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第66章

“何謂正義仁善?由你而定麽?非你不可麽?”

“你想為民發聲,你的聲音能夠代表‘民’麽?而你所代表的人,你所幫的人,若是不領你的,你該如何自?或者你想幫的人,沒有幫到,引來萬人唾罵,你如何自?”

“自古問賢不問眾,你如何能讓‘眾’走到人前?讓人承認?”

“你隻願韜養晦,連路都不敢選。一個聖人,各不得罪,如何為?”

“想做聖人你該遊學下去,學孔夫子那般。當什麽呢?”

“今日之素臣,焉是昨日之素臣,又或與明日之素臣乃是同一人?”

劉相公府上的書房中,劉相公將問題拋出,直叩言尚靈魂。

也許他一時間能夠回答一個問題,但是接著第二個尖銳的問題再次拋出,否定他第一個問題的答案……讓言尚開始迷茫,開始思考難道他就是正確的麽?

他一個從嶺南走到長安來的書生,他能夠斷下正義麽?他就不會出錯麽?他就不會誤會,犯錯麽?而他犯了錯,又有人來糾正,或者願意糾正麽?

他保證自己永遠初心不改,不會在沉浮中迷失自我,迷失本心麽?而他若迷失了,誰能點醒他?

言尚怔怔看向端坐在案後的劉相公,心神砰砰疾跳。這位老人須發已白,多年的宰相執掌生涯讓他麵容氣質皆嚴肅無比。他話時,目明亮銳利,直刺人心。

然而毫無疑問,劉相公又是溫和的。言尚回答不出的問題,他便隻是笑看著言尚,並沒有批判言尚太過稚之類的話。

言尚大腦混沌,半晌,他緩緩道:“這些問題……我心中一時有答案,一時又沒有。我需要仔細想一想,再給相公答複。”

劉相公須頷首:“那你就想好再來回答我吧。”

他停頓一下,:“希我這些問題問出後,能讓你清醒點,足以應付外麵等著你的事務。”

公主的馬車到了坊門口,自然是來找言尚的。昨日丹公主鬧出的那事,劉相公已經知道了。特意將言尚在自己府邸留一夜,也是為了緩衝一下……

言尚不知道劉相公的是什麽,何況他現在大腦混,也不能如往日那般敏銳地察人心。

言尚俯向劉相公行了一大禮,如同對待父母那般。這般禮數是最為莊重的,非父母師長不能。言尚行此禮,劉相公揚一揚眉,卻也是坦然之。

但凡言尚能夠想清楚他的問題,就算言尚仍不拜劉相公為師,也不枉費劉相公特意將他留在最後、的這段話的恩了。

-----

言尚出了書舍,走在宰相府宅院中,即將出宅。

“二郎!二郎!”後有聲喚道。

言尚回頭,見是一雪青、臂挽輕紗的向他跑來。這般的奔跑,讓後的侍們都快要追不上,連聲呼喚。

這位娘子容簡單,烏發間隻了一朵珠釵,角所的玉佩,隨奔跑而輕輕飛揚。這是一位清秀簡樸的娘子,眉目間都蘊著一濃鬱的書卷氣,和暮晚搖那般華麗風範格外不同。

這自然是劉若竹。

劉若竹著氣到言尚麵前,稍站定,言尚已經向行禮:“多謝娘子方才在書房點醒的恩。”

劉若竹擺手,自是不必謝。

還忍不住多加一句:“郎君,昨夜送你房中的粥,也是我囑咐廚娘做的呢。”

言尚一愕,然後再次道謝:“那也多謝娘子了。”

劉若竹臉微紅,被他春風細雨般的謝字的不好意思。

言尚清潤目抬起,看:“敢問娘子喚我留步,是有何事麽?”

