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帳子外， 有年公子低低出聲。

與高淑兒作伴的姑娘，有一個似是與他相的，上前笑著道︰“那是鐘侍郎家的姑娘， 你不曾見過麼？哦， 也是。每日裡去了國子監，也是遲到早退。自然見不到。”

那年公子面驚愕之。

遲到早退？

縱是如此， 他還是忍不住多瞧了兩眼那位鐘家姑娘。

“興許……是家裡養得了些罷。”他道。

惹得一旁的姑娘翻了個白眼。

這廂鐘念月由香桃扶著， 左右一打量， 沒見著什麼認識的人。唯獨一個……不遠的三皇子與衛低語幾句， 轉過了。他今日穿著靛青的圓領袍，腰帶一扎， 倒也襯得形長了些。兼之他生得紅齒白， 便也有了幾分人模狗樣。

那便他了。

鐘念月徑直走了上前。

“不知三皇子與太子不合麼？竟是還要往前湊。”高淑兒忍不住道。

“三皇子的……未必會理會。不過說起來，你的父親不是三皇子的老師嗎？你去同他說話， 他肯定要理會你的。”旁人應聲道。

高淑兒角一撇。

三皇子如何與太子相比呢？一個只是皇子，一個卻是儲君。

父親最憾的事， 便是從太子的老師變了三皇子的老師，還得不到三皇子的重用。此事於高家來說， 都算得上是痛了。

如今才不屑於主去討好三皇子呢。

那廂三皇子眸沉地盯住了鐘念月，香桃這般心思的都不了脖子，偏鐘念月毫無所覺一般。

鐘念月低低出聲︰“負責春獵安營扎寨事宜的是哪位大人？”

三皇子轉頭先掃了一圈兒。

高淑兒那邊被他一瞧，立即住了聲。

那些個年公子倒是仍在往這邊瞧呢，等與三皇子的目遇上了，方才雙手一拱，行過了禮。

三皇子冷哼一聲。

當他沒有瞧見麼？

這些人方才都在瞧鐘念月呢。

三皇子將頭轉回來， 目重新落回到鐘念月的面容上。

他一直知曉這潑婦生得好看，只是今日見了旁人的模樣， 才知原來好看到了這般地步……不錯，眉眼生輝，是立在那裡，也好似將四周都鍍上了幾分華。

只可惜一開口，便人憎惡得厲害。

三皇子冷笑道︰“那便是大人我。”

他父皇終於也給他派些事務了。

鐘念月哪管他負責幹什麼呢，他負責倒馬糞都行。

“那敢問三皇子，何是我歇息的帳子？”鐘念月問。

三皇子眼珠子轉了轉︰“與那高家姑娘一帳子。”

“你沒瞧見那高家姑娘不喜我麼？”

“正是因不喜，才分給你的。”

鐘念月毫不客氣地嗤笑他︰“陛下若是聽見了，只怕要說三皇子蠢的。”

“你還想同父皇告狀不？”三皇子竹在，得意地看著，“那怕是不的。高家姑娘可不曾得罪你。你與人不合，住不到一個帳子裡去，那不過是說明了你自己心狹隘。父皇最是不喜這樣的人。”

“誰同你說這個？”鐘念月翻了個白眼。

三皇子憋住了火。

這潑婦哪怕是做出這等無狀的作，卻也還是好看的。

裡草包，實在浪費這副皮囊！

鐘念月笑盈盈地看著他︰“說你笨你還不信……陛下將這安營扎寨、分配住所的事務分給你，不正是為了瞧瞧你的協調統籌之能麼？”

三皇子角繃住，沉沉道︰“抵達後方才多久的功夫，營帳已經大致扎好。那方乃是神樞營，父皇大帳位於中央，四下布衛，……安置如此妥帖。還不能彰顯我的能耐麼？”

“這便是協調統籌了？今日你非要將我與高家姑娘安置在一。以小見大。陛下便要想，你連人心喜好都不明白，何談長袖善舞？何談馭下之能？一樁小事在你手裡，恐都要引得兩家反目起齟齬呢。那不是笨是什麼？”

“……”三皇子氣得臉都扭曲了，從中出二字︰“歪理。”

隨即他便哼笑一聲，腦中登時又起了個折磨鐘念月的念頭︰“既你不願，便到我帳子裡去住好了。”

香桃聽了登時橫眉豎目。

三皇子見狀，這才覺得中堵著那口氣出了不。

這於其他姑娘來說，興許是孟浪冒犯了，甚至是明晃晃的辱了。

但鐘念月的臉皮才沒有那樣薄呢。

鐘念月反問他︰“三皇子原是想娶我麼？”

三皇子角一扯︰“若你我府中，也不過是側妃罷了。”

鐘念月︰“然後三皇子日日都被我按著打？我是無妨的。”

三皇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你怎麼沒有半點恥之心？”

鐘念月︰“怪了。是誰要送上前來讓我打？還邀我到他帳子裡去？是誰沒有恥之心？”

三皇子面上怒極，起了一層薄紅︰“說罷，你想住在哪個帳子裡？”

鐘念月指了指不遠的青頂的帳子︰“那個。”

三皇子咬牙切齒︰“那便是你的了。”

鐘念月一提擺︰“多謝。”說罷，便帶著香桃轉走了。

儼然就是拿他當個工使？

三皇子陡然意識到這點，登時面容更扭曲了。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提醒著他︰“殿下，許多人瞧著呢。”

