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初七作為什長，親自帶隊送江凡離開。

臨別的時候，楊初七沉默了片刻，凝視著他：“江秦，我不知道你究竟來做什麼，但我明白，你不是普通人。”

江凡目微微閃，卻最終沒有說出什麼。

“你……有很大機會活下來。”楊初七看著他：“答應我一件事，若我們沒能回家，替我們回去看看家里人。”

江凡認真點點頭：“楊大哥別說不吉利的話，各位兄弟都是好漢子，必然能立下大功榮耀還鄉。”

楊初七微微一笑，手拍拍他的肩膀：“江兄弟，軍中人不怕死，更不怕提起這個死字，大秦對待士卒好的很，我們若是陣亡，全家會非常好過。”

這點，江凡是清楚的，和晉國不同，大秦對待士兵的確非常優待，最近他也深刻認識到這一點。

不但自吃得飽穿得暖，而且妻兒父母都會到最大關照，若不幸陣亡，三代都不用發愁了，不會有任何后顧之憂，這也是秦軍悍不畏死的原因。

但是誰愿意死呢？江凡也只能鼓勵他們，盡量活下來。沒想到十個糙漢子卻嘲笑起他來。

說國待我們以優，我們當回報國以忠。咱老秦漢子生來就該保家衛國，戰死是天大榮耀。

江凡心中異常，他們許多人大字都不識一個，卻有著最樸素，最熾烈的家國。

“俺知道，這次與以往不同，我們全天候投訓練，必然有大仗要打，或許比幾年前那次打四國還大，因為我從沒見過這般陣仗，這般張的氣氛。所以，才跟你說這些話……”

楊初七說著，卻沒有任何憂心忡忡，反而目灼灼：“俺不懂啥大道理，爹教過我們，皮之不存，將焉附。誰敢我們的國家，我們就讓他見識老秦人的有多燙！”

江凡著心頭涌的熱：“若是……我們要去打別人呢？”

楊初七笑了：“俺們兄弟出生在山野，知道要想村子太平，就要把附近的豺狼蛇蟲打干凈。天下大事，俺們不懂，但陛下懂，攝政王懂，他們讓我們打誰，我們就打誰，俺相信，他們一定是想讓我們都過上太平日子。”

江凡覺得一熱流沖上口，想說什麼，卻終歸沒說出來。

楊初七笑著錘了江凡一拳：“好了，別婆婆媽媽的了，走吧，五年之后若還記得我們，別忘承諾，蓬萊居，燒刀子！”

說罷，他毅然轉過，高唱著大秦軍歌闊步而去。

江凡驟然覺得眼眶一熱，卻終被中的熱蒸干……

“這就是你的兵，你的子民。”

江凡復述完楊初七他們的話，目深邃的看著帝，緩緩道。

帝沉靜的聽著，神平淡，然而手指著筆，指節泛白，直到它咔的一聲斷裂。

帝緩緩放下斷掉的筆，沉默了很久，忽然召喚道：“趙高！”

趙高一溜小跑上前：“陛下。”

帝看著斷筆：“用驪山玻璃裝裱起來，懸掛在朕的書房。”

趙高愣了下，卻立即回應：“遵旨。”

江凡從懷中取出那塊刻著十一個人的笑臉的木牌子：“我們，得記著他們的臉。”

帝接過來，細細看了好久，才還給江凡：“收好，這才是我們最強的至寶。”

江凡點點頭，珍而重之的收懷中。

“他們都在刻苦練，只為等待家國那一聲召喚。我也不能坐著了。”

帝嗯了聲：“去吧，搖的軍陣道，有大用。”

——

距離二十七，只有五天時間，江凡沒工夫休息，回到家的當天只是海吃一頓后，就乘坐小鷺上了天。

小鷺如今可真不是小白鷺，個頭比它爹娘大多了，帶著兩大一小三個人外加一只猴半點都不費勁。

因為要走空運，江凡并未帶許多人，只有林南燕和甩不掉的西西小牛皮糖，外加最能替自己帶娃的六耳老弟。

江凡覺得小七之所以嚷嚷著要去，是因為搖。但明顯，對搖依然惦記的是書狂徒心里深深懷著不滿。

但最終，他還是同意了，只是叮囑林南燕不要耍子。

林南燕滿不在乎，聲稱只是為了看熱鬧。

江凡沒多說，有些事能放下遲早能放下，放不下遲早也得發，攔著沒意義。

林南燕看起來是很興的，一上天就哇哇大，說終于和公子爺單飛了。

江凡很無奈的按著泥鰍般扭鉆的林南燕，扶著騎在脖子上同樣興的呀呀的小西西，一路向南。

以如今小白的速度，飛躍萬里只需要四天，第五天天還沒亮，江凡就趕到了書山。

不過上山之前，他還是把西西和猴子安排了下，沒敢帶上去，畢竟山上有個懷破妄之眼的聞人太師，可別見到西西惹出什麼大子。

今日的書山非同往常那般清幽肅雅，反而到張燈結彩，紅綾飄飛，一派很喜慶的樣子。

他以賀客份而來，書山并未阻攔，大開山門迎接。

因為時辰還早，他先被帶去了休息的地方。但江凡安頓了下林南燕，卻獨自出去了，他很想看看一個地方，很早就想來了。

那是整個書山最寬敞的地方，被稱為問天臺。是一座被削平的山峰，以青石鋪就，占地極廣，不下千頃。

問天臺之所以得名，則是因為一個千古名人——文皇。

相傳圣戰之前文皇曾于此地講書傳學。天人圣戰之后，文皇曾在此枯坐三個月，最終提起如椽大筆，以整個山頂為書，寫下著名的天道九問。隨后仰天而誦之，聲傳九霄。

江凡上來的早，因為時辰未到，其他人還在客舍之中休息，問天臺上只有寥寥幾人，似乎在周圍居高品讀九問。

江凡也沒細看人，第一時間他想瞻仰的，也是文皇刻在青石地面上的天道九問。

大字如，每一筆都仿佛刀鋒劈斬，深深刻在青石上。

江凡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心神震撼，仿佛有一郁郁不平之氣越千年依舊凝聚不散，煌煌九問，似乎在仰視蒼天，發出憤怒的質詢。

“問天，何以為天……

問天，何以為地……

問天，何以為人……

問天，何以為萬……

問天，何以為……

問天，何以為生死……

問天，何以為興衰……

問天，何以為鬼神……

問天，何以為圣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