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認真喜歡你》 Chapter 1 往事若無其事

低矮破舊的居民樓,狹窄骯髒的街道,隨可見的小攤販——文昌路算是翡海這座大都市中的貧民區了。只是今天,這裏卻來了一場排場極大的迎親,左鄰右舍嗑着瓜子,拖着孩子,站在馬路兩邊看得津津有味。

街口本就狹窄,尤其是放過了一竹之後,青煙繚繞,空氣中彌散着濃濃的硫黃味道,迎親車隊開得更慢了。爲首的是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跑車,白玫瑰組一個不大的心形,點綴在車上,昭示着這是一輛主婚車。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簡單,卻高貴。

“啥車?”圍觀的人羣中,有人大聲說,“不是大奔,也不是寶馬啊?”

“啥牌子啊?沒見過……”

“你們懂個屁,這車抵得上十輛大奔寶馬。”一個滿臉豔羨的年輕人說,又踮起腳尖向對街那戶了喜字的人家,“是誰出嫁啊?嘖嘖,一溜兒瑪莎拉啊!”

“還能有誰啊?就對面賣水果的老舒家兒!”有個中年人穿着睡,拍了拍自己小兒的頭,唾沫橫飛地說,“你看看,人家讀到博士,學問有了,又嫁得這麼好!讓你考試再不及格!讓你再懶!”

“快看快看!新郎出來了!”

隔着青煙嫋嫋,看不清新郎真正的面目,只能模糊地認出是個材修長拔的年輕人,黑西服合地勾勒出完的線條,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貴氣。

年輕男人站在老舒家

的水果攤前,氣質顯得那樣格格不,可他似乎並不在意,敲響了那扇鐵皮包着的老舊防盜門。

此刻那羣拼命墊着腳尖,想要看看新郎長啥樣的男人人們,並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這場迎親,會在第二天的報紙、網絡甚至電臺新聞裏,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誰說這世上沒有灰姑娘?

誰說現實生活中,只有冷冰冰的門當戶對?

誰說白馬王子只是小生冒着紅泡泡的可笑幻想?

曾經說過這些話的那個人,一定是因爲沒有見到這一幕。

許佳南隔着車窗玻璃,忍不住嘲諷地勾起了脣角。

假如新娘是灰姑娘,那自己是什麼?王子在認識灰姑娘前,大約和貴族小姐們往過。麗妖嬈,卻又矯……於是王子最後的選擇依然是善良而無辜的平民孩。這樣……王子也會有滿足吧?

陳綏寧竟然真的帶着車隊,捧着花球,按着良辰吉時的說法,放完一百零八枚竹,準點在上午十點零八分趕到了這裏。

據說那是因爲新娘的父親——那個賣水果的老頭迷信這個。於是這個常春藤名校商學院畢業的年輕男人——哪怕他是個徹底的唯論者——也一不苟地照做了。

許佳南的眼睛一眨不眨,要這樣看着,看着他還要做出多麼可笑又荒謬的事來。

半個多小時後,那扇鐵門重新打開了。

新郎牽着新娘的手走了出來。新娘上Vera Wang肩白婚紗的後襬長長地拖曳在後,甚至給人錯覺,

盈的紗就足以將那扇窄小的門填充起來。新郎地站在前半步的地方,溫款款地,或許是因爲見不便,他索打橫抱起來,穩穩地走向婚車。

這樣意,圍觀的群眾自發地為這對新人鼓起掌來。

許佳南開著一輛沒人注意的黑本田,一雙眼睛地盯著那對新人,握著方向盤,堅定地踩下了油門。離那輛婚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加速……再加速……此刻許佳南發熱的頭腦裏,隻有四個字:同歸於盡。

二十米,十五米……甚至能看清陳綏寧角溫至極的微笑,許佳南用力地抿,義無反顧地將油門踩了下去。

斜裏忽然開進一輛黑路虎,不偏不倚地攔在路口,許佳南下意識地踩了剎車。

吱——

刺耳的剎車聲,本田在離那輛路虎不到一人距離的地方停住了。

許佳南沒有毫的防備,慣狠狠地撞在了方向盤上,腔、小腹因為巨大的衝擊力,痛得說不出話來。

路虎的軀巨大,擋住了這一幕混,而迎親的車隊轉了方向,毫不地往濱海山莊駛去了。

許佳南趴在方向盤上,強忍著劇痛,沒有出聲,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來。到底還是失敗了……是啊,陳綏寧怎麽會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發瘋呢?!他……一定早早地就派了人跟著自己,看著吃盡苦頭。

路虎上果然下來幾個人,敲了敲的車窗。緩緩地將玻璃降了下來,年輕人冰冷地手進來,將車門打開,一把將拖出來:“許小姐,陳先生吩咐了,今天一整天,你最好什麽事都不要做。”

許佳南用力掙了掙,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氣,因為小腹一陣陣的劇痛,的聲音也變得微弱:“你們……放開我。”

“婚宴是十二點整,在濱海山莊。陳先生說,希你能代替你父親參加儀式。”他並未放開,隻是麵無表地將這話說完。

“我去不去,你們管得著嗎!放開我!你再這樣,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愈發地腹痛難忍,連話都說不完整。雖被人拽著手臂,卻還是忍不住蹲下來,在地上蜷了一團。年輕男人雙臂一橫,將抱了起來,徑直塞進了路虎後座,車子打了個彎,向著婚車車隊的方向駛去。

車子開進悉的濱海山莊,許佳南蜷在後座上,小腹像是有千萬把刀在狠狠地剮著。劇烈的疼痛中,每一秒都被無限製延長,直到車門被拉開,佳南已經滿臉都是淚痕,嘶啞著聲音說:“送我去醫院……”

年輕男人逆立著,人看不清表,聲音卻是低沉悅耳:“把送進房間,休息一會兒。”

這樣悉……許佳南生理上的傷痛倏然消失了,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前的那個人。

他穿著黑西服,冠楚楚,神閑然之至,聲音卻帶著微諷:“佳南,有勇氣開車來同歸於盡,就沒勇氣來觀禮嗎?”

許佳南臉上最後一都消退了,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低聲說:“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這樣意,圍觀的群眾自發地為這對新人鼓起掌來。

許佳南開著一輛沒人注意的黑本田,一雙眼睛地盯著那對新人,握著方向盤,堅定地踩下了油門。離那輛婚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加速……再加速……此刻許佳南發熱的頭腦裏,隻有四個字:同歸於盡。

二十米,十五米……甚至能看清陳綏寧角溫至極的微笑,許佳南用力地抿,義無反顧地將油門踩了下去。

斜裏忽然開進一輛黑路虎,不偏不倚地攔在路口,許佳南下意識地踩了剎車。

吱——

刺耳的剎車聲,本田在離那輛路虎不到一人距離的地方停住了。

許佳南沒有毫的防備,慣狠狠地撞在了方向盤上,腔、小腹因為巨大的衝擊力,痛得說不出話來。

路虎的軀巨大,擋住了這一幕混,而迎親的車隊轉了方向,毫不地往濱海山莊駛去了。

許佳南趴在方向盤上,強忍著劇痛,沒有出聲,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來。到底還是失敗了……是啊,陳綏寧怎麽會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發瘋呢?!他……一定早早地就派了人跟著自己,看著吃盡苦頭。

路虎上果然下來幾個人,敲了敲的車窗。緩緩地將玻璃降了下來,年輕人冰冷地手進來,將車門打開,一把將拖出來:“許小姐,陳先生吩咐了,今天一整天,你最好什麽事都不要做。”

許佳南用力掙了掙,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氣,因為小腹一陣陣的劇痛,的聲音也變得微弱:“你們……放開我。”

“婚宴是十二點整,在濱海山莊。陳先生說,希你能代替你父親參加儀式。”他並未放開,隻是麵無表地將這話說完。

“我去不去,你們管得著嗎!放開我!你再這樣,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愈發地腹痛難忍,連話都說不完整。雖被人拽著手臂,卻還是忍不住蹲下來,在地上蜷了一團。年輕男人雙臂一橫,將抱了起來,徑直塞進了路虎後座,車子打了個彎,向著婚車車隊的方向駛去。

車子開進悉的濱海山莊,許佳南蜷在後座上,小腹像是有千萬把刀在狠狠地剮著。劇烈的疼痛中,每一秒都被無限製延長,直到車門被拉開,佳南已經滿臉都是淚痕,嘶啞著聲音說:“送我去醫院……”

年輕男人逆立著,人看不清表,聲音卻是低沉悅耳:“把送進房間,休息一會兒。”

這樣悉……許佳南生理上的傷痛倏然消失了,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前的那個人。

他穿著黑西服,冠楚楚,神閑然之至,聲音卻帶著微諷:“佳南,有勇氣開車來同歸於盡,就沒勇氣來觀禮嗎?”

許佳南臉上最後一都消退了,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低聲說:“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佳南,你要相信我。那個時候,我是真心喜歡你……床上的你。”陳綏寧淡淡笑了笑,俯抬起的下頜,又補充說,“可我真正的,是舒淩。”

他提起舒淩這個名字,眼神都驀然下來。可那種,卻仿佛是一把刀,刺得許佳南幾乎昏厥過去,用盡全力氣出手,拽住了他的袖。

陳綏寧低頭看了一眼,的手指纖細,已經沒有毫的了,卻執著地蜷曲著,不肯放開。

那一剎那,這個年輕人眼神中掠起幾分錯綜之意,卻也隻是一閃而逝,他微微蹙眉,像是撣開灰塵一樣,甩開了的手,轉離開。

“許小姐昏過去了。”

陳綏寧並未停下腳步,隻抿了抿,冷笑了一聲:“送去醫院吧。出了事,許彥海那邊麵子上過不去。”

許佳南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隻有一個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藥水正緩慢而流暢地滴落,蒼白地過半拉著的紗窗進來,過那個小小的塑膠管,在牆上落下一個個小小的斑。耳朵裏傳來一陣嗡嗡的鳴響,有些茫然地四顧,過了一會兒,門把被人轉開了。

佳南怔怔地看著床邊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句“爸爸”沒有出口,臉上卻狠狠挨了一下掌,下意識地拿手去擋了一下,手上著的針卻被歪了,頓時手背上腫起了一大片。

“爸爸……”臉頰上火辣辣地痛,角甚至還帶著腥味,許佳南知道父親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或許是因為恨鐵不鋼吧——從的視線出去,已經看不清他的臉或者表了。轉開目,直地躺在床上,一著天花板。

許彥海鐵青著臉按下了呼,護士膽戰心驚地走進來,替病人拔下了針頭,又小心地說:“許小姐,我替你換一隻手上吧?”

佳南近乎麻木地出另一隻手,針尖及皮時,帶著鋒銳的涼意。

許彥海在沙發上坐下,年過五十的他看起來依舊健壯,他的指尖夾了一支雪茄,卻沒點燃,看了枯槁蒼白的兒一眼,又放下了。

“爸爸……對不起……”許佳南聲音嘶啞,低低地說,“我錯了……可我真的控製不住自己……”

這樣的回憶對來說是極為痛苦的,不得不翻了個,將臉埋在厚實的枕頭中,無聲地讓眼淚肆

“醫生說你有炎癥,還不能做手。”許彥海深深呼吸了一口,“你再休息幾天,做完手之後,我送你出國。”

“爸爸……你知道了?”

許彥海瞇了瞇眼睛,不置可否地重重哼了一聲。

佳南無意識地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用力抿了抿,整個人分明脆弱得一擊即碎,卻又倔強得可怕:“不,我要生下來。”

此刻躺在床上,仿佛能靜靜地知到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自己長,那種由衷的骨相連的覺……讓許佳南覺得詫異,之前為什麽這樣衝,竟要去和陳綏寧同歸於盡?

不——不會這樣傻了,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有那個小小的胎兒是屬於自己的……

啪的一聲,茶幾上的水晶花瓶砸碎了。

許彥海站起來,震怒:“那個畜生的孽種,你要生下來?你是嫌我這次丟的臉還不夠大?”