劉若竹便正正神,告訴言尚:“我追來,是怕郎君選錯了路。二郎,你別看我爺爺如今這般嚴肅,誰都怕他,畢竟是當朝相公嘛。但是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其實跟你一樣呢。也是八麵玲瓏,待誰都很寬和。”

言尚一怔,這他是真不知道,也沒看出來。

劉若竹笑盈盈:“我爺爺忍不住關照你,也是因為你和他年輕時很像,他怕你走錯路呢。”

言尚便作揖,麵朝書房的方向,不管劉相公知不知道。

而此人這般知禮,劉若竹也心生喜歡,覺得自己沒有白白出來一趟。

劉若竹道:“郎君,你跟著我爺爺其實是很不錯的。我爺爺是相公,他不會輕易選不合適的人。為臣者,當忠君忠政,當所有事疊在一起時,還是選擇這四字才沒錯。自古那些能夠長存的世家,沒有一個是想攪什麽下風雲,而是都走的是‘長存’之路。”

言尚心中一,想到了韋樹所在的韋氏。

韋氏在朝中沒有太顯山水的人,但韋氏一直有人在朝中擔任重要職。也許這就是劉若竹娘子所的“長存”之路。

言尚看著這位娘子為爺爺“背書”,卻也聽侃侃而談,不覺微微一笑。

劉若竹腮幫便更紅了,卻睜大澄澈眼眸:“怎麽,我哪裏錯了麽?”

言尚溫聲:“隻是想不到娘子一介郎,於政事上卻看得比尚更清楚。讓尚慚愧。”

劉若竹笑一聲。

背手道:“也沒什麽,從跟在我爺爺邊,見多了而已。”

似想到什麽,又張地怕言尚誤會了自己:“不過我也不是迫你非選我爺爺。我隻是想這樣最好……但是你若覺得不好,你自己判斷吧,不必我影響。”

言尚微笑:“那我也要向娘子行一禮了。”

劉若竹連忙側回避,不他禮。

待言尚離開、背影已經看不到了,劉若竹心生悵然。又有侍耳邊輕語,什麽丹公主的馬車進了坊,估計是來接言二郎的。

劉若竹便大人般地長歎口氣,更生憂慮。

大約猜到這兩發生了什麽事,隻言二郎不要影響。爺爺看好的人才……縱是不能為爺爺所用,也不應早早被折斷才是。

-----

言尚離開相公府沒有多遠,就上了暮晚搖。

他訝然了一下,心中生,萬想不到暮晚搖會來這裏。他甚至以為會不會是來找劉相公的……但是暮晚搖下了馬,直直向他走來,他才知道原來真的是來找他。

屏蔽腦中那些因劉相公質問而生出的萬般混沌思緒,言尚一時為暮晚搖待自己的好而,竟頗有些赧。

畢竟兩月不見。

卻是他看到暮晚搖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事應該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暮晚搖整理心,對言尚出一笑,示意言尚跟上自己。:“聽你被劉相公留了宿,我就知道你路必是亨通了。不過吏部結果還沒出來,你就已經知道了麽?”

言尚溫和答:“大約是去中書省吧,不知。”

暮晚搖心事重重,隻勉強含笑點頭。

又殷勤:“馬車停在巷口,車中備了瓜果糕點,還燒了炭。這般冷,你又是從南方來的,應當很不適應……”

言尚停住腳步,看向

暮晚搖僵站著。

言尚:“出了什麽事?”

暮晚搖裝糊塗:“你什麽?”

言尚略有些自嘲地笑一聲:“也許殿下有待人禮賢下士的時候,但殿下從未這般待我。我還是知道自己在殿下心中的分量的,若是不是出了大事,殿下絕不可能親自來找我……殿下待我沒那般好。”

他這話的。

讓暮晚搖很心虛。

含糊道:“我待你還是很好的呀。我隻是一直脾氣不好嘛,又不是故意的。”

言尚溫聲:“我知道。所以到底出了什麽事……出了什麽樣的大事,讓你這般……像是補償我一樣?”

他心想難道是想了兩個月,還是決定和他斷了關係?

可是若是如此,不可能還來賠笑臉啊?

言尚胡思想時,看暮晚搖眼神輕飄,他便心中更沉。暮晚搖是何等驕傲的人,永遠用下看他……能讓這樣,得是出了多大的事?

他都被嚇得臉有點白了。

暮晚搖低下眼睫,不敢對上言尚的目,輕聲:“劉文吉被廢了。”

言尚:“……”

暮晚搖沒聽到他聲音,更是張,覺得自己做了大錯事。

言尚低聲:“被廢了,是什麽意思?手筋被挑斷了?缺胳膊斷了?”

