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時分，自議事堂中離開，崔洐仍覺得反應不過來。

雨還在下，崔洐和盧氏邊各有仆從與婢撐傘。

路上，傘下的崔洐到底忍不住向側的妻子問道：“……夫人果真要去太原？”

盧氏：“家主之令，怎好違背呢。”

“可父親言辭中不曾有勉強之意……”這話未能搪塞得了崔洐，他停下腳步，微皺眉看著妻子，正道：“是你自己想去，不是嗎？”

他腳下停頓得突然，盧氏已經在他前面兩步，此刻便也停下，回頭看向他，似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未有否認地道：“郎主，我的確更想與六郎他們在一。”

崔洐已做好盧氏會否認的準備，而若否認，他勢必要問一句，若是沒有不滿，為何會連一聲詢問都沒有，就要這樣遠赴太原？

但是，面前的人竟是嘆息道：“郎主總算是看出來了啊。”

盧氏踏亭之后，侍便識趣地撐傘走開了些，但也未走太遠——郎主狀態不太妙，要留意著，省得夫人在這臨走之際被欺負了。

這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一直都在有意敷衍他？

“鄭夫人走時，大郎只不過是個孩子……可郎主做了什麼？猜忌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孩子，迫他再不能提起他的母親嗎？”

此一次的談話氛圍，是從未在二人之間出現過的。

而不是這樣長久地敷衍他，又要突然拋下他！

盧氏也看著他。

且這才哪兒到哪兒，還沒說夠呢。

雨水滂沱，天地間已有兩分寒意。

這是提醒，也是質問。

“……一派胡言！”崔洐驀地揮袖，后退一步，眼神依舊鎖著盧氏：“我不過是他才……”

他是的夫……就算有其它想法，卻至也要與他商議一番，在得到他的準允之后，方可做出決定！

“不知郎主要問什麼？”亭，盧氏開口問。

雨中，崔洐凝聲道：“盧氏，我有話想要問你。”

“是郎主啊，郎主追上來讓我說的啊。”盧氏輕嘆口氣，眼神無奈——不說吧，他又想聽，說了吧，他又急眼。

見崔洐下意識地后退，盧氏上前一步，帶著一種名為不顧崔洐死活，以及“反正這日子也不必過了”的灑放飛之，繼續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郎主之所以百般看不慣大郎，大約還有一重未曾宣之于口的原因吧？”

這句話讓崔洐越發難以自容，他自認為的由上至下的俯視，實則事實卻恰恰相反，竟是妻子在由上至下地哄騙著他過日子……這何其諷刺？

“可郎主唯獨選擇予大郎十中之十二的嚴苛，而從未有過半分為父之慈包容……”盧氏看著面前的男人，問：“到頭來，郎主卻認為這并無過錯嗎？”

這究竟是為何？

“我不過只是說了幾句以往不曾言明的話，郎主便顯得這般狼狽可憐了，那大郎呢？如此錐心之言，大郎這些年來又從郎主口中聽了多？”

“郎主覺得這些年來，你我夫妻相融洽。但這份融洽，并非是我與郎主合得來，是我強迫自己裝作與郎主合得來。”

他是的夫，所以無論何時都該將他放在首位，敬重他。

“盧氏……”崔洐幾乎憤怒得紅了眼眶，他咬牙切齒間，卻已無法說出通暢的反駁之言。

他是一家之主，本該被家中人討好圍繞……可怎麼突然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長子忤逆，與他素來不合，已與他斷絕關系。次子頑劣，如今卻被父親賦予了帶領另一半崔氏族人前行的使命……而此時，他的妻子竟也要帶著他的兒離開他了，且這舉幾乎是主的。

“郎主固然平庸，卻并不蠢笨。”盧氏道：“郎主之所以未曾發覺，不過是因為郎主從來不屑正視我，也從不曾想過要卸下高高在上的威嚴來過日子。”

盧氏嘆息道：“一直以來，我之所以想讓瑯兒他們親近大郎，不單因為大郎實在中用，更是因為，大郎他實在可憐。”

聽得后急促的腳步聲，盧氏停下了腳步，但未回頭。

見他忽然沖雨水中，仆從驚呼一聲“郎主”，忙舉著傘要跟上，卻聽崔洐語調冷厲地道：“不必跟來。”

盧氏的眼神比以往更平靜，只是有些慨：“或者說，郎主終于愿意分心來分辨一下妾的想法了。”

一切緒漸化作怒意，但礙于固守的面和尊嚴，崔洐唯有強行下，盡量不發作出來。他一時定定地看著盧氏，眼神失而又不解，卻也只能一字一頓地道：“盧氏，我是你的夫……”

“郎主盼著令安為另一個您自己，而想要拼力抹殺原本的令安，尤其是他上那些與他母親鄭夫人相似之。”

在說些什麼避重就輕之言？

見他攥著拳不說話，盧氏微一福，聲音和：“時辰不早了，郎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郎主，這非是為父，而是為敵。”盧氏道：“一直以來，郎主待令安，皆如視仇敵。”

而盧氏的話，讓他不冷笑出聲，語氣中也染上了抑已久的怒氣：“他自一兩歲起，便被父親視作未來家主栽培……而我為他的父親，對他嚴苛一些，究竟何錯之有？”

雨水很大，這短短二十余步，便崔洐看起來狼狽許多。

崔洐沒半分猶豫：“我哪里行事欠妥，你不妨一一說來！”

“欠妥……”盧氏似乎掂量了一下這二字分量，輕聲問：“郎主覺得自己對待大郎的方式，便只是欠妥而已嗎？”

對上那雙遠比往日看起來要明銳利的眼睛，崔洐心中陡然一墜，好似最的那層窗紙就要被捅破，他幾乎帶些慌地抬手指向盧氏：“盧氏……你今日言行放肆，該住口了！”

縱一貫頭腦簡單，卻也不該不知曉這其中的輕重！

對上丈夫失而不解的眼睛，盧氏開口，聲音依舊輕，眼底依舊出關切：“是啊，郎主是我的夫君，所以待我走后，郎主務必要保重好自，不然我與六郎和棠兒免不了是要掛心的。”

想到這種可能，崔洐心緒翻涌，只覺眼前的子突然變得陌生至極，又仿佛他從來不曾真正看清過。

“礙于此中種種，郎主便一直在同一個孩較勁，那僅有的一微薄父，又如何能與郎主心中放不下的自傲自大相提并論？”

崔洐看著：“你要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