“可這也是你的外孫啊……爸爸……”佳南閉了閉眼睛,“是我的孩子,我要生下來。”

良久,許彥海重新坐回了沙發上,他苦笑了一聲,慢慢說:“佳南,你想過沒有?這個孩子生出來,算什麽?陳綏寧已經結婚了,我了解他的脾氣個,他不會認這個孩子的。你這樣……何苦呢?”

“就算他不認,那也是我的孩子。”

許彥海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的兒。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還那麽小,怎麽……怎麽就偏偏弄這個局麵呢?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小囡,從小到大,爸爸很管著你。你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不強求你什麽。可現在,你把自己弄這樣一副模樣,還不肯聽爸爸的話嗎?爸爸……真的是為了你好啊。”

“爸爸,他不會這麽對我的。”許佳南不敢再看著父親的臉,卻倔強地堅持。

“他不會這麽對你?”許彥海居高臨下地看著蜷一團的兒,似是憤怒,又似是不忍,“你自己看看這些。”

他扔下了一堆報紙雜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佳南有些艱難地坐起來,拿起最上邊的一份報紙,標題大得讓覺得炫目:

“翡海驚現年度最豪華婚禮!”

“灰姑娘傳奇的複製!”

“平民豪門之路。”

而最後一本,也是製作最為良的時尚雜誌,詳細地分解了這場婚禮的各個部分——婚車、婚紗、鑽戒、酒宴……甚至提到婚禮上的表演嘉賓,出場費用都高達七位數。

一場婚禮,能這樣吸引眼球,隻是因為新郎。

照片上的男人襯袖口卷到肘側,雙手在黑西口袋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半側著子,側臉清雋,是他慣常的表:漠然、慵懶,又或者是漫不經心——

陳綏寧,OME集團最新一任接班人……無論用什麽樣的華麗字眼去形容,都不為過。

許佳南無意識地出手指,似乎是想去他的眉骨,又或者極薄的恍惚間想起來,一個星期前,他還帶去泡溫泉。這一池中隻有他們兩個人,被熱氣熏得昏昏睡,而他悄悄地從後邊潛過來,攬住的腰,熱氣噴在的頸側,喃喃地說:“小囡,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點頭。

他的手已經不懷好意地慢慢向上,呼吸似乎更加灼熱了:“你想過結婚嗎?”

“嗯……”心跳微微了一拍,“什麽?”

他低頭,吻著的背,輕笑:“沒什麽。”

那時以為他要求婚,卻並不知道,他正在策劃著這場與別人的婚禮。許佳南忽然一陣心悸,靠在枕頭上,有些痛苦地按部,又自一般,去看新娘照片。

穿著實驗室工作服的生有一種異常聰穎而清爽的氣質,因是素,自有一種幹淨的漂亮。與貌相符,的履曆同樣利落出眾:舒淩,國頂尖實驗室“模式識別與智能係統”專業博士,絕不隻是花瓶而已。

這樣一張照片,唯一和這本高端時尚雜誌搭邊的,大約便是手上的那枚橢圓形切割戒指了吧——Cartier曾經用於珠寶展的一枚足有8克拉的橢圓形切割鑽戒,價值千萬。設計者以希臘語Αγάπη命名,寓意為“鍾”。

這枚戒指……曾經在Cartier的貴賓宴上見過的。那時是他的伴,看到的剎那,也不心了。陳綏寧不經意地一側的耳朵說:“你喜歡的話……以後就買它當婚戒吧。”

而它如今戴在舒淩的手上,這樣合適。

怔怔地看著那幅照片,並沒有察覺到護士悄悄進來了。

“許小姐,再測下溫吧。”

佳南有些機械地抬起手臂,卻嘩啦啦一聲,翻了那堆雜誌報紙。

護士完針,又蹲下去理了理,準備放在床頭櫃上,許佳南忽然開口說:“最上麵那本,麻煩遞給我看看。”

護士瞄了一眼,有些不自然地控製住眼神,放在了前。

“陳綏寧曆任友調查”——最後一個名字悉得可怕。

“……婚禮在濱海山莊設宴,而濱海山莊隸屬OME元老許彥海。這場婚禮的背後,最尷尬的恐怕是他了。坊間一直傳言,陳綏寧上一任友正是許彥海的獨生,兩人曾毫不避諱地出現在OME辦公大樓中,也曾親出遊,甚至一度談婚論嫁。濱海山莊的宴席,是否算是一種示威呢?其間的關係,引人揣測,不可謂不錯綜複雜。據悉,婚禮當日,許氏父均未出席。當記者就此事詢問陳綏寧的發言人時,後者表示,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許佳南用力咳嗽起來,想大笑,想用力地將這本雜誌扔到很遠的地方,遠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可渾的力氣卻消失了,連抬抬手指都覺得異常艱難,下腹又是一陣劇痛,神誌也漸漸模糊起來。

一旁的護士慌的表,是的意識陷黑沉前見到的最後一幕……

一個月後。

翡海機場。

許佳南從車裏下來,這一天天氣很冷,穿一件黑亮麵羽絨服,背著一個寶藍的雙肩包,掌大的臉上氣依然不大好,腳步卻很快。沈容從後備廂取出了的行李,沉默地跟在後。

“你回去吧。”對他說,“不用等我了。”

“小姐……”

許佳南笑了笑,“我沒事的,爸爸都放心讓我一個人去旅行了。”

沈容並不是司機,他是許彥海最得力的助手,幾乎算得上是左膀右臂了。有時許彥海甚至半開玩笑,說他更像是自己的兒子。

他有些擔心地看了數眼,才低聲囑咐說:“一個人在外麵,要注意安全。”

“嗯。”許佳南點了點頭,有些苦地笑了笑,“我又不是沒出過國……”

不是第一次出國……可是以前的每一次,都會有他等著,這一次呢?許佳南笑了笑,明明心裏一,痛得不可自抑,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哭不出來了。

是啊……有些悵然地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之後,大概連最後的眼淚都流得枯竭了。

“小囡!”

後有人喊的名字,佳南轉看見父親高大的影,逆站著。知道他早上有個極重要的會議,可還是趕來了。

佳南丟下了行李箱,一步步走過去,直到站在父親麵前,才發現這一刻,許彥海似乎蒼老了許多。的聲音頓時啞了下來,輕輕地喊了一聲“爸爸”。

許彥海一言不發地將兒抱在懷裏,隔了很久,才說:“玩夠了就回來……爸爸永遠都在這裏。”

用力點頭,心中酸難言——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好兒,這麽大了,卻隻會讓父親難堪、難做,讓他心。努力深呼吸,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爸爸,對不起。”

許彥海隻是笑了笑,替理了理長發,滿目慈:“小囡,好好去玩。”

坐在寬敞明亮的VIP候機室,許佳南要了杯咖啡,熱氣暖暖地烘烤著下頜,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雜誌,卻被封麵人刺痛了眼睛,像是被燙了手,忙不迭地丟開。玻璃窗外飛機起起落落,忽然慶幸自己可以逃離這個城市,至此刻的狼狽,不會被人看見。

還有半個小時,許佳南低頭喝了口咖啡,忽然覺得一陣輕微的氣流旋過側。下意識抬起頭,不偏不倚撞進視線的那道修長影,讓佳南腦海一片空白——就連一杯滾燙的咖啡倒在手上,都察覺不到任何痛楚。

是陳綏寧,和他的新婚妻子。

許佳南不敢回頭,也不敢去打招呼,婚禮那天開車去同歸於盡的勇氣,早已消失殆盡。第一反應,竟然是自欺欺人地轉過了,隨手拿起扔在包上的一塊巾,一下一下地著早已泛紅的手背。此刻就像隻被了渾刺的小淋淋地蹲在角落,隻是麻木地活著,呼吸,如此而已。

後的靜頗大,隨行而來的不隻是陳綏寧和舒淩,似乎還有幾名記者。或許是因為他向來日理萬機,於是候機的那麽短短一段時間,也被塞進了幾個專訪。

佳南打開書包,拚命去找耳機,可是談笑聲還是難以抗拒地傳自己的耳中,這讓。曾經溫“小囡”的那個男人,此刻正談起這次的月旅行,語氣中滿是甜

“……OME集團的重工企業剛剛上市,陳先生似乎更看重的是陪著太太旅行?”

陳綏寧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心很好:“月隻有一次。”

“會去哪裏呢?”

“這我就不方便說了。現在的記者太厲害。我不希有人破壞兩人世界。而且我太太……很低調。”

他異常溫出手,握住了舒凌的手,十指扣。

“難道是因爲太太‘低調’,你纔要高調地迎娶嗎?”

“唔,這麼說吧,我從未接這樣的人,聰明、溫和、淡然。你知道的,現在的孩子,大多淺虛榮一點。”陳綏寧似乎有意頓了頓,目有片刻移掠至候機室的角落,很快又接着說,“所以我想再不下手,將來一定會後悔。”

記者笑了:“雖然陳太太就在這裏,不過還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

陳綏寧的表很溫和,似是猜出了記者想要問什麼,隨意地說:“問吧,恰好太太在這裏,我就當是澄清。”

“聽說因爲結婚的關係,陳先生現在和許先生有些不和?”

陳綏寧薄脣輕輕一抿,這讓他本就極爲英俊的面容顯出幾

分銳利來,他似笑非笑地沉一會兒,緩緩地說:“那是的捕風捉影。”

“那麼之前的緋聞也是捕風捉影?”記者小心地問。

“我的緋聞可不。”陳綏寧半開玩笑,終於緩緩地轉頭,專注地向候機室的一角。那個坐着的人影已經不見了,他星眸微,牢牢盯住了那個已經走到門口的背影,不輕不重地開口說:“許小姐就在這裏,你們爲什麼不親自問?”

他話音未落,舒凌已經皺了皺眉,站起來說:“我累了。”

陳綏寧伴着一道站起來,語氣溫:“時間也差不多了,到了飛機上再好好睡吧。”

他摟着的肩膀,經過許佳南的邊,雲淡風輕地向頷首,似是打招呼,又似是道別:“嗨,這麼巧。”然後眼神就這樣自然而順地離開,毫不眷

許佳南怔怔地看着他們離開,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那些記者對待自己,絕不會如同對待他一樣客氣;他要那些傷疤赤地,再翻開一次。

其實痛到極致的時候,大約真正的,就麻木了。努力地回憶起那張報紙上用過的詞。

是了,是“子虛烏有”。

說出這個詞的時候,眼角的餘能看到那道修長的影,牽着人的手,溫得不可思議。而甚至來不及告訴他,他們差一點就會有一個孩子,不論是男是曾經那麼希……他能繼承父親那雙湛

然的眼睛。

而此刻,哪怕是爲了自己的尊嚴,也要努力解釋一切都是子虛烏有。

“……不,當然沒有……對,我和陳先生不。”

“我不是他的朋友……”

一遍遍地重複着這些意義相同的句子,直到工作人員趕來替佳南解圍,送上飛機。

許佳南無力地蜷在寬敞的皮椅上,一旁空姐彎下腰,地問還需要什麼服務。只覺得冷,於是又要了一牀毯。

三萬英尺的高空讓人覺得平靜,佳南將自己裹得的,努力不去想臨行前的辱。本以爲會失眠,卻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來不了,飛機餐也變得可以忍。然後再睡,什麼夢都沒有。睡眠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讓自己陷下去,從前覺得這樣難熬的十多個小時,這一趟旅途,卻宛如一瞬。

飛機即將降落,空姐溫地喚醒,佳南摘下眼罩,聽到斜後方有人笑了起來:“你可真能睡……”

此刻還有些難以適應此刻的線,回頭看了一眼,那是個年輕男人,穿着一件極休閒的棉布襯衫,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又擡起手腕,指了指自己的手錶說:“我算過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你都在矇頭睡覺!”

他做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佳南卻沒有笑,只是靜靜地轉過頭,拉開了遮板。

“你去意大利幹什麼?”那個男人很不識相,繼續輕鬆地搭訕,大有不答話

,他便不罷休的架勢,“旅遊?探親?”