暮晚搖漲紅臉,手心出汗,全著頭皮:“是被去了,被廢了閹人的意思。”

言尚大腦瞬間空了。

他僵立著,有兩刻時間,耳邊都聽不到聲音。

暮晚搖抬頭看他那麵無表的臉,一下子很是害怕。顧不上其他的,連忙拉住他的手,抱住他的手臂,就晃他的手臂,頗有些有氣無力之後、隻能靠撒的意思。

暮晚搖急急道:“這、這不怪我!我其實有讓人去照顧他,可是他自己要去北裏買醉。那裏那麽多達貴族經常出沒……”

言尚臉仍是沒有表的,卻是一直被暮晚搖晃著手臂,一直扯他手臂,才讓他回過神,讓他意識到這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暮晚搖急得眼睛紅,從未見過言尚發怒,雖然以前也想知道他如何才會生氣,但也不想自己讓他生氣。總覺得他一旦生氣,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暮晚搖:“這真的不怪我呀!我一個公主,你總不能讓我親自跟著他去保護他吧?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言尚輕輕推一下暮晚搖,讓不要總往自己上靠。

他聲音有點僵,但到底沒有發火的跡象:“……我沒有生氣,你不要這樣。我還沒有弄清楚……這到底怎麽回事?如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他真的被廢了?你沒有跟我開玩笑?”

暮晚搖:“我也不得是玩笑啊!他跟戶部郎中家裏的兒子搶人……被人給廢了……”

言尚眼睛看著,溫潤又冷淡。

暮晚搖便一咬牙了實話:“不,不是搶人。是那個人要人,劉文吉去救,卻把自己折了進去……”

言尚:“那殿下現在跑過來告訴我是什麽意思?”

暮晚搖:“是、是……劉文吉不聽我的勸阻,不顧自己還沒養好子,就要進宮去。怕夜長夢多,一都不能等……我、我就來告訴你了。你真的沒有生我的氣麽?”

依然拉著他的手,想象中好像溫香玉能夠有點兒用。

言尚心神混,又氣又急又悲之下,暮晚搖這點兒心思,又讓他覺得有些想笑。他手搭在肩上,讓不要折騰了。

言尚:“你可有事後補救?”

暮晚搖睜大圓眼,真的像隻貓兒一般:“我做了啊!我也讓人去廢那些害他的人!就是戶部郎中那個老狐貍,把他兒子送出了長安,保住了他兒子。那老頭子又跑到太子麵前大哭大鬧,我很生氣,自然去討道理……”

言尚:“你討到了什麽道理?”

暮晚搖垂下視線,幾乎不敢對上言尚的眼睛。拉著他的手也放下,卻被言尚反手握住。的手腕被他冰冷的手握住,他俯下臉,再次問:“你討到了什麽道理?”

暮晚搖咬牙。

半晌道:“你也知道我其實討不了什麽道理,我隻能利用此事為自己謀福利……我隻能聽劉文吉的,將他送進宮。你要是因此怪我,你就怪吧。這不是我的錯!我沒錯!”

自我服一般,一直重複沒有錯。

言尚鬆開的手。

然而又急了,快哭了一般地重新去扯他袖子:“言二哥哥……”

言尚:“殿下,我不生你的氣。你劉兄要被你送進宮了,我能去看他最後一麵麽?路上,還請殿下詳細與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殿下話中有很多不詳之,我真的不是怪罪殿下……我就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事。”

言尚輕聲:“我想知道,劉兄是怎麽被一步步到如今境況的。”

他大腦中,再次想到劉相公聲如雷霆般的質問——一個聖人,各不得罪,如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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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吉坐在馬車中,即將進宮。

他是丹公主府上送進宮的人,待遇也許能比旁的人好一些。但也要麵對最侮辱人的檢查,要查是否淨幹淨。

劉文吉坐在車中,閉著眼,蓋著被褥,昏昏睡。怕夜長夢多,他還未好,就要直接進宮。

自淨之後,他比以前怕冷了很多,如今蓋著這麽厚的褥子,他仍在車中瑟瑟發抖。

然而進了宮,沒有人相助,從下麵一點點做起,隻會比現在更苦。

劉文吉淡漠著,想他都想清楚了。

之前十八年的人生盡拋棄,就當自己從頭來過。他之前人生淺薄,看錯了太多事,太多人……十幾年的才人生何其失敗。然而人如今重新翻章,他將作為一個廢人活著。

不敢麵朝家鄉父老,不敢麵對舊日人……一切從頭開始。

“劉兄!劉兄……文吉!”緩緩排隊進宮的車外,有人喚聲。

那喚聲從遠而近,聲音漸漸清晰,坐在車中本麵無表的劉文吉,也一下子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他閉著眼的睫輕輕了一下,睜開了眼。又是喚聲一直追著,好一會兒,劉文吉才輕聲讓車夫停下馬車。

