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沈咎與裴追是從京外二十公裡的大武場回來的。

京營由衛所軍組, 統共有四十八衛所。其中分為三十三親軍衛和十五非親軍衛, 每隔十日便要參加一次營。三十三親軍衛在京的小武場進行營，十五非親軍衛及從各地番分調的都司兵統一在京外的大武場進行營。

近日從中都分調的四萬都司兵剛到京城，由中軍都督府督軍。沈咎便常在京外武場與京都督府兩地奔波, 而西堂山恰好在兩地之間的必經之路上。

今日沈咎理完了軍務, 巡視完三軍後，騎馬與裴追回京。

裴追來到西堂山下時, 想起上回裴跡代他答應的衛盛蘭的邀約，糾結了一會兒, 還是決定上山去看看。

不過他也不是一個人去的, 知道把沈咎也給拉上。倘若真的見到衛盛蘭, 依照沈都督在京中惡鬼般的名聲, 想必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他和裴跡雖從小與衛盛蘭一塊兒長大, 但大多數時候都是衛盛蘭來武安侯府黏著他倆，他和裴跡都隻是把當做表妹罷了。裴追知曉衛盛蘭對他的心思, 也看得出衛盛蘭有意討好他母親，隻不過他對無意，便一切都白搭。

到了西堂山上的山澗旁，裴追上前去尋找裴跡的影，沈咎便立在不遠的一棵連理鬆下。

那頭山澗上有幾名男子瞧見了沈咎，隻不過礙於份不敢貿然上前攀談，隔空行了一禮, 便繼續談論起對麵聽風臺上的春日宴。

一位穿雨過天青長袍, 個頭中等的男子道：“正在與苑姑娘比試的可是衛府的三姑娘？先才第一場比試時是不是得了第二？竟是比虞姑娘、褚姑娘對的詩句還多, 真奇怪，先前怎麼從未聽說過的名聲？”

“這你便不知道了。”另一位穿藍灰圓領袍的男子故弄玄虛道：“聽聞這衛府的三姑娘弱多病，早些年還在寺廟裡寄養過一段時間，說是離佛祖近些，能得佛祖庇佑。就前不久，才從寺廟裡接回來。”

“原是如此。難怪之前極聽到衛府三姑孃的事。”穿雨過天青長袍的男子興趣道：“那這位衛三姑孃的才學如何？方纔飛花令便答得不錯，眼下又敢與苑容姑娘比畫兒，想必才學也非常過人。這場畫試不知誰能贏？”

另一名穿藍灰圓領袍的男子嗤笑道：“這還用問？定然是苑容姑娘。那衛三姑娘即便才學不錯，若論畫工，這京城中哪位世家貴的畫能比得過苑容姑娘？”

“說得也是。”

……

沈咎微抬起眼瞼，看向對麵的聽風臺。

如那兩名男子所說，臺上果然置著兩張書案。右邊坐著衛指揮使的妹妹苑容，左邊便是那兩名男人口中的衛三姑娘。

苑容手持羊毫筆，眼睛盯著畫紙，全神貫注地作畫。而旁的小姑娘，拿著一隻既不是羊毫也不是兼毫的畫筆，時而將畫筆舉至眼前，微瞇起一隻眼睛，或是橫著比畫一下，或是豎著比畫一下；要麼便是支著臉頰，視線直勾勾地盯著這邊山澗上的景，一看便是許久。

沈咎目力過人，除了能瞧見的畫筆與尋常人用的不同外，還能看見手邊那一盤花花綠綠、五六的“染料”。

如今雖也有彩繪，不過用的料大多是末狀。似乎從未見到有人用這種膏狀的料，並且彩多種多樣、鮮豔富。

那邊聽風臺上，苑容與周圍的貴們也瞧見了衛彌月的用不大一樣。

站在苑容後的禮部侍郎千金低聲與褚若水笑道：“衛三這是嘩眾取寵嗎？知曉自己畫畫兒比不過容姐兒，便在彆的地方吸引大夥兒的注意力？”看似刻意放低了聲音，實則周圍的人及場上的苑容、衛彌月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褚若水聞言輕飄飄一笑，雖不明說，但明顯是認可禮部侍郎千金的話。

一旁蘇桃聽見，是蠻子，當即便要與禮部侍郎千金與褚若水理論起來，怒道：“你會不會說話？蔻蔻用什麼畫筆用你何關？”

“我說得不對麼？”禮部侍郎千金麵訝異，旋即挑一挑眉，笑道：“難道你認為衛三畫畫能贏容姐兒？”

“……”

這可真真兒是人肺管子。

如果們中有一人能畫得比苑容好，方纔林嘉棠也不至於紅著眼睛說不敢上場。

唉。

場上苑容聽見了禮部侍郎千金與蘇桃鬥，側目看一眼旁彷彿不任何影響，持著畫筆畫完幾筆畫，再將畫筆蘸手邊裝了半杯水的青釉茶杯中，涮了涮，重新蘸取另一種料繼續上的衛彌月。看似愧疚，語氣裡並無多歉意道：“衛三姑娘彆將珍姐兒的話放心上，這人說話向來直來直往。”

那便是說，說的是實話？衛彌月反而彎起月牙兒眼笑了一下，扭頭看苑容，語氣脆甜，“苑姑娘多慮了，我並冇有放在心上。隻不過這場比試過後便是‘棋’試，聽聞禮部侍郎千金下棋並不如阿芙，即便你贏了這場，那後頭阿芙贏了禮部侍郎千金，你們似乎也隻贏一場。”

苑容臉變了變，旋即轉回頭，繼續作畫道：“們輸贏與我何關？我隻在乎自己是否贏了。”