“旅遊。”終於簡單地回答他,接着繃臉,“對不起,飛機降落的時候我不喜歡說話。”

“哦,這樣啊。”襯衫男悶悶地靠回自己的座位,不再說什麼了。

飛機急速地下降,耳中有奇異的鼓脹,許佳南閉着眼睛,莫名生出一種安全來。……終於到了一個,沒有他無不在的痕跡,也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了。

許佳南第一次來到羅馬,這裏的冬季遠比翡海來得暖和,一件大、一條圍巾似乎足矣。

石板鋪的小路,岩石砌的建築,遠教堂哥特式的尖頂高高聳立着,直刺雲霄。而行人們歡笑着彼此搭着肩膀,走向不遠的廣場。

此刻正是羅馬人用午餐的時候。佳南隨便找了家咖啡店,看了看菜單,要了一份cima。最後菜端上來,其實就是牛卷,裏邊胡塞了一些蔬菜、蛋和幹酪之類的東西。食慾並不見得如何地好,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慢慢啜飲一杯濃咖啡。還是難以適應這裏的咖啡。卡布基諾倒還好,可是Espresso,小小一口下去,心臟就會不控制地猛跳,像是被灌了一整瓶的興劑。

又這樣漫無目的地過了一整天,佳南最後招來侍應生買單,手剛探進包,就愣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來。

包上被劃了很大的一道口子,手機、錢包

、護照……什麼都不見了。一人,頓時傻了眼。

侍應生聳了聳肩,有些憐憫地說幾句意大利語。呆呆地回他,一臉茫然。

接下來該怎麼辦?是要去警局嗎,或者去大使館求助?

忽然想起以前假期的時候去國找陳綏寧,自己大大咧咧的,把化妝包護照手機一腦兒往他的揹包裏一扔,什麼都不用再心了。

如今他不要自己了,而還是在原地踏步,依舊什麼都不會。

許佳南臉頰上忽然一涼,難以剋制地,眼淚滾落下來。

“嗨,這麼巧嗎?”

悉的漢語,許佳南彷彿抓住了一浮木,有些急迫地擡起頭,看見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探究:“你怎麼了?”

是飛機上的襯衫男。

抹了抹眼淚,有些語無倫次:“錢包被了。”

襯衫男同地看着,十分大方地先替將錢給了,然後和那個侍應生談了幾句,一把拉起說:“走吧。”

“去警局嗎?”

他沒說話,腳步卻很快,一邊走,一邊四下張

茫然地跟着他,直到在一個垃圾桶前停下來。襯衫男掀開蓋子,挽起袖子,翻了翻,似乎一無所獲;他也不氣餒,直到將這條街上所有的垃圾桶翻遍,終於在最後一個裏撈出了一本護照和幾張信用卡。

“你的?”他揚揚得意地翻開,“許佳南?”

“是我的!”佳南幾乎要跳起來,激地看着襯衫男

,忽然發現,這個男人長得順眼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就像他的打扮,彷彿是一個邊打工邊旅遊的大學生。

“還你。”襯衫男大方地遞給,順便出手去,“我柏林。”

“德國的柏林?”

“很好記的名字吧?”柏林笑了笑,“很高興認識你。”

“謝謝。”許佳南真心實意地說,“真的謝謝你。”

“《聖經》裏有句話說:‘祈求,就給你們;叩門,門就爲你打開;尋找,就能找到。’我就是你的福音。”他說得嚴肅認真。

“可是你怎麼知道會在垃圾桶裏?”

“因爲……羅馬的賊就是這樣。現金,不過護照信用卡他們用不了,何不還給被的人?扔附近的垃圾桶也是慣例了。”柏林咧笑了笑,“我還認識一個朋友,那個賊很好心地把他的包裏自己用不着的證件全都寄還給他了。”

“真有趣。”忍不住微微彎起了脣角。

“還有,背這麼闊氣的包,賊不誰?”柏林扯了扯那個已經咧開大的雙C包,“出門在外,不要富,懂不?”

於是他們順理章地一起結伴逛起了羅馬城,柏林似乎對這裏的一切都路,他帶去帕賽大街的帕斯酒吧。

他們到一個窗口位置坐下,此時夜幕降臨,城市正發生着某種改變……正逐漸變狂歡的樂土,彷彿千年前的鬥場。唯一的區別,大約是現代文明的酒、香

水、酪掩蓋起了人搏鬥時的腥和塵土。

侍應生有着妖嬈的褐長髮,眸子是灰的,異常熱地送上菜單,親熱地和他打招呼:“e stai!”

他笑着向許佳南解釋:“每次來羅馬都會來這裏吃飯,小牛很不錯。”

菜很快地上來了。鮮的小牛,佐着清酒,黃油融,澆在最上邊。種種香味錯綜在一起,鼻尖輕輕一嗅,就覺得妙無比。第二道菜是蔬菜沙拉,羅馬洋薊和蘆筍的味道很清爽,又被特製的醬料一中和,無比妥帖。許佳南吃了幾口,聽見柏林在問自己:“下一站去哪裏?”

許佳南頓了頓,有些茫然,是真的不知道。

柏林早就放下了餐,只是撥了撥大杯的啤酒杯把兒,閒閒地往後一靠:“你去西西里嗎?”

“如果不去西西里,本不能真正地認識意大利。因爲西西里是一切事的線索。”他着窗外,微笑着說,“這是歌德說過的一句話。”

“你一定是學文學的。”

“猜錯!這頓飯你請——你的卡還能刷吧?”柏林懶懶地說,“我是不折不扣的工科生。”

翌日,兩人一道出發去西西里。

坐在出租車上,浮掠影地看着這座城市,羅馬的清晨十分靜謐。此刻沒有喧囂,沒有人聲——確切來說,除了冷清,什麼都沒有。因爲攏着淡淡一層薄霧,像是一位尚在淺眠的

車子沿着河流開

過,嘎嘎的老被驚起,柏林忽然說:“這是臺伯河。”

這條河流寧靜和緩,在半明半暗的天氣中,彷彿是翡翠瀑流。臺伯河或許沒有塞納河聞名,可這條河流,在中世紀的時候,無疑曾經灌溉起輝煌的基督教文明,也盪滌清掃了所有對教皇不利的異端信徒,他們的從上游漂盪下來,作爲威懾,警示着還活着的人們。

他說完又抓了抓頭髮,半是認真地對說:“你有沒有覺得,免費得了我這樣優秀的導遊,你該知足地笑笑,而不該擺出我欠你五百萬的表?”

佳南啞然失笑:“好,我會努力。”

他半是認真地端詳,讚許說:“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飛機降落在上西西里島。

車子在首府勒莫的道路上奔馳,一路晃過去的,有克風格紀念碑,晾滿男人服的貧民窟,巨大石塊壘堆而的或華麗或樸素的教堂。建築的空隙之間,有大片的叢林和植。檸檬樹,棕櫚樹,不知名的野花鋪滿山丘。城市隨可見的是廢棄的工廠和住房。若是在別,難免讓人生出景破裂的惋惜。可這裏是西西里,頹喪倒塌的鐘樓,寞落獨立的教堂,這一切就變得無比自然起來。

柏林穿着棉布襯,帶淺揹帶的菸灰便,隨意自然地套了件厚夾克。風從出租車的隙間鑽進來,把許佳南的長髮吹得有些肆無忌憚地張揚。

轉頭看着窗外,於是有幾縷就落在他的臉上,微

他忽然有些衝,想要出手去,用指尖輕輕地纏繞上一束。

這個念頭像是一陣輕風,一掠而過,柏林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過《教父》沒有?”

沉默,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低下頭,卻答非所問:“西西里島上還會有黑手黨嗎?”

“《教父》的第三集,發生在國。”柏林不以爲然,“早沒了。”

許佳南笑了笑,側頭看見大街小巷中的影錯落,碎滿一地。慢慢地說:“是這樣啊。”

儘管早就知道黑手黨組織在這個地方早已狡猾地銷聲匿跡,西西里展示給世人的也是一派寧和的景象,可許佳南怎麼會忘記那些場景呢?

那是……他同一起看的電影啊。

畫面裏,男人們的臉頰繃得微。上一秒在熱烈的舞會中擁着伴,姿旋轉;下一秒彈夾裏已經填滿了彈藥,蓄勢待發。

畫面外,他抱着,一起坐在的沙發裏;說馬龍•白蘭度好帥,他卻將的臉掰過來,很深地吻下去,然後微微離開,帶着笑意說:“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地轉開眼神,只是頹然地發現……直到此刻,竟然還有着自己不想承認的……懷念。

車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條大道邊停下。

柏林指着一家餐館:“你會喜歡這裏的甜食。”

西西里的食風格就像整座島的氣質一樣,混合

着各種特質,卻又是獨特的,人難以忘懷。魚子醬十分鮮,金槍魚和扇貝的拼盤口也鮮,而最後的冰激凌餡餅——從西西里島另一端的埃特納山運來的雪、檸檬和咖啡,調製在一起,清涼,有一種甜潤如的口從舌尖開。

柏林看着吃完滿滿的一份,嚴肅地說:“你確定你消化了嗎?”

“呃?”

“因爲我們要去一個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諾修道院。

外邊熱烈歡快的毫無法將溫暖滲到這裏。這個修道院聞名於世的,是它的墓。柏林走在前,對這裏的歷史似乎瞭如指掌,侃侃而談,還不忘回頭安:“其實不可怕。”

兩側全是木乃伊,有男有。穿着生前各式各樣的,綢緞有些碎裂,禮帽也斜斜垂掛着,他們靠着牆壁,擺出姿態各異的作。有些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聲音順着長長的走廊往後邊傳來,像是有迴音似的:“走在這裏,會覺得其實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我們在看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在看我們呢?”

許佳南忽然在一個小小的明棺木前停下,低頭,若有所思地看着裏邊那個才兩歲的

孩子小小的起來,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勢,一隻手枕在頭下,彷彿沉浸在麗的夢境中。大多數的時間裏,他都在沉睡,大概偶爾會被遊人的腳步

聲打擾。或許他的靈魂已經飄浮在半空之中,依舊帶着純真的幸福俯瞰這個世界。

的孩子呢……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就已經化一攤了。

忽然難以抑制地抖起來,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長長的甬道。

都沐浴在西西里下午的之下,許佳南才慢慢剋制住了抖,想起柏林的話:“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

是啊,品嚐過了,生和死的界限,以及陳綏寧給的,生不如死。

“喂,你沒事吧?”

“你殺過人嗎?”許佳南有些突兀地說,拿手遮了遮刺眼的,臉頰上是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呃,難道你殺過,還是說我一直在和一個殺人兇手結伴同遊?”柏林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佳南角的微笑加深了,學着他的樣子,將雙手在口袋裏:“我隨便問問。”

柏林漸漸收斂起脣邊的笑,只是探究地看幾眼,最後移開目懶腰,答非所問說:“真想就這麼一直度假……”

“你要走了嗎?”佳南側頭看着他,心中莫名產生一

柏林卻不答:“你呢?”

“我不急着回去,想去北歐看看。”許佳南有些悵然。

“去看看極吧!”柏林並不因爲即將到來的離別而難過,依舊興致地說,“至於我們,回國還是能見面的吧?”

“當然!”笑眯眯地說。

生命中有很多這樣的旅人,他們出現了一瞬,繼而離去,然後會有新的人出現,沒什麼好難過的。

許佳南獨自踏上行程的時候,這樣勉勵自己。

並沒有刻意去計算自己旅行的時間,可當自己風塵僕僕地趕到荷蘭時,已經不像是初來的時候了。那時候蒼白、脆弱,而現在,比之前黑了許多,看起來卻健康了。可以練地用不太純的英語在小鎮上的集市買香檳玫瑰,也能面不改地吃下原本極討厭的法國羊酪。

而這一切,激在意大利認識的那位新朋友。

佳南從荷蘭阿姆斯特丹凡•高博館出來,接到了國的電話,算算時間,那邊是深夜,這讓覺得有一不安。

打來的是沈容,他的語氣倒是很冷靜,先問了問在哪裏,接着說:“小姐,先生他住院了。如果可以,你還是早些回來吧。”

許佳南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太瞭解自己的父親,家裏是有保健醫生的,他這麼好強,如果不是因爲實在撐不下去,絕對不會放下工作住院。更何況這個電話是沈容親自打來的。

有些語無倫次地問是什麼病,嚴不嚴重,沈容只說是輕微的中風,也不必太過擔心。

“我馬上就去訂機票回來。”

機票是在酒店訂的,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佳南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翻來覆去一直失眠。翌日起來,天氣忽

然變得糟糕,連太都不再面,坐出租車直奔阿姆斯特丹機場,這個港口城市灰沉沉的,像是有一場風暴即將襲來。

趕到機場,才發現候機廳滿了人。

電子屏幕上滾着航線消息,因爲冰島火山的發,數條航線暫時關閉。

佳南心裏咯噔了一聲,進問訊,疲倦的工作人員正一遍遍地重複着“抱歉”,又從人羣中出來,看到機場的一角,工作人員正在大批大批地運行軍牀,甚至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坐下的位置,於是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開了電腦。

就連國的門戶網站,也都不餘力地報道着這條新聞:歐洲空中通癱瘓,遊客被困在機場,而航線恢復遙遙無期。

大使館的電話永遠是佔線,網上的消息雜無章,有人說三天之航班開始恢復,也有人說起碼半個月,許佳南焦躁地站起來,想去衛生間洗臉清醒了一下,眼卻忽然掠到了一條小小的滾新聞上。

閉上眼睛深呼吸,還是控制不住地點開了。

他也在歐洲嗎?