劉文吉掀開車簾,看到騎馬而來的青袍年郎,後還跟隨著暮晚搖等人。

劉文吉靜靜地看著言尚下馬,看那風采翩然的年大步向這裏走來。自來到長安,劉文吉一日日塵埃,言尚的氣質卻一日日如珠玉……劉文吉人生的路越走越窄,言尚的路越走越寬。

正好與在嶺南時完全反了過來。

劉文吉漠然地想,上的意旨,真是有趣啊。

他垂下眼,掩去目中鷙。想那又如何?上要他劉文吉一步步差,他偏不順意。做了宦又如何?又有什麽值得被辱的?

劉文吉緩緩下了馬車,本想冷淡地和言尚告個別,聲再也不用見,讓言尚不要再想他了。

卻是他才下車,暮晚搖從馬上躍下,便看到言尚一把抱住了劉文吉。

劉文吉發愣。

卻沒推開。

言尚低聲:“我已經知道所有事了……是我不好,是我沒有將你留下。我本該強著你留在我府中,不要離開;哪怕你不喜,我也要告訴你長安和你想的不一樣。是我不好,是我沒有做到朋友該做的事,是我總忙著自己的事,忽略了你。你最痛苦的時候我沒有陪著你,沒有幫到你……

“製考有什麽意思,哪裏比我的朋友更重要?是我錯了……”

劉文吉空的眼中,忽然有了,然後有了淚意。

,想什麽,卻隻是兩行淚流下。

然而劉文吉搖頭,他一把推開言尚,握住言尚的手,卻隻是搖頭,含淚不語。

言尚!言尚!

從來都把錯推到自己頭上的言尚!不管他如何做、都沒有怪過他的言尚!

他們一起在嶺南讀書,一起在他父親的書房中背書,又一起從嶺南走來了長安……而今來送他的,還是隻有言尚!

劉文吉淚流不止,好半晌才:“素臣,不管來日如何,我永不會怪你,你永遠是我的好友,好兄弟。”

他流著淚:“我知道你擅際,你的朋友南海北,所有人都喜歡你。你的好友多得是,我劉文吉不算什麽。但是我希,你能在心裏給我留一個位置……記得我。”

言尚目有痛意。

他不忍看今日局麵,不忍看好友淚流滿麵的樣子。不忍看昔日意氣風發的人,落到如此下場。

言尚道:“什麽永遠記得你?你自然是我的友人。你又不是死了,你隻是……進宮而已。日後我們必然還有再見的機會。文吉,好好活著,好好爭一番新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然下自有一線生機留給世人。自要去與爭一爭!”

劉文吉看著他,怔忡:“你怎能認我為友?怎能認宦為友?”

言尚目中流落,低聲哀道:“你何必拘泥於此?宦者又如何?隻是比別的男子了一樣東西而已,卻也是人。這又不是你的錯……人生也不必總是人人一樣,換種活法而已,你何必自甘下賤?”

劉文吉:“可笑我來長安近兩年,還是隻有你送我。”

言尚勉強笑道:“我一人還不夠麽?”

劉文吉怔怔笑:“夠了、夠了……你言素臣一人,比得上千萬人了。我與你相一場,已見到這世間君子是如何模樣,已經足夠了!”

言尚垂目:“戶部郎中的十一郎……”

劉文吉冷冰冰道:“素臣,你不用為我做什麽。聽公主殿下,你製考很功,要有做了……你剛朝,不要為我去得罪那些人。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

“不管來日如何景……素臣,我都會記得你待我的心。”

言尚無話,隻能再次握住劉文吉的手,默然不語。

暮晚搖立在馬旁,靜看著言尚和劉文吉。如玉亮,手著濃長的白馬鬃,眼睛隻盯著言尚。

淒艾悲苦於此。

劉文吉哽不能言,言尚一直鼓勵他,用溫暖的聲音去安他。

暮晚搖想,言尚真是一個讓人不得不喜歡的人啊。他特意追來這裏,隻為了和劉文吉這麽一番話,隻是怕劉文吉自甘墮落、無法在宮廷熬下去……其實日後言尚和劉文吉見麵的機會可能真的沒多

