,待得那一室的甜香在晨風中終於散儘時,蘭溪總算稍稍平複了緒。

“往後,我的屋裡,不準再用香!”蘭溪回過神,木著臉丟下這麼一句。

董媽媽和枕月不敢問,姑娘明明最喜歡這些,前些日子是董媽媽覺著姑娘前一陣兒夜裡魘著過一回,還有些發熱,纔不敢用。這些時日卻是好些了,這才囑咐枕月將姑娘最喜歡的木樨香尋了出來點上,卻不想,鬨了這麼一出。

這會兒蘭溪鬆了一口氣,卻隻覺著渾,又倒回了枕上。冇有解釋一句,也不知作何解釋。

從前的蘭溪喜歡香,剛嫁進平王府時,邊有個伺候的二等丫鬟,作喜鵲,是平王府的家生子,但是長得討喜,又甜,還算歡喜。而且那丫頭手裡有個絕活,製得一手好香,蘭溪正好喜歡這份雅緻,倒很是重用。誰知,就是這個丫頭,就是這香,奪去了孩兒的命。

想到此,蘭溪心口又是一陣的疼,剝離,還有什麼,比這更痛?那樣的痛,即便是後來將那喜鵲打得模糊,即便如今已是隔世經年,也減不得分毫。

又過了好一會兒,聽得董媽媽在帳外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姑娘,可是上有什麼不舒坦?若是的話,老奴這就去給三太太回話,咱們就歇著,不過去了吧?”

“不用!收拾收拾,還是過去吧!”今日既然不用進學,卻是該去請安的。隻是老太太發下話來,說是昨日祭祖乏了,便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但平日裡上學,能免的都免了,今日既然沐休,三太太倒是該過去的。

誰知,剛剛梳洗妥當,便見著流煙行匆匆走了進來,臉不太好,徑自走到蘭溪跟前,俯下,湊至耳畔,低聲道,“姑娘,出事了!”

蘭溪心下“咯噔”一沉,好端端做了這麼一個夢,本就有些不安,這就出事了?挑眉向流煙,卻見一貫心直口快的一臉的言又止,瞧得蘭溪心裡更是火急火燎,“說!”

主子發了話,即便再難以啟齒,流煙也隻得豁出去了,“昨個兒上燈時,知梧軒伺候筆墨的玉茗端了茶水進三老爺臥房,之後就再冇有出來……”

蘭溪一愕,還冇反應過來,董媽媽已經一掌拍了過去,“死丫頭,怎麼什麼臟的臭的都敢在姑娘跟前說?也不怕汙了姑孃的耳朵?”

蘭溪卻還是有那麼些不敢置信。這……尚在孝期,父親就有這麼…….這麼急嗎?蘭溪不是貨真價實的小姑娘,當然知道男人的生理需求有的時候不控製,這朝中上下也不乏在孝期犯戒的,隻要不鬨到明麵兒上,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是父親?若是從前,蘭溪可能還會將信將疑,可這一世,就與父親接時的瞭解來看,他絕不是看重之人,何況如此急

等等!剛纔流煙說,是知梧軒伺候筆墨的丫鬟?突然,蘭溪便想起了昨日知梧軒中偶遇的那一襲山抹微雲調的迤邐姿,還有那轉瞬便無跡可尋的奇異幽香,冷笑一聲。還真是會算計。隻是不知這位玉茗姑娘是單槍匹馬作戰,還是背後有這院中哪一位的推手?

“聽雨去拿了飯菜來,你們就吃吧!枕月,你隨我去正院。”發生了這樣的事,隻怕三太太是冇胃口了,蘭溪知道再大度的子,都不會高興給自家夫君納小,何況三太太對三老爺……歎息一聲,娘可彆又堵了心。

誰知剛走到正院廊下,便聽著屋三太太帶著咳嗽的囑咐聲,“讓人回去吧!既然伺候了老爺,總得給些賞賜,隻是如今時候特殊,隻怕委屈了,伺候著把那碗湯藥喝了。”

蘭溪愣愣站在原,還好……母親,總算還冇有糊塗。這般想著,蘭溪卻覺得心裡酸得厲害,摻雜著一的痛,紮在心口,寸寸疼。

“姑娘——”梅香正打了簾子,回頭見著蘭溪愣在那塊兒,冇有作,不由低嗓音低聲喚道。

蘭溪回過神,卻衝著淡淡一笑道,“我就不進去了,有勞姐姐們伺候著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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