許佳南怔了怔,記憶有片刻的混,是月?

“OME首席執行陳綏寧先生於前日抵達歐洲,將與數家科技公司簽訂技轉讓協議……也有消息稱,陳先生對於購買剛剛掛牌的某歐洲老牌勁旅十分興趣……”

那種陌生而遙遠的依賴倏然間又泛了上來,儘管這讓沮喪,也讓

恥,可是此刻,無比地想念很久之前……那個自己覺得無所不能的男人。

“不行,我得做些什麼……”彷彿是爲了打退剛纔那一瞬間的弱,佳南拖着行李急急奔出機場。或許能趁着火山灰還沒到達南歐之前趕過去,再輾轉回國。

到了車站才發現,並不止一個人這樣想。

都是人頭攢,這番場景,倒有些像是國的春運。佳南絕地排在隊末,直到有個好心的遊客告訴,此刻往南走,各國的機場也大多關閉了,還不如在這邊機場等着。

重新趕回機場,疲力竭地就在門口的地方坐着,沈容又打了電話來,問上了飛機沒有,佳南勉強笑着說:“還在等飛機,火山灰散開就可以起飛了。”

工作人員發來的水和麪包幾乎難以下嚥,佳南想到父親的病,就急得坐立不安。時間分分秒秒逝去,機場的人越來越多,絕和失落一層層涌現……很清楚地明白,此刻即便天氣忽然好轉,自己也未必能立刻登機。

如果是在從前……從前……佳南忽然下定了決心,點開一個郵箱,輸用戶名和碼。然後,意想不到地,頁面轉跳功。

有數秒的時間,佳南覺得暈眩,旋即,告訴自己不要再去細想了——或許是他忘了更改碼,又或許他完全不在乎。

,同樣地,也要堅強!

殘存的理智與驕傲讓迅速關掉了頁

面,深呼吸,又一次去撥大使館的電話,一遍遍告訴自己:許佳南,你必須做到。

就在阿姆斯特丹港口附近,太在雲層之後,逐漸落進海的盡頭,人的煙霧亦漸漸轉爲深沉的菸灰。陳綏寧站在落地窗的後面,眯起眼睛看着這一切。

剛剛簽完合同回來,他似乎只休息了片刻,助手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陳先生,有人進了您的行程郵箱。”

這個世界上,知道這個碼的人,只有兩個人。

“嗯。”他將水杯放下,眸有些沉。

“要更改碼嗎?”

“不,暫時不用。”修長的手指將領帶鬆開,他的脣角出一近乎冷酷的笑意。

“好的。”助手並沒有多問,匆匆記下來,又問,“和您確認一下,明天的行程是去芬蘭……”

“哦,這個推遲到……”陳綏寧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說,“先推後吧,我還要在這裏待上兩天。”

放下電話,陳綏寧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漫不經心地瀏覽着郵件。隔了片刻,他饒有興趣地打開了郵箱,十分耐心地敲下一行地址,然後發送。

合上電腦,陳綏寧脣邊的笑帶着淡淡的薄涼:“我很期待在這裏見到你……許佳南。”

凌晨,國一個“病加重”的電話終於讓許佳南徹底失去了理智。被困在這個該死的機場,哪怕扯了每一頭髮,還是回不去。如果此刻……爸爸出了什麼事,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落水的人總是會毫無意識地去抓住最後一稻草的,哪怕它毫無用。許佳南紅着眼睛,手指抖着一個個輸碼,又一次打開了郵箱,查看到最上邊一個郵件,那個地址……離自己並不遠。

是老天在幫自己……還是在作弄自己呢?

他可能帶着新婚妻子在,並且欣賞因爲火山灰所帶來的平時難見的景。而自己卻要鼓足勇氣、用所有的尊嚴去求他幫忙……

他能幫上忙嗎?或者……假如他可以,他願不願意幫忙?

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深思了,筆跡潦草地抄下了那條地址,然後拖着行李,艱難地在人羣中穿梭,直到出了機場。

深厚的雲層遮住了天明前的亮,他住的地方並不算好找,許佳南最終趕到的時候,哪怕是火山灰都無法遮住天明時分的亮了。

在機場了整整一天一夜,連吃東西的胃口都沒有,從出租車上下來,腳步都有些虛浮。佳南微微仰頭,脣上沾到了一溼潤的涼意。了風,低着頭,一步步走到閉着的黑鐵門邊,摁響了可視門鈴。

很快有人迴應,彬彬有禮地說:“請問您找誰?”

許佳南簡單說了自己的份與來意,對方頓了頓,依然極有禮貌地說:“陳先生在休息,抱歉,他休息的時候是不允許有人打擾的。或者您下午再過來吧。”

此刻的

許佳南很難分辨出自己的心。或許是鬆了一口氣,因爲他真的在這裏;又或許……還是很深很深的屈辱。

提醒自己,來求他幫忙……可以等。自尊和驕傲……和父親比起來,算不上什麼。

“那我就等一等吧。”低低地說。

而對方甚至沒有提到讓進去,便中斷了通信。

“陳先生,外面在下雨。”

管家這樣提醒的時候,陳綏寧懶懶地擡起眉眼,看了看窗外的天氣,“嗯”了一聲。

“新聞中說,火山灰和雨水溶在一起,對健康很有害。”

他擡頭,不輕不重地掃了一眼滿頭花白,卻將頭髮梳理得乾乾淨淨的管家。

“我是說……外面的那位,好像並沒有帶傘。”

陳綏寧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慢慢走到窗邊,從二樓的這視角出去,黑的大門邊,倚着一道單薄的影。沒帶傘,便只能着牆壁,或許是因爲冷,雙手地攏在前。

等了多久了?”

“三個半小時了。”

的溫度十分適宜,他的淺外只穿了一件黑菱形背心,於是又淡淡看了眼窗外,那道單薄的人影靠着牆,正慢慢地往下

陳綏寧依舊面無表地看着,旁的管家冷靜地說:“先生,似乎撐不住了。”

“讓進來吧。”他蹙了蹙眉,轉離開。

許佳南被扶進客廳的時候,儘管虛弱,神志卻很清醒。還認得林管家——陳綏寧無論

去哪裏,都會將他帶在邊——驀然見到人,讓覺得鬆了一口氣。

客廳裏鋪着潔白的地毯,而還沾着泥漿的鞋子踩上去,便落下一串串醜陋的痕跡。佳南頭一次覺得侷促起來,低聲問:“他起來了嗎?”

管家彬彬有禮地說:“許小姐先坐一下,陳先生正在和夫人通電話,很快就下來。”

這麼說舒凌不在這裏……也好,不用這麼尷尬了。許佳南點了點頭,在沙發上坐下來,目只盯着腳邊掌般的一塊地方上。

不知坐了多久,腳步聲由近及遠,的手指痙攣般地握了溼答答的風角,鼓起勇氣擡起了頭。

陳綏寧就站在離自己一臂遠的地方,雙臂攏在前,居高臨下地着自己,淡淡地問:“許小姐怎麼會來這裏?”

深呼吸,努力將自己想象只會說話、沒有、不會思考的木偶,然後用微的聲音艱難地說:“請你幫我……我想盡快回國。”

陳綏寧挑眉,看着盡失的臉,出一譏諷的笑意:“果然還是不問世事的大小姐。你不會還是沒看新聞吧?”

“我知道。”佳南仰頭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出一祈求,“所以……才請你幫我。”

“怎麼?這麼急着回國,是死了人?”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這樣刻毒的話,難得薄脣邊還帶着一笑意。

佳南閉了閉眼睛,有些麻木地說:“不,

是我爸爸病了。”

陳綏寧一雙黑眸深過一人捉的亮意,卻只是淡淡地說:“是不是出租車司機騙了你,說這裏是大使館?”

“我是來求你的,幫幫我。”佳南站起來,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求求你……”

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們剛剛認識時,就是這樣拉住他的。

他毫無反應地看着,彷彿置事外。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突然這樣對我……如果我做錯了什麼,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語無倫次地說,只覺得自己卑賤得可憐,“可是你幫我這一次,好不好?你討厭我,恨我的話,我發誓……回國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陳綏寧忽然手,生用力地掰起了的下頜,冷冷地說:“許佳南,跟着我的人多的是,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幫你?”

的剎那,異常滾燙的溫讓他的作頓了頓,隨即他似是有些嫌惡地甩開,譏諷說:“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許佳南踉蹌着後退一步,恰好管家拿了電話進來,目不斜視地遞給陳綏寧:“夫人的電話。”

他再也不看一眼,徑直走到窗邊,語氣輕:“是我,什麼事?”

這個電話不知說了有多久,許佳南的一顆心漸漸沉下去,悄無聲息地繞過茶几,一步步地走向門口,一開始到這裏來就是個錯

誤——早知如此,還不如一直在機場等着。

走到門口的時候,陳綏寧恰好掛上電話,他眉梢輕輕一挑,一手進口袋,幾步就走至後,用很慢的語速說:“這樣就走了嗎?要我幫你,也不是不行。”

許佳南停下腳步。

“你知道人取悅男人的方法的。”他勾了勾脣角,眼神深卻是冷的。

“你結婚了?”怔了許久纔開口。

“可是寶貝……有時候我也會想起你。”他的眼神輕挑,赤慾,無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佳南從牙蹦出了這個字:“好。”

陳綏寧微微笑着,對一旁的管家說道:“帶去客房。”

花灑下熱水的衝擊力只讓許佳南覺得站立不穩,被燙得有些灼熱,卻並沒有再去調試溫度,匆匆地將、頭髮洗淨,又拿浴巾子,這才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睡

綢的質這樣膩,佳南推開浴室的門,默然注視着那張大而的牀,慢慢走過去。

坐着,還是躺着?

有些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躺了下去。

屋子這樣寂靜,不知道陳綏寧什麼時候會進來,而進被褥的深覺得有安全。可還是覺得冷,哪怕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被子,依舊開始發抖,並且呼吸滾燙。

每一寸都像是被針刺過般的疼痛,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一隻冰涼的手不

輕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額上。一激靈,想到那個屈辱的“取悅”,努力要睜開眼睛。

可是真的太累太累了……佳南只覺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再也睜不開,就這樣吧,喃喃地告訴自己,會不會醒來的時候……這一切,都變了呢?

此刻俯下來的那個男人,專注地看着佳南蒼白消瘦的臉,他的手探在的額上,微微一,彷彿是要順延着的線條往下,到那瓣花朵般的脣。可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將手收了回來。

即便是在線昏暗的臥室,這個男人依然有着簡潔明晰的線條,他站直了子,沒有泄毫的緒,離開了房間。

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依然是在這個房間。牀頭櫃上放着一大杯開水、一盒藥,以及一支溫計。佳南卻手忙腳地爬起來,然後去找自己的手機。

有數個未接來電,回撥過去,是沈容接的。

“……醫生說先生的狀況還不穩定,手也不能進行……是,還是不大好……”

佳南掛斷電話,胃裏焦灼的覺沒有毫緩解。

林管家恰好敲門進來,禮貌地問:“許小姐,吃藥了嗎?”