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然而言尚仍要見劉文吉。

他待人好,並不隻是覺得這人有用,才去好。

他以誠心待人……難怪喜歡他的人那麽多。

暮晚搖垂眼。

心想我也喜歡呀。

-----

言尚心很不好。

暮晚搖完全能理解。

剛見過劉文吉,也許言尚自己他不怪誰,可他心中不可能一點兒怨氣都沒有。

暮晚搖和言尚各自騎著馬,沉默回各自的府邸。和暮晚搖之前想好的待言尚製考後、如何為他慶祝不同,兩人在巷中告別,各自回府。言尚沒有心慶祝,暮晚搖也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強大,也漠著臉回了自己的府。

然而暮晚搖心中難

言尚沒有多跟兩句話,就猜他是不是還是怪的。那麽地跑去劉相公那裏找他,也是防止他鬧事……他一定是聽懂了的意思,他什麽也沒做。可是他現在閉門不出,暮晚搖也很傷心。

下午的時候,暮晚搖坐在三層閣樓上,靜看著對麵府邸,看著言尚所住的書房。

看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時候,見他屋舍的燈沒有亮,書房的燈亮了。於是就知道他一下午都在書舍,都沒有離開。

暮晚搖仍然看著。

“殿下,進去歇歇吧?”侍夏容輕聲懇求。

暮晚搖抱臂而坐,搖頭不語,眼睛隻看到對麵府邸的燈火。在此坐了幾個時辰都不,讓仆從們分外擔心。

夏容轉要走,聽暮晚搖冷聲:“誰也不許去找言尚。”

不要讓言尚知道,不要讓言尚那般難過之下,還要收整心來安

夏容正打算和人商量著去隔壁請人,聽公主淡漠一言後,愣了愣,屈膝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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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後又過了一個時辰,開始下雪了。

這是今年長安的第一場雪。

暮晚搖仍坐在閣樓上,沒有離開。

夏容再來勸,下雪了,請殿下進溫暖的室休息。然而暮晚搖看著對麵府邸書舍中一直通亮的燈火,心想言尚都不去休息,什麽都沒做,有什麽好休息的?

便繼續坐在這裏。

一邊看著雪花簌簌落下,一邊看著對麵府邸的燈。

時間緩緩到了半夜。

書舍的燈一直亮著。

暮晚搖看得都有些麻木了,忽然之間,看到那燈火一晃,似有移。有人推開了書舍門,提著燈籠,站在廊下。

重重燈火之,與廊外飛揚的雪花融。

黑夜闃寂朦朧,地間隻剩下這點兒燈火和雪

言尚持著燈籠,立在廊下,看著地間飛舞的大雪。他在廊下立了很久,仰著頭,有些愣神的,看著雪花看了很久。

忽然之間,他好像覺到了什麽一樣,目穿越雪花,仰頭看向對麵府邸。

他看到了三層閣樓上模糊的、通亮的燈火。

看到了模糊的人影,似在那裏坐著。

言尚怔怔看著。

-----

暮晚搖怔怔看著那廊下的燈籠。

-----

並沒有看到彼此。

但是模糊的影,一種朦朧的覺告訴他們,那就是他們在看的人。

風雪廊下,言尚站著看了半,忽然下臺階,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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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看到那燈籠呆呆看了片刻,忽然起,快步下閣樓。

奔下閣樓,在侍和仆從的詫異中,心跳咚咚,向府外跑去。

夏容慌張:“殿下?該睡了……您這是要去哪裏?”

暮晚搖一徑厲喝:“開門!我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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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打開了府門,飛雪下,看到對麵府邸公主府的大門打開,披著雪白鶴氅、穿著胭脂紅的暮晚搖,清晰眉目在打開的門後,一點點出。

與他對

二人久久立在各自門下對

然後言尚下臺階,走向

暮晚搖等著他。

他站在臺階下,定定神,對出笑容。他仰頭看,目溫和:“殿下,我要去趟劉相公府邸,殿下可否助我開坊門?”

暮晚搖點頭。

言尚看著:“殿下可否與我一起去?”