三皇子這才整了整神，咬牙道︰“難怪近來也不見太子與混在一了，怕是太子也招架不住。”

小太監想了想，輕聲道︰“鐘姑娘出，實則不低。”

三皇子氣得臉更紅了，扭頭就走。

“吵起來了？”高淑兒這邊驚訝出聲。

“像是。三皇子的確實……不大好說話。”

“怎麼不說是鐘家姑娘乖張呢？”

一時卻是誰也沒有接話。

這……真要論起來，還是三皇子多變的名頭傳得更遠些。

鐘念月到了青帳子裡，裡頭床已經鋪好了，隻擺了幾個圓墩，一張小案幾。出行在外麼，到底不比家中布置得妥帖。

鐘念月也並不挑剔，挨著圓墩坐下，再卷起帳子一旁的小簾子，便能瞧見湖岸的風，視線不半點阻隔。

湖岸的對面，還約可見高低錯落的樹木，披著半的霜雪，上面冒出一點綠綠的尖兒。

“這裡一定很適合冰釣。”鐘念月喃喃道。

香桃了脖子︰“不會冷麼？”

“多拿幾個手爐就不冷了，走……拿手爐去。”鐘念月說著便起了。

香桃連忙跟上，道︰“咱們馬車裡只有一個呀姑娘。”

“去別拿。”

“哦哦。”香桃應著聲，又道︰“姑娘拿三皇子真有辦法，奴婢瞧他臉都氣紅了。”

掀了簾帳出去。外頭已經在生火架鍋了。

衛們推著車馬停住，只見那幾架車之上，都放著高高大大的……似是籠子？外頭都用黑布罩住了。

鐘念月扭頭瞧了一眼，約好像聽見了撕扯的聲響。

像是撕爛了什麼皮子……

這會兒眾人都已經安置下來了，各自在帳中歇息，或者收拾帶來的行李。

鐘念月從帳子後頭繞上一圈兒，便繞到了中間的大帳前。

門口把守的衛認得，低下頭道︰“姑娘且等我通報一聲。”

鐘念月爽快地點點頭道︰“去吧。”

這話音剛落下呢，裡頭的孟公公便約聽見了聲音，忙掀起了簾帳，道︰“姑娘進來便是。”

雖是春，但正值乍暖還寒的時候。

帳子裡依舊點了炭。

一進去便暖意融融。

這帳子裡十分寬闊，不僅擺有一床一榻，還有製式齊全的桌椅凳，兩扇屏風，兩邊還豎了人高的宮燈。

而晉朔帝就坐在那太師椅上，有人跪在他的跟前，似是正在回話。見有人進來，那人也並不敢抬頭。

鐘念月福了福︰“陛下。”

隨即才出聲問︰“咱們一會兒去冰釣麼？”

孟公公笑道︰“哪裡是自個兒釣啊？姑娘瞧見外頭那些籠子了麼？”

“嗯？”

“裡頭裝的是鷹。”

哦。

鐘念月這一下便想起來了。

滿蒙等遊牧民族，視海東青為最高圖騰。所謂海東青，在他們看來是萬鷹之神。像元、清時，每逢春獵，便要用海東青獵取天鵝。

只是漢族帝王將之視為野蠻鄙事，垂拱不下堂，以致魄衰頹。

大晉卻也有這樣的習俗。

難不祖上也有塞外的統？

鐘念月驀地想起來，早前有一回，在宮裡撐得吐了，晉朔帝匆匆而來，上著的是勁裝，便像是剛剛才從演武場上下來。

這樣倒是極好的。

上至帝王，下至將士，都能尚武而不懈怠，大晉自然便能安安穩穩多過上幾代。

鐘念月對大晉的了解還是不夠多，不由出聲問︰“這鷹也能捕魚？”

“能，還是捕魚的好手呢。”孟公公道。

“那何時開始捕獵？”鐘念月又問。

這次答的卻是晉朔帝，他道︰“再等半個時辰。”

鐘念月出手來︰“那多給我幾個湯婆子，我且先睡一會兒去。”

宮人忙轉頭去瞧晉朔帝。

晉朔帝點了下頭︰“莫睡久了，免得晚間輾轉反側也不了眠。”

鐘念月︰“那無妨，陛下拿一本書與我念上幾句，我定能睡著了。”

晉朔帝︰“……”

孟公公滿臉哭笑不得。這真是在陛下跟前，將不學無說得最是坦大方的人了。

那跪著的人都不由悄然抬了下頭，只是到底沒敢往鐘念月這邊看。

鐘念月徑直走向那屏風後的人榻，聲道︰“公公，將床上的被子搬來給我睡罷。”

便如當年在清水縣時，因著屋裡冷，於是登門白嫖了晉朔帝那松暖和的大棉被。

孟公公應聲︰“哎，這便來了。”

鐘念月三兩下拆了發髻，被子一攏就先睡了起來。

等睡醒，外頭已經熱鬧起來了。

匆匆起，穿好了披風︰“走罷走罷。”

晉朔帝已經不在帳中了。

幾個宮人忙上前去收拾被子，等俯理好，其中一個不自覺地怔怔道︰“……好像染了什麼香。”

“什麼香？姑娘上的香麼？”

他們一呆。

那這被子是還到床上去呢？還是不還到床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