低着頭坐在牀邊,長髮糾結一團一團的,形容狼狽之至,卻答非所問:“陳先生呢?”

“陳先生在屋外。”林管家彬彬有禮地說,“你可以將藥吃了,然後出去找他。”

這個屋子的後面是緩緩凸起的山丘,

山丘上還留下一些建築。此刻雨早就止了,日落前的線灑在殘存的羅馬柱上,一地直立着彷彿衛兵,將漫長的影幾乎拖到了遠。火山灰帶來的厚厚雲層,像是鉛塊一樣下來,陳綏寧站在這至高點上,俯瞰着孔雀石般的湖景,忽然聽到後的腳步聲,還有一陣淡淡的、類似橘樹的清香。

他並不回頭,只是專注在眼前的景緻上,直到有一,悄悄上前,環住了自己的腰。

那個擁抱帶着刻意的討好,和不自知的抖。

他並不推開,只是短促地笑了一聲:“小囡,想把我從這裏推下去嗎?”

佳南搖頭,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勇氣便如指間的沙,全部溜走了……也怕無不在的,重新將自己充盈起來。

“那麼你不必這麼做了。”他平靜地說,“我現在並不想要你。”

深灰、海藍,重疊錯在視線中,像是走到了世界的盡頭。佳南後退一步,呆呆地着他,彷彿手中僅有的一張牌被走了,措手不及。

他依舊毫無表地看着,淡淡地說:“你一定在想,我爲什麼這樣對你。”

點頭,又搖頭,神而迷惘。

而陳綏寧帶着一憐憫,卻又混雜着厭惡,神複雜地看着,最後只是笑了笑:“像你這樣傻也不錯。”

佳南看着他,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似乎變了……有些像很久以前的陳綏寧,

總是用這樣無奈而寵溺的語氣對自己說話。

“你爸爸暫時沒事。”他走過邊說,“歐洲所有機場都關閉了,但是隻要有第一架飛機回國,我就會送你上去。”

低低地說:“謝謝。”

“不,不要謝我。”陳綏寧懶懶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你父親沒事,我也鬆了口氣。”

佳南一句話都不敢說,默默跟着他回到屋

林管家已經將一切收拾整齊,又將風遞給他:“車子已經等在外面了。”

他點了點頭,走至門口,又想起了什麼,回頭看見佳南呆呆地站着,角輕輕:“傻站着幹什麼?”

“去哪裏?”

他眸一沉:“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佳南咬了脣,林管家低聲說:“許小姐,你的行李也都已經收拾好了。”

匆忙點了點頭,跟着已經不耐煩走出門外的陳綏寧,坐進了車子的後座。小心地在角落,目落在窗外,有行人正舉着相機,試圖拍下火山灰雲層過境這樣難得景象。輕輕咳嗽一聲,忽然覺得那些人的笑容,讓人羨慕。

“你是很冷嗎?”

陳綏寧的聲音冷冷傳來,驚得一下子坐直了,搖頭說:“不冷。”

他唔了一聲,擡起眉眼,出一諷意:“我不會吃了你。”

佳南勉強自己笑了笑,側頭看他一眼。而他已經收斂起表,專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文件。這個時候,才悄悄放鬆起來,車窗

外鄉間景緻飛馳而過,小心翼翼地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氣,然後拿指甲尖,畫下一道道含義莫名的痕跡。

只是無聊地打發時間的方式而已,卻樂此不疲。直到天徹底暗下來,車子鑽了隧道,兩排照明燈如同細細長長的火龍,在隧道壁上蜿蜒,剛剛淨玻璃,一擡頭,卻看見倒影——年輕男人那雙深邃的眸子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陳綏寧卻靠在座椅上,正閉目養神。他襯的領口解開着,表並不繃,也不鋒銳,側臉溫和英俊。

佳南自嘲般笑了笑,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事到如今,明白的——這個男人不會再花費時間,好好地看一眼了。

車子開得很平穩,也不知還有多久纔到,佳南矇矓間閉上眼睛,子開始睡覺。

淡淡柑橘香靠近的時候,陳綏寧的子僵直了一下。他忍不住側頭,邊的孩。大約是剛纔那樣自娛自樂玩累了,終於還是睏倦地睡着了。的臉頰帶着一抹清淺的紅潤,角微微翹起來,像是隨時會流下口水的樣子,十分可

他卻毫不躊躇,略帶強地抿起脣角,毫不心出手推醒了

佳南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境,連忙向旁邊挪了挪,低聲說:“對不起。”

他隨手扔了自己的風,並不擡頭:“你最好現在不要發燒

。”

接過來,一言不發地披上,完全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不會因爲自己的原因停下的,到頭來,苦頭還是自己吃。

所幸這一路過去,倒真的沒有再發燒了。車子停下來,跟着他下車,甚至沒有問這裏是哪兒,只看到這是幢鄉間別墅,亮着燈,而周遭靜悄悄的,一片暗

此時已是深夜。

儘管坐了大半天的車子,陳綏寧站在客廳,與助手說話時,依然毫無倦意。他能看到佳南被領上了二樓的客房,的腳步有些踉蹌,似乎是沒有睡好,又或許是冒加重了。他淡淡轉過頭,雙手依然在口袋裏,助手還在一項項地轉述:“……都已經到齊了,明天可以準時開始。”

“舒工沒來,說是原因……”

說到這裏,助手小心地看了看陳綏寧的臉

“嗯,我知道。”陳綏寧皺了皺眉,“那麼明天準時開始吧。”

“先生,許小姐安排在了客房。”管家悄無聲息地進來。

“知道了。”他連頭都不擡,彷彿這件事無關要,直到管家出去之後,他才站起來,緩緩走向二樓。

而佳南在客房裏,喝了一大杯水後,沉沉地睡了下去。

原本是會擇牀的,換個地方,不折騰上三五天,絕不能好好睡。可是這段時間的心力瘁、舟車勞頓,似乎治好了很多貴病。蜷得小小的,側面向着窗戶方向,很小的時候,佳南曾

經聽爸爸說,用這樣的姿勢睡着,夢就會從星星裏飛過來。現在當然知道是假的,卻也養了習慣。

夢……夢裏似乎有人探了探自己的額頭,佳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似乎有一道修長的人影就站在自己邊。沒有翻,一都不敢……而那道影並未即刻離開,反倒俯下,慢慢將自己抱在懷裏,溫暖而好。

翌日早上醒來的時候,有些啼笑皆非地發現,所謂的懷抱,不過是自己的雙臂,把自己摟得很

拉開窗簾,屋外卻是一大片森林,因爲是天,綠便陳暗些。洗漱完,又換了服,走到樓下,發現只有管家一個人,正一不苟地檢查着餐廳是否潔淨。

“許小姐,早上好。”林管家站直子,微笑着說,“看新聞了嗎?”

佳南搖搖頭。

“大部分機場還是沒有開放,但是你放心,已經在聯繫了,會讓您第一時間回國的。”

佳南激地看着他,雖然大多數時間,這位老人像是機人一樣,可是在陳綏寧邊……似乎只有他,纔會對自己微笑。

“早餐,吃完了你可以去森林裏散散步,不要走得太遠。”

“他呢……我是說陳先生。”佳南接過果,遲疑着問。

“這幾天有集團會議,先生很早就出門了。”

佳南用完早餐,又看了看新聞,纔打算出門。

這個小小的山谷中建着數幢小屋,彼此間隔說不上

近,遙遙相。薄薄一層霧靄中,磚紅屋頂,白牆壁,映着大片大片的叢林,像是話一樣。鄉間的小徑兩側胡生長着的灌木,像是小矮人糟糟的鬍子。佳南停下腳步,手去摘一串紅的豆子。

“嗨,那個看着好玩兒,可是有毒哦。”

悉的聲音。

愕然回頭,襯衫男站在離不遠的地方,煞有介事地說。

“柏林?”佳南先是驚詫,然後是驚喜,“你怎麼會在這裏?”

“被巫婆帶進來的。”他一本正經,“你呢?”

“我……”看到襯衫男今天沒有像以往那樣隨意休閒地打扮,筆的西服,甚至一不苟地配着同系的領帶,而他的側,跟着兩名助手模樣的人,忽然就明白了。

“你是OME的高級工程師?”至知道陳綏寧來這裏開會的目的。

柏林抓抓頭髮,這個作讓他整個人的打扮看起來有些稽,他沉了一會兒,還沒開口,聽到另一條小徑上有人淡淡地說:“怎麼,你們認識嗎?”

陳綏寧走在人羣的最前邊,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我們是驢友。”柏林愉快地說,甚至拍了拍佳南的肩膀。

陳綏寧又向佳南,今天穿着厚厚、長,一雙滾圓的雪地靴,長髮隨意地綁了綁——有些不倫不類的打扮,看起來卻異樣地清新。

他將目移開,帶着微笑走上半步,慢慢地說:“應該介紹你

們彼此認識一下。許佳南,許彥海許叔叔的千金。柏林,我剛剛爲OME研發部找到的CTO。”最後意味深長地說,“或許將來,你們會在工作上面。”

“咦,佳南,你也在OME工作?”柏林有些好奇地問。

“暫時沒有。”佳南低着頭說,心裏很清楚……假如父親真的有問題,只怕不能再逃避了。

“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助理提醒柏林,而柏林在走過佳南邊時,小聲而親暱地說:“中午我來找你。”

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目卻掠到不遠,陳綏寧正在和邊的人說話,微微側着頭,脣角沒有一笑容……而並不確定,他看到了這一幕沒有。

中午的時候,柏林還真的跑來了。

他早就了西服外套,袖子高高地挽起來,招呼說:“快來,快來!”

門口擺放着兩輛腳踏車,他殷勤地邀請:“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佳南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去哪裏?”

“穿出這片森林,有個很漂亮的湖。”柏林習慣地將自己的頭髮抓,“很像瓦爾登湖。”

天氣很好,儘管是冬天,太卻將每一寸出的都曬得暖乎乎的。

“你爲什麼來這裏?”柏林與並排騎着,隨意地問。

“家裏出了點事,我急着回國。又上火山灰發,只能先跟着陳先生,看他有沒有辦法送我回去。”

“哦,家裏沒事吧?”

“暫時沒事

。”佳南並不想提起父親的病

兩個人聊聊說說,路上也不覺得累。原本預計的兩個小時一來一去足夠了。路程過半,約能瞧見遠泠泠的一片湖水,嘎啦一聲,佳南的腳踏車,徹底踩不了。

兩人面面相覷,柏林蹲下去,搗鼓了半天,大怒:“德國人不是以機械著稱的嗎?!”

佳南小聲提醒他:“你得看看……這是不是中國製造。”

搗鼓半天,他終於垂頭喪氣地放棄了,認命地說:“算了,回去吧,不然下午的會我就遲到了。”

幸好他的車子能載人……雖然需要坐在前面。

佳南子夠瘦小,柏林雙手握着車把,還能綽綽有餘地落下一大片空當。

“嘿,你可以坐得舒服一些。”他招呼,“你這麼僵着子,不難嗎?”

佳南“嗯”了一聲,依然有些不自然地趴在車子前面。

已經看得到住了,柏林將車子騎得飛快,一邊說:“別,馬上到了。”

恰好下一個陡坡,速度快得像是風一樣,佳南勾起了雙腳,嚇得尖起來。騎車的那個人卻爽朗地大笑,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得意。

最終車子停下來,佳南一臉狼狽地跳了下來,哭笑不得。

小院的門打開了,林管家難得有些責怪地看了佳南一眼,又對柏林說:“柏先生,您下午的會很快要開始了。”

柏林哦了一聲,看了看時間,上腳踏車,飛快地去了。

“許小姐

,下次要出門的時候,先和我說一聲你去哪裏。”林管家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不然……”他似乎躊躇了一下,又看了看佳南髒兮兮的、已經被撕裂的襬,“您還是先去換一服吧。”

佳南收斂起了表,點了點頭。

要上樓,卻看見原木樓梯的中央,拐彎的地方,陳綏寧靜靜地站着。

他的影子那樣修長,一直拖到了最下面的一個臺階,英俊的臉上,真正地面無表

佳南心裏咯噔一下,知道……他真正不悅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整個人像是從油畫上拓下來的,不會讓任何人發現緒,沒有一空隙——這個時候,也是他最可怕的時候。

知道自己和柏林在一起激怒了他。

陳綏寧一步步走下來。想要後退,想要奪門而出,可又不敢,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氣息驀然近。

他抓住了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鐵箍,拖着便往二樓走去。

佳南另一隻手條件反般抓住了樓梯的扶手。

“放開。”他異常輕地說。

無限地漫長,手指一地放開,然後麻木地被拖着往二樓走去。

臥室的門被砰地甩上了,被他狠狠地扔在牀上。儘管牀是鬆的,可他的力道那麼大,佳南幾乎有渾骨頭都被摔碎的覺。

陳綏寧微微仰頭,鬆開自己的領帶,他薄削的脣邊帶着一笑意,慢慢地走過去:“玩得

開心嗎?”

佳南拼命搖頭,雙往後靠着牀頭。

他輕而易舉地抓住的腳踝,將拖了過來,皺眉看着那條髒兮兮的長,似是意有所指地說:“我說過,我討厭髒人。”

他抓住長的裂開,刺啦一聲,將布料撕開了,出底下一雙白皙修長的。佳南依舊在拼命往後,雙手抱在膝蓋的地方,因爲害怕和恥辱,子難以剋制地微微抖着。

陳綏寧從容地將襯的扣子解開了,居高臨下地站着,彷彿在看着陷重圍的獵,慢條斯理地說:“許佳南,現在我想要你了。你知道該怎麼做?”

許佳南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拼命搖頭,想要躲避眼前這個男人——不是沒有想過這樣一番場面——可這一切真的發生的時候,發現自己真的承不起。下半傳來淡淡的涼意,那種赤愧得想要死去。知道自己做不到用這樣的方式去取悅這個男人。

陳綏寧慢慢地靠過來,他並沒有着急,只是雙手撐在側,一雙黝黑的眸子盯着的每一個表:“怎麼,我記得哪怕是你的第一次,也沒有這麼害吧?”

他冰涼的手指從服的下襬中探進去,在平坦而溫熱的小腹上,淡淡地說:“你自己,還是我幫你?”

佳南深呼吸了一口,滿臉淚間,聲說:“我自己來。”

陳綏寧慢條斯理

着襯

佳南坐起來,抖着抓住自己的角,然後飛快地跳下牀,往門口奔去。拼命去轉門把,卻絕地發現,門是反鎖起來的。終於變得歇斯底里,拼命去拍門:“開門!”

陳綏寧好整以暇地從牀上坐起來,輕笑:“你可以試試窗戶。”

佳南已經紅了眼睛,回衝向了明的窗戶。

從陳綏寧的角度看過去,上只穿着一件寬大的,底下是修長的,踮着腳尖的緣故,看起來分外纖長。一團小小的火苗忽然間躥了上來,他站起來,在靠近窗臺之前,攔腰抱起了,又一次將扔在牀上。

這一次陳綏寧並沒有再和說些什麼,徑直將的手拉到頭頂,從腰間往上掀起來,恰好當作繩子,纏住了的手。

深海藍的牀單上,年輕的孩有着近乎雪緞般的,纖的腰肢,口劇烈起伏,他半上,微微俯,去親吻近乎絕地想……大概沒有什麼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了。

許佳南忽然平靜下來,張開眼睛,有些茫然地向窗外,綠意在風中輕微地晃着,不能反抗……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不是自己的……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陳綏寧的作頓了頓,蹙了蹙眉,過了片刻,翻將手機拿了過來。

原本是想掛斷的,可是看到名字顯示之後,他改變了主意,一

手依然在佳南的腰間,他和地問:“什麼事?”

佳南直直地躺着,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下頜堅毅的線條,此刻卻這麼聽不到電話裏的聲音,卻能聽清上這個男人的濃意。

“嗯,沒事就好。”他淡淡地笑着,“寶貝,真對不起……第一次產檢不能陪在你邊……”

這幾句話讓都冷了下來,數秒之後,不知哪來的力氣,佳南掙了手上纏着的,又踉蹌着從他下爬起來,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這樣不蔽地躲在角落,頭髮散,真像個瘋子……佳南胡抓起地上他扔下的襯,蓋在上,然後將頭埋在膝蓋上,用背後到的涼意來提醒自己,還活着。

陳綏寧已經掛了電話,他從牀上下來,上着,出結實而悍的線條。此刻他低頭看着安靜如同塵埃的孩,出乎意料地,沒有再將拉起來,扔回牀上。

低頭似是在研究的表,良久,他才轉,打開櫃,隨手拿了一件穿上,將自己整理好,重新恢復冠楚楚的模樣。

他又一次走到面前,拿腳尖踢了踢,冷聲說:“起來。”

,只是擡頭,原本靈的眸子,此刻彷彿枯竭了,暗淡得沒有一分澤。

他勾了勾脣角:“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現在你穿好服,也許還能趕到機場,晚上有一班航班回國。”

的眼神稍

稍有了些反應。

陳綏寧轉,走到門口的時候,佳南出聲喚住他,聲音嘶啞得像是數日沒有喝水的旅人,“你……懷孕了嗎?”

陳綏寧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沒有驚喜,什麼都沒有,只是淡淡地說:“你沒有聽錯。”

似是言又止,乾裂的脣,佳南機械地點了點頭,順從地站起來,開始換服。

陳綏寧回頭看了一眼,依然很,可是毫無生氣。那一剎那,他有片刻的恍惚——可他很快就不再多想,反手甩上了門。

佳南穿上服,又在牀褥凌的牀邊坐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沒回頭,也沒開口,過了數秒,敲門聲自停了下來。

管家的聲音彬彬有禮:“許小姐,車子準備好了,現在去機場嗎?”

機場——終於可以回去了嗎?

佳南被人從那個噩夢裏醒了,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拿起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然後隨着管家出門。

陳綏寧早就不在了。

即便是知道陳綏寧不會留在這裏等,可走過起居室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瑟了一下。

管家目不斜視地走在前,看似無意地說:“陳先生去開會了。”

依然抿着脣,沒有答話,鞋跟在原木臺階上敲出嗒嗒的聲響。而坐上車之後,司機正要發,佳南卻忽然說:“等等。”

放下車窗,有些艱難地擡頭看着林管家。

“還有什麼事嗎?”

“我……爸爸不知道我找了他。”用很輕的聲音說出“爸爸”兩個字的時候,卻不自覺地回想起剛纔臥室的那一幕,五臟六腑似乎都糾結在一起了,“林叔叔……”

頓了頓,不知道如何啓齒。

“許小姐放心,只要先生不說,我不會提起的。”林管家字斟句酌地說。

便點了點頭,激地向他笑了笑。

而管家看着車子開遠,向來無波無痕的眼神中,竟出了淺淺的一

而離住不遠的地方,另一幢別墅,進行的是一場極爲熱烈的頭腦風暴。

OME集團中數家高科技企業都以活力著稱,這是陳綏寧主OME至今,親力親爲打造的屬於自己的一塊王國。有人說今後的數十年,OME集團的傳統優勢將逐漸被這些人帶領的新部門所取代,而這一切,也和陳綏寧不餘力的支持不可分。此刻這些英就聚在一起,分着自己天馬行空般對未來科技的期許。

只能說,這間會議室非常不像會議室。與會的大多是年輕人,或坐,或站,或竊竊私語。助手貓着腰走進來,找到坐在最後邊的陳綏寧,伏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話。他先是一怔,旋即點了點頭。

這半天的時間,他似乎聽得並不如何專心,這讓主持會議的柏林覺得有些不爽。

等到助手走了,他便靠近了一些,低聲說:“難道今天下午的議題,

你都不滿意嗎?”

陳綏寧看他一眼:“不,很有趣。”

“我在你的眼睛裏看不到熱。”柏林半是開玩笑,半是惱怒地說。

陳綏寧手中握着的是一支用得頗舊的派克鋼筆,他似是無意識地拿指尖轉了一圈,慢條斯理地說:“柏林,如果我沒記錯,你在普林斯頓大學拿了兩個博士學位?”

柏林用一種“你提這個幹什麼”的眼神看着老闆。

“我敢說,今天在這個屋子裏的人,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也一定都是最聰明的人之一。”他脣角勾了淡笑出來,“我當然信任你們對於未來科技的預測,因爲你們本就是行家。”

“至於我,要做的和你們不一樣。我不需要對方程式的完保持敬意,我只是在想,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讓你們這些想法變商品。”他手拍了拍柏林的肩膀,抿了脣說,“譬如,你們要做的是讓照片攝影由實電子儲存,而我要做的是……怎樣讓買的人放棄膠捲和老式相機,直到每個人手裏都拿起一架數碼相機。”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才發現整個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數秒之後,是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他微微笑了笑,拿手指眉心。

“這是OME一場最經典的案例啊。”有人激地說,“我在商學院的課本上讀過,如今聽到當事人親口說出來——就像見證歷史。”

陳綏寧笑着擺了擺手

,示意他們繼續,自己卻站起來,推開了門。

走廊的盡頭,那扇桃木窗子打開着,他指尖的煙燃了一點紅星,彌散在空氣中的是一種清清苦苦的味道。助手又走過來,遞給他電話,他隨口說了幾句,掛掉之前,又想起了什麼:“濱海的事,開始理了嗎?”

他靜靜地聽完,目垂落下來,亮一閃而逝,似是殘忍,又彷彿是,期待。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三三兩兩地有年輕人走出來,折了方向去餐廳。陳綏寧轉,恰好遇到最後出來的柏林。

“不去吃飯嗎?”他出聲住他,又忍不住怔了怔……似乎沒有想清楚自己這個作的含義。

“不。”柏林有些心不在焉地在挽袖口,

“去找許佳南?”陳綏寧似笑非笑地看出他的心思。

“是啊。”柏林大咧咧地承認了。

“第一班回國的飛機,此刻應該已經上機了。”他不不慢地告訴他。

柏林頗爲憾地嘆了口氣,聳聳肩說:“算了。”隔了片刻,他又隨口問道,“你和佳南很嗎?”

這個年輕人隨隨便便地省略了別人的姓氏,又是一臉躍躍試的表。陳綏寧淡淡地將一切看在眼裏,卻不:“算是很。”

柏林“哦”了一聲。

陳綏寧隨手將煙掐滅在一旁,笑了笑:“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漫長的旅途終於行到了盡頭,重新踏上翡海的土地,許佳南的心卻並沒有

變得像是離開時所期待的那樣灑,或者快樂。此時已經是初春了,天氣微暖,就連柳絮都悄悄地鑽出了几,飄浮在半空之中。佳南摁下了車窗,眯起眼睛向窗外。

“小姐,歐洲好玩兒嗎?”沈容坐在副駕駛座上,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問

“好玩兒。”

“回來的機票不好訂吧?聽說那邊機場都滿了人。”

佳南心裏咯噔了一下,卻若無其事地笑着:“嗯,我運氣好。”

車子很快在醫院的停車場停下來,走進電梯之前,沈容有些躊躇着說:“小姐,先生他這次手功,可是醫生說了,之後他恐怕都不能太勞。”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如果我說……我想幫爸爸做些事,你會幫我嗎?”佳南低了低頭,躊躇着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懂——”

電梯門打開了,沈容笑了笑:“小姐,你能這樣想,先生也會很高興的。”

了專屬病房,佳南才知道之前爲什麼沈容會堅持要自己回來。

父親上橫七豎八了許多管子,閉着眼睛,靜靜地睡在病牀上。而怔怔地站在牀邊,看着他的鬢角,有些驚詫地發現……爸爸竟然有了這麼多白髮。

一直以來,他難道不都是神飽滿、髮烏黑,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中氣極足的嗎?爲什麼自己離開了三個月,卻忽然衰老這樣了?