暮晚搖目中亮起,對他出笑。裾掠過地上白雪,下了臺階,被他握住了手。

-----

深更半夜,劉相公府邸大門被敲開,是丹公主陪著言二郎來求見。

相公府人不可思議,劉若竹睡得香甜時,聽到外頭靜,也被吵醒。劉若竹聽到言二郎三更半夜登門,實在好奇,匆匆穿上,就跑去看。

劉若竹和自己父母等人站在回廊,隔著不遠距離,看到丹公主隻站在宅門口。沒有帶仆從,雪落在公主上,公主並沒有走來。

走來的,是言二郎。

燈火重重,劉相公披站在廂房門口,麵古怪地看著這個一步步走到自己麵前的言二郎。

劉若竹也悄悄看著。

言尚仰頭看劉相公,朗聲清越:“相公白日問我的話,我思考了一整日,現在可以給出答案了。

“世間大約沒有完全偏向我的正義仁善。但是大的標準是一樣的。我隻要按照大標準去行事,既然開始做事,就不必管他人言語,我心自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便好。

“自古問政,問賢不問眾。這是從古至今的道理,我沒辦法改。然而這道理,不過是因為當權者認為百姓愚昧,不堪教化,所以才不聽民眾聲音。那我等為者,就應廣開民路才是。建私學、學,興教育、用寒門、改科考……當能夠讀書的人多了,當百姓們識字的多了,當愚昧的思想了……這‘眾’,便也是‘賢’,便能走到我們麵前,讓我們聽到他們聲音了。

“我一心韜養晦,想做聖賢,這是錯的。為政者,當權者,絕無聖人。聖人是當不了的。是我之前狹隘了,想錯了,我修自己的品,也不應當局限住自己。當我困在一個‘聖人’框架中,我便什麽也做不了了。”

劉相公初時麵無表,到最後,他臉上緩緩出了笑意。他聽言尚侃侃而談,便一點兒也沒有半夜被吵醒的氣惱了。

劉相公緩緩的、慢悠悠地開口,滄桑的聲音在地飛雪間傳開:“素臣,你當知。政治是個人和整個群之間的互相妥協。政治不是用來苦大仇深,而是用來玩的。”

言尚跟著他的話,繼續將劉相公沒有完的下半句完:“玩得好政治的人,便是要學會讓別人為他妥協。”

接著,言尚袍而跪,當著所有人的麵,叩地,拜名師:“學生言尚,願跟隨相公,拜劉相公為師!”

劉相公大笑。

朗聲:“好!”

老當益壯的劉相公親自下臺階,將跪在雪地上的言尚扶起,他大笑道:“快拿酒來,老夫要與我的學生共飲……”

涼涼聲響起:“他不喝酒。”

劉相公一怔,劉府眾人一怔,這才注意到那位一直站在宅院門口、安靜看著他們、卻沒有上前來的丹公主。

劉相公莞爾:“那便以茶代酒吧!”

暮晚搖靜看著言尚拜師。

劉若竹笑地站在自己父母旁,看言尚與爺爺喝了茶,再與那位丹公主一起轉離去。今晚被吵醒,亦是十分歡喜。就是有點兒奇怪丹公主對言二郎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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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沉靜,大雪飛,燈火寥落。

言尚和暮晚搖登上城樓,坐在欄桿,共看這地大雪。

言尚緩聲:“殿下,我有沒有告訴你……”

暮晚搖側頭,慵懶的:“嗯?”

言尚麵容被雪照得更加玉白,他那因被雪水打而霧濛濛纏結在一起的睫漉漉的。

他看著地間的雪:“我是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搖:“啊?”

然後言尚側頭看,暮晚搖才反應過來。是了,此人來自嶺南,那裏常年炎熱溫暖,哪裏有雪。他確實是來到長安,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搖低頭笑,心想那他很淡定啊。

言尚看著低頭笑,他目中也帶了笑意。坐在城樓上,看著長安寥落燈火,看著千萬房舍,言尚手一點點出,握住暮晚搖的手。

暮晚搖冰涼的手被人拉住。

了一下,看向他。

他道:“殿下願與我相好麽?”

暮晚搖麵頰染霞,眼睛彎了一下。深夜大雪中,凝視他的眼睛,出笑。

,又張。既害怕,又歡喜。

了蠱一般,輕聲:“願意的。”

他俯來,親吻

雪如星河映,在二人後徘徊淋漓。

蜿蜒不絕的城池,千萬年不改的燈火。螻蟻觀,宇宙照地,飛雪漫。

這長安風,盡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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