……

這邊們對話時，直播間裡的觀眾早已炸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這幾個人是什麼妖魔鬼怪？不會說話就回孃胎裡重造ok？？】

【蔻蔻脾氣太好了，如果是我肯定都給撕爛】

【蔻蔻衝啊！！！！給我狠狠打的臉！！！】

……

另一邊，裴追與裴跡說事耽誤了一點時間，等他回來準備上沈咎一起離開時，那邊聽風臺上的畫試剛好到了時間。

書將苑容與衛彌月的畫收上去，給前頭的鄒先生。

因直播間的觀眾是從頭到尾看著衛彌月畫完的，是以畫完之後，大多數彈幕都在討論衛彌月的畫。

【這究竟是什麼神仙畫畫啊啊啊啊啊啊】

【同樣都是生，看到主播的畫我自卑了】

【蔻蔻畫裡的男人好帥！！！！我又可以了！！！！】

【醒醒，現實裡哪有那麼帥的男人】

【那個苑容的畫的怎麼樣？剛纔那麼囂張，難道比蔻蔻子畫得還好看嗎？】

……

那邊鄒先生恰好先拿起放在上麵的苑容的畫。苑容畫的是西堂山的冬季，草木凋零之後，山間覆了厚厚一層白雪，一隻兔子從樹乾後探出頭，在雪地中覓食。憑藉眼前的景象，想象出了西堂山下雪的場景。因畫技高超，將白兔的形態描繪得活靈活現，冬季雖然淒冷荒蕪，但因這隻白兔的襯托，添了幾許生機。總而言之，是一幅出而又挑不出病的丹青。

鄒先生看罷之後，頗為滿意地點了一下頭。他將苑容的畫放到一旁，再拿起底下那張衛彌月的畫。

待看清上麵的容後，鄒先生怔了一怔，眉頭蹙，旋即拿起那張畫給另外幾位先生看。

另幾位先生看過後也是一臉嚴肅，幾人著鬍鬚，你一眼我一語地評點衛彌月的畫。看得衛彌月也是很張，畫的是水彩，這個時候本還冇有水彩畫一說，是以不知道這幾位老師能不能欣賞。

不多時，鄒先生道：“衛三姑孃的畫太特殊，我和幾位先生不能輕易定奪。我們決定將苑姑娘和衛三姑孃的畫拿給對麵的男子們由他們看過之後，再選出今日‘畫’試的勝者。”

此言一出，泰半姑娘們都有些始料未及。衛三究竟畫了什麼？把幾位先生們都難住了？

書將衛彌月和苑容的畫拿到對麵的山澗上，那邊的男子們已得了訊息，正好奇衛三姑娘畫的容，然而從書手裡接過兩張畫，先看罷苑容的畫，再看衛彌月的畫，反應與鄒先生如出一轍，既震撼又不可思議。

衛彌月的畫與如今寫的山水畫不同，畫的景便如用眼睛看到的一般，直接將事原本的麵貌描繪了出來，彩明麗，真實而生。這與時下的審並不相同，但令人無法質疑，這幅畫確實是。並且衛彌月冇有像苑容那般憑藉眼前的景想象西堂山冬季時的模樣，畫的仍是當下、此時此刻的西堂山，山間是灼灼盛開的桃花林，花瓣零落，鋪淺淺一層海。

桃花林前一山峰上，錦如、腰配長刀的武將騎著玉驄馬畫，馬蹄踏在桃花瓣上，蹄上沾了一圈花瓣。更有一片花瓣從樹上飄落，停在武將的刀柄上。武將後的桃花仍在搖搖晃晃地落下，他周氣勢凜然，蕭肅清舉，宛若剛從苦寒淒冷的沙場全而退，上的腥味兒仍未洗淨，驀然闖了一片世外桃源。

那弱的桃花瓣，落在他的佩刀上，便變了塞北凜冽糙的雪粒。那馬蹄下碾碎的桃花瓣，濺出的鮮紅，便了黃沙漫天中死人的鮮。

雖畫中從頭到尾都冇有明確地畫過一片雪花，但每個人看了這幅畫，便從這名武將上，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戰場中漫天風雪的凜冬。

分明是兩種全然不同的風格，融合在一，卻無任何不協調之。

委實達到了“畫中看得見雪”的要求。

……

衛彌月這幅畫實在是超過了當下所有人的審，原先那位穿雨過天青長袍的男子首先讚歎道：“鄙人孤陋寡聞，從未見過如此獨特的畫法！”

另一名原本覺得京中無人能在畫上比得過苑容的男子也沉默，頃道：“……衛三姑孃的畫著實令我大開眼界。”

與畫上其他刻畫得極其細緻的地方相比，這名武將的臉卻並不清晰。

應該說，衛彌月本冇有仔細畫武將的臉。

原本發現自己下意識把沈咎畫畫中之後，便想去沈咎的痕跡。隻不過他的出現，與後的桃花林過分融洽，也讓衛彌月一下子有了靈。這幅畫中冇有他，反而難以突出“戰場花是”的覺。

但這時候閨閣千金不能隨便畫男子的畫像，為了自己的聲譽著想，衛彌月隻好選擇……不畫沈咎的臉。

饒是如此，衛彌月的畫被眾多男子傳閱了一遍，便是沈咎旁的裴追也拿到看了幾眼，已有人瞧出一些端倪。

但凡看過了畫的人冇有不往一旁連理鬆下沈咎上瞅的。有人拿著畫，反覆看了幾遍，又看向沈咎，口無遮攔地問出所有人肚子裡的想法——

“我怎麼覺著……這畫上的人是沈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