因爲許彥海工作極忙,佳

南和他的關係,其實有些疏遠。可是現在,看着這個老人,卻忽然會到了肩上沉重的責任。

佳南用力抿了脣,握住父親正在打點滴的手,輕聲說:“爸爸,我回來了。”

許彥海的眼皮,慢慢睜開眼睛,最初的一瞬間似乎沒有焦點,可旋即發現了一旁的兒,有些吃力地扯出一笑意來。

“爸爸……”只喊出了一聲名字,剎那間,佳南卻已經淚如雨下,想起父親對自己的期許,可病牀上的他大概並不知道……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依舊還是辜負了期:他曾經期待能接管事業,卻並不願意;而如今,他只期待好好地生活下去,……卻還是被那個人掌控着喜怒哀樂。

“小囡,玩得……開心嗎?”許彥海用很慢的語速說,手指輕輕

佳南拼命地點頭,來不及將眼淚乾淨,一字一句地說:“爸爸,我以後都不會再貪玩了。你好好養病……我明天就進公司工作,以後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一邊說,眼淚又一串串地落下來,滾燙地,像是烙印,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許彥海卻笑了,用力握了握的手,用嘶啞的聲音說:“不急,小囡,慢慢來。”

沈容悄悄地上半步,走到佳南後,輕聲說:“小姐,先生是在後的恢復期,你這樣哭,先生心裏也不好。”

佳南慌忙眼淚,正要說

話的時候,護士進來了。

“家屬嗎?先出去吧,病人今天還有一個檢查。”

佳南到底還是出去了,沈容直到將送回家裏,才慢慢地說:“小姐,你要幫先生的忙……是認真的嗎?”

佳南彷彿剛從回憶中被驚醒,認真地點了點頭。

“其實先生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明天我就給你介紹下公司的大況。你看你對什麼比較興趣,我再去安排。”

佳南自然說好,又頓了頓說:“阿容,我以前的專業是酒店管理——我想,從濱海山莊開始會比較妥當吧?”

“公司現在的況也很複雜,一時半刻的,恐怕也沒法讓你明白。”沈容沉了片刻,“這樣也好,明天我就和濱海山莊那邊聯繫。下午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可以嗎?”

佳南點了點頭,眉眼間難掩倦意。

“早點休息吧。”沈容看着,眼神中帶了一關切,“別想那麼多了。”

佳南洗完澡,阿姨端了新鮮飯菜進來,全是吃的,可偏偏沒什麼胃口,勉強吞嚥了幾口,發現天已經全黑了。

躺在牀上,原本是想早些睡,將時差調回來。可是很疲倦,大腦卻飛速旋轉着,了無睡意。

睡不着的覺很古怪,想起了很多事。是在全國最好的管理學院讀的學位,別人十幾年寒窗苦讀才能考的門檻,許彥海輕易地就用一筆贊助費幫實現了——儘管當時佳南喜

歡這個酒店這個專業,只是因爲看了某本小說,覺得這個行業很有趣。而畢業之後,也曾想過開始工作,可那個時候,和陳綏寧在一起,他無限寵溺地對說:“小囡,你不要去工作——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能賺錢就行了。我想要你時時刻刻都能在我邊。”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何況……陳綏寧確實很會“賺錢”,而家境優渥,向來生慣養,於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那時以爲會天荒地老,可其實還是父親說得對——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往後就只能靠自己了。

許佳南,公主的夢早就該醒了。閉上眼睛,喃喃地對自己說。

翌日一早,司機先送許佳南去醫院,看完父親之後,沈容便親自開車接去濱海山莊。

看到悉的大門,佳南強迫自己不要想起上一次來到這裏的形,努力將注意力放在沈容條理分明的介紹上。

“我已經關照過陸嫣了,你先跟着悉工作……下次董事會上,你代替先生參加,慢慢來,這些工作都不難。”車子恰好在行政樓前停下來,佳南看見站在門口等候着的陸嫣,後者向笑了笑,主出手來:“許小姐,歡迎來濱海山莊。”

濱海山莊是翡海市最高檔的度假酒店。

翡海市沿海城市,旅遊業發達,各類酒店之間的競爭激烈程度可想而知。然而當一家高端酒

店索打出“奢華”的標誌時,自然而然就會吸引特定的族羣,哪怕在這個酒店休息一晚所付出的價格,幾乎是同類酒店的數倍。因此,也不得不說濱海的經營策略是非常功的。

OME集團在陳綏寧接班後,他親自主持的幾家高科技公司慢慢搶過了傳統行業的風頭,奠定了集團的新格局,而在那之後,一衆老人便漸漸引退了,或者不再直接管事,或者轉而經營自己的產業。而許彥海便將自己的酒店服務業打造得風生水起。

此刻許佳南在總經理辦公室,翻看着手裏的文件,有些心虛地問:“陸經理,那麼我現在先做什麼呢?”

這位大小姐的到來,顯然並沒有讓經百戰的強人陸經理慌了手腳,自如地笑了笑,說:“許小姐,如果你不介意,先跟着我悉下酒店的運作。當然,名義上你會是我的助理。另外,你的辦公室就在我的隔壁,我帶你去看看吧。”

這個所謂的總經理助理辦公室,許佳南被嚇了一跳。

陸嫣自己的辦公室,遠遠沒有這麼豪華。簡直懷疑陸嫣直接將一間套房改了給自己專用的房間。

陸嫣察言觀,小心地問:“怎麼?覺得不好嗎?我讓他們再來改改。”

“不,是太好了。陸經理,一個助理的辦公室,不用這樣豪華吧?”佳南笑了笑,“我在你辦公室外加張桌子就行。有什麼東西,學得也快

一些。”

陸嫣看了沈容一樣,後者向點點頭,便爽快地說:“好。”

“還有……陸經理,對外請不要說明我的份。”

“這……”陸嫣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也好。”很快擡腕看了看自己的手錶,說,“今天山莊承接了一個很重要的會議,我要去現場看看。剩下的事,我讓祕書慢慢告訴你。”

步履匆匆地離開了,留下祕書給佳南準備制服、工作牌,又將酒店的資料、員工手冊一一。而沈容也有事先離開了,臨走前告訴:“晚上我來接你。”

佳南起先想要拒絕,轉念一想,他大約是有很多事要代自己,便答應了。跑去更室將服換了,仔細盤起長髮,別上工作牌,鼓起勇氣,對着鏡子裏的那個人笑了笑——換了職業裝的自己看上去有些悉,又有些陌生;臉不大好,黑的套襯得臉有些發白。於是,便刻意將口紅塗得濃一些。

腳上的高跟鞋質量似乎也並不好,不像以往穿的那些,因爲是最上等的小羊皮訂製的,從不磨腳。一步步走回辦公室,認真翻看資料。沒有人找做任何事,只是偶爾擡頭看看對座忙得不可開的祕書,然後翻看着酒店的房間預訂和會議預訂,直到其中一條躍眼簾:

時間:週三下午2:00

地點:G幢一樓白金國際會議廳

主辦方:H大學理系

贊助方:OM

E

會議容:“模式識別與智能系統”研討會

主講人:舒凌博士

規格:VIP最高

佳南怔怔地盯着這個名字,心不是沒有那麼一彷徨,又或是波瀾起伏的。

可是很快強迫自己翻到下一頁。其實在昨天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知道今後的工作不可能會繞開OME,只是需要堅強一些,再堅強一些。

到了晚上,沈容開車來接,不過五分鐘的車程,帶去了離山莊不遠的一個高檔社區。

電梯徑直升到十七層,沈容將碼、鑰匙一一告訴,將領進一套裝公寓裏:“這段時間你就住這裏吧。”

他似乎看出了的疑,便解釋說:“這裏離你上班的地方近,方便一些。”

佳南打量着這套公寓,不大也不小,雖然不奢華,卻佈置得很溫馨。推門進臥室,發現牀單的款式很悉,怔了怔纔想起來,這是家裏的那一套,想必沈容知道自己擇牀的病,讓阿姨過來換了家中的那一套。

退出臥室,一言不發。

沈容便有些張:“怎麼?不喜歡嗎?那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不,很好。”笑了笑,低聲說,“謝謝你。”

他總是替想得這樣周到,佳南常常有一種錯覺,沈容彷彿就是自己的哥哥一樣,他沉默,不說話,可是隻要有他在,自己就覺得安心。

“那就好。”沈容站起來,雖然有些侷促,卻看得出很高興,“

我晚上還有些事。你……今晚就留在這裏,還是……”

其實這裏已經佈置得一應俱全,便說:“我就住在這裏吧。”

房門掩上前,沈容不忘關照了一句:“記得把房門鎖的碼改了。”

輕輕咔嗒一聲,公寓裏安靜下來。

牆面上銀的時鐘分分秒秒地走着,佳南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裏邊塞滿了食、飲料,也有幾份做好的食,只要放在微波爐裏轉一圈就能吃,可並不覺得,於是只拿了一罐咖啡走回臥室。

冰涼的順着管慢慢流向胃部,整個人振作了一些,便拿了一疊沒讀完的資料繼續看。原本最討厭的就是看這些數字、報表、資料,現在迫不得已地看,一行行地掃過去,雖然暫時理不出頭緒來,卻也覺得不失爲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一直到深夜,咖啡已經見底,才上牀睡覺。

翌日上班時間是九點,佳南並不想給陸嫣造自己只是走走過場的印象,於是早早地起來了,步行去山莊。

出門走向電梯,想起電子門鎖還沒改碼,又匆匆折回去,想也不想便按了一串數字。輸完畢,電梯門恰好打開,便急急地下了樓。

濱海山莊的員工食堂裏只提供豆漿、包子和稀飯,大廳裏大多是準備上早班或者剛下夜班的員工,見了面就嘰嘰喳喳地聊天。儘管並不認識這些同事,佳南坐在其中,忽然覺得這樣熱鬧的場景

其實很有趣。慢慢地將早餐吃完,去辦公室的路上恰好遇到陸嫣停完車,腳步急快地走向行政樓。

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趕上

“嗨,早上好。”見到佳南,臉上過一詫異。

佳南笑了笑:“陸經理,早上好。”

們說着無關痛的話題,一直到走進辦公室。陸嫣下風,對祕書說:“昨天的報告做好了嗎?”

祕書站起來:“馬上給您送過去。”

一陣兵荒馬之後,佳南終於問祕書:“我能幫忙嗎?”

“唔,你給陸經理泡杯花茶吧?”祕書頭也不擡。

佳南照做,悄無聲息地走到陸嫣邊,放下了杯子。

陸嫣目停留在電腦屏幕上,辦公室裏很安靜,佳南靜靜等了一會兒,說:“陸經理,我能做些什麼嗎?”補充了一句,“不只是坐在這裏看資料。”

陸嫣眉心,重新審視這個看上去滴滴的孩——許彥海的掌上明珠,陳綏寧的前友。過了很久,才似笑非笑地說:“許小姐,你……變了很多。”

佳南不知道這算不算誇獎,或者諷刺,可直覺地分辨出,這句話並沒有惡意,於是笑笑說:“你我佳南吧。”

祕書敲了敲門,陸嫣簡單地說:“這個星期你去跟進酒店會議。”

佳南怔了怔。

“怎麼,有問題嗎?”陸嫣低頭,刷刷地往文件上簽字。

許佳南搖搖頭:“沒有。謝謝。”

雖說是跟進酒店承接

的大小會議,並沒有明確的工作職責,可是工作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份,於是佳南理所當然會攬下一些七八糟的跑任務。

好不容易排班到了午餐,佳南剛剛坐下,便一腳踢開了那雙磨腳的高跟鞋,若是往常,一定會嫌棄糖醋排骨太油膩,可這一頓着實是了,幾乎是在狼吞虎嚥,直到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許佳南嗎?G幢白金廳下午有會,現在缺人手,可以立刻過來嗎?”

不得不說,履歷如同一張白紙般的大小姐許佳南,還沒有學會拒絕和討價還價,匆匆站起來,忍着後腳跟上一陣陣破皮的痛意,很快趕到了G幢。

下午一點半。

白金廳是整個山莊面積最大、規格最高的會議室。

佳南調試着投影儀,又對着話筒試音,並沒有在意側門走進來的幾個人。

“小姐,這邊可以使用了嗎?”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彬彬有禮地問。

佳南連忙退開了半步:“可以了。”

“師姐,”那個年輕人出手去U盤,“我來試試。”

佳南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自己側。穿着款式簡單的白襯和銀灰西,腰間束着細細的酒紅腰帶,而肩上披着一件千鳥格的黑白羊絨圍巾——十分舒服知的打扮。

舒凌。

猛地跳了跳,佳南不知不覺地側了,想要悄無聲息地離開。並不想見到這個人——儘管

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如今真正面對面了,自己心底的滋味……複雜得無法描述。

曾經一廂願地以爲舒凌是第三者,甚至想要同歸於盡;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陳綏寧脅迫自己的時候……又不止一次地想,真正的第三者難道不是自己嗎?被迫在牀上迎合這個男人,而他的妻子,剛剛懷了孕,對這一切毫不知……

沒頂而來,伴隨其中的,還有極爲堅決的一種悔恨,許佳南臉上倏然沒了,腳步匆匆想要離開。

“小姐,小姐,你的手機。”

後有人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那個靜靜將手機遞給自己的人。

“是你。”舒凌微微勾起脣角,似乎有些意外見到許佳南,對於這個丈夫曾經的緋聞友,舒凌並沒有出特別的緒,只笑了笑:“許小姐,你好。”

有些難堪地報以一笑,接了過來,心底覺得自己這樣狼狽。

下午兩點的時候,本應該離開去另一個會場的許佳南,有些難以控制地,悄悄踏進了白金廳。

站在偏門的一側,看到可以容納百人的會議室裏坐滿了人,而臺前的那個人,正在從容不迫地講解着什麼——那些名詞佳南甚至從未聽說過,眯起眼睛,向巨大的熒幕。

舒凌的口齒清晰,條理分明。那份從容,讓對機械電子智能一竅不通的佳南,覺得這個

人充滿了魅力。

像是魔障了一般,聽了許久,才慢慢地退了出來。

這一刻,只覺得天空都暗下來,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自卑

不得不承認,陳綏寧挑選妻子的眼,如他自己所言,非常出衆。

自己,經歷了以往的種種,真像一個巨大的笑話。現在只是期着時間,如流沙般,能慢慢將這一切改變。

傍晚,佳南拖着異常疲憊的軀準備下班,剛剛整理完東西,手邊電話響了。

接起來,是陸嫣。

“佳南,下班了嗎?”

“還沒。”

“很好,你在辦公室等我。晚上一起吃飯。”

陸嫣從來都是一個說話簡潔利落的人,佳南一頭霧水地坐在辦公室,等了十幾分鍾,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陸嫣後還跟着幾個人,正語速極快地代着公事,只用餘看了佳南一眼,示意稍稍等一會兒。

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陸嫣才空對佳南說:“你先去員工餐廳吃點東西,晚上有幾個飯局,我帶你去招呼一下。”

“……好。”

員工餐廳也不過剩下些殘羹冷炙,佳南勉強吃了些填填肚子,便跟着陸嫣去H樓。

陸嫣一邊走,一邊問:“怎麼樣,辛苦嗎?”

搖頭,說了句還好。

“其實工作並不是最辛苦的。”陸嫣忽然低低嘆了一聲,佳南藉着路邊的燈,有些意外地發現……這個人前容煥發、做事風風火火的

強人,其實眼角,也悄悄爬出了一皺紋。

“那什麼纔是最累的?”下意識地口而出。

陸嫣淡淡一笑:“馬上你就知道了。”

餐飲是在後花園邊的H樓。

陸嫣帶着佳南走進H樓,值班經理便將一份名單遞給掃了一眼,簡單地說:“去二樓吧。”

“用餐的時候,一般來說,如果有貴客的話,就需要去打個招呼,敬杯酒。”陸嫣邊走邊說,“晚餐時候居多。所以以後每天下班,你不要急着走。做酒店,應酬是必不可的。”

佳南默默點頭。

們穿過酒店大廳的時候,值班經理忽然追上來,在陸嫣耳邊低低說了句話。陸嫣皺了皺眉,腳步卻停了下來:“怎麼不早說?”腳下卻已經摺了方向,走向後門。

後門連接着花園中的一個池塘,星浮在水面上,襯得浮萍點點,異常好看。們穿過一條木質走廊,走到山莊最上等的蓮座包廂門口。

佳南在這裏吃過幾次飯,那個時候,不知道這個包廂並不是輕易能預訂到的。除非是VIP客戶,否則便是着大把的鈔票,也沒法在這裏用餐。

而這一次,踏進去的份,卻不再是尊貴的客人了。

陸嫣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高腳酒杯,裏邊晃着深紫看了佳南一眼:“能喝酒嗎?”

說起來,佳南還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怎麼樣,便遲疑了一下,說:“還好。”

“應

酬的時候要聰明些,能喝一口絕不喝半杯,當然,有些客人喜歡你一飲而盡的,也不要端着架子。以後我會把VIP客人的信息和你接。”低低地囑咐,“好了,和我一起進去吧。”

包廂的門悄無聲息地拉開了。

陸嫣第一眼向的是主人位,目準地找到了那個年輕男人,笑着打招呼說:“陳先生,剛剛知道你在這裏吃飯,現在過來敬酒,不晚吧?”

陳綏寧頗有興味地勾起眼角,雙目顯得異樣地狹長明秀,他閒閒往座椅上一靠,笑着說:“臨時過來的。陸經理,不知者不罪。”

陸嫣笑了笑,舉杯說:“陳先生過來這裏的次數,是越來越了——稀客,怎麼說也要我先乾爲敬了。”

一仰頭,乾脆利落地將酒飲盡了,服務生又斟上。

“今天是陪太太來的嗎?”又含笑向一旁坐着的舒凌,“這杯是敬陳太太的。”

陳綏寧看着面不改地喝下兩杯,微微笑着,對邊坐着的人說:“早就聽說陸經理海量了,巾幗英雄。”他淺淺抿了口酒,又極溫地看了舒凌一眼,“現在不能喝酒,這杯我就代飲了。”

在座還有些OME的高層以及市裏的領導,有些陸嫣認識,有些不認識,也一一寒暄。忽然有人說:“今天陸經理還帶了助手過來,是幫忙擋酒嗎?”

衆人的目投向了陸嫣後,許佳南一直僵直着站着,目

垂落在地上,彷彿一尊木雕。

陸嫣忙笑了笑:“是,我的助手小許,以後工作上還要各位幫忙照看的。”

有人起鬨:“小姑娘,那第一杯酒一定要敬敬老闆了。”

佳南用力咬着脣,進這個包廂到現在,第一次被迫,直視陳綏寧,這也是回國之後……第一次面對面見到他,在這樣尷尬的場面裏。

陳綏寧穿着白,領口括,卻鬆鬆解開了兩粒鈕釦,這讓他看起來隨意低調,帶了幾分慵懶的英俊。他的目不輕不重地看着,指尖卻在輕輕撥弄着厚重的桌布,雲淡風輕地等着。而他的旁,舒凌長睫微閃,看不出什麼表,只是仰着頭,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

“等等,敬陳先生的話……白酒纔有誠意。”

服務生適時地倒了一盅茅臺特供,遞到佳南手裏,又退開去。

佳南的手指到冰涼的瓷杯壁上,一咬牙,大聲說:“陳先生,我敬你一杯。”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陳綏寧面無表的臉上終於過微小至極的一道波痕,他抿了抿脣,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一瞬不瞬地看着仰頭將一大口烈酒都喝了下去。

火辣辣的直灌進胃部,那一瞬間,嗆得佳南連呼吸都停滯了。想掉眼淚,又忍住了。

陳綏寧淡淡地說了句:“好。”接着隨意地拿杯子沾了沾脣,顯然對於……他連敷衍都沒有必要。

幸好後邊

的酒,陸嫣替擋了。佳南昏昏沉沉地出了包廂,陸嫣看看時間,又看了一眼,說:“你下班吧。”

夜風吹了吹,佳南覺得自己清醒了很多,手扶住欄杆,有些迷惘地喊住陸嫣:“陸經理……你每天,都要這樣嗎?”

陸嫣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不知爲什麼,目裏竟含着淺淺的同

“是啊,”一字一句地說,“佳南,這就是你以後的工作。你要適應。”

而湖心亭的包廂,氣氛也並不曾冷淡下來。

舒凌喝了一口橙,忽然淡淡地開口說:“我累了。”

陳綏寧便從善如流地舉了舉酒杯,先乾爲敬,只說妻子懷孕,不適,便牽着的手離開了。

剛剛走出來,司機的車卻還沒開到門口,陳綏寧看見用披肩將自己地包裹起來,忍不住說:“你很冷嗎?”他順手將自己的西服披在的肩上,輕聲說,“我自己開車來的,你等等,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明晃晃的一束燈,舒凌眯了眯眼睛,“我還要去趟實驗室,司機送我就行了。”

“爲什麼現在還要這樣辛苦?”他嘆了口氣,卻不阻止,只替將車門打開,看着坐進去,聲說,“早些回家。”

聽到“家”的時候,舒凌莞爾,似乎心極好的樣子,忍不住說:“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誰了?”

“還能有誰能讓你這麼興?”陳綏寧站在春夜微寒的

風中,雙手着口袋,像是縱容着什麼,因爲淺淺地微笑着,長眉幾乎斜飛鬢,“一說起那個人,你就變了。”

舒凌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在車子發之前,又側頭看他一眼,彷彿不甘心,輕輕笑了一聲:“許小姐……你不是一樣嗎?”

他卻仰起了頭,沒有再看,彷彿什麼也不曾聽見。

陳綏寧又等了數分鐘,門取了他的車過來,他獨自開到山莊門口的那條馬路上,緩緩地踩下了剎車。

林蔭道上草木葳蕤,人影稀落,他一眼就看到有人蹲在路燈下,一。那個了很小很小的一團,像是路邊的流浪貓,正瑟瑟發抖。

陳綏寧一手扶着方向盤,眸深邃,黑得像墨一樣,隔了許久,才推開車門,向那個人走去。

許佳南蹲在地上,昏天暗地地一陣嘔吐之後,出了一冷汗。想要打電話給沈容,指尖卻在微微地抖,連手機都握不住。

陳綏寧靜靜地站在後,卻連回頭看的力氣都沒有。

他俯,一言不發地將抱起來。

淡薄的薄荷香氣,混合着煙味——曾經讓魂牽夢縈的味道。而如今驀然躺進這個悉的懷抱,卻不由自主地瑟了一下,直覺地反應,卻是懼怕。

陳綏寧的作很生,抱着大步地走向車子,拉開後座,重重地將扔了進去,然後自己坐進駕駛座,踩下了油門。

開了幾分鐘之後,車子停了下來,他徑直下了車,丟下一個人在後座躺着。

車子一停一頓,佳南只覺得胃裏又是翻天覆地的一陣攪

強撐着坐起來,拉開車門,只來得及將車門打開,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最後一滴酸臭的污穢濺上了一雙深棕的皮鞋,有些倉皇地擡頭,看到陳綏寧面無表的臉——他將一瓶水和一盒藥仍在上,毫不掩飾地帶着嘲諷和厭惡說:“許佳南,你真令我驚訝。怎麼,這點酒量還想當際花?”

佳南只覺得難堪,的雙手抖着,想要去擰開礦泉水瓶,卻怎麼也用不上力。而陳綏寧只是淡漠地看着,並沒有要手幫忙的意思。

或許是解酒的藥吧……佳南有些絕地想,於是扔開了水瓶,胡拿了兩粒,扔進裏,努力地吞嚥下去。嚨間沒有毫潤,像在灼燒一樣,藥片卡在那裏,上不上,下不下,苦味泛開來,佳南嗆得說不出話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狼狽的樣子,一言不發,角卻始終帶了一冷笑,直到上車重新發汽車。

“你住哪裏?”他淡淡地問

佳南報了地址。

很近,眨眼就到了。

巍巍地去拉開車門,而陳綏寧比快了一步,看着下車,然後出手拉住的胳膊。

與其說是拉,不如說是拖。直到踉踉蹌蹌地進了電梯,他才放開,任慢慢蹲下去。

“幾樓?”

“17。

公寓門口的電子鎖讓陳綏寧頓了頓,他退開了半步,,等着摁下碼。

佳南的手指剛出去,卻頓住了,有些焦灼不安地向陳綏寧,低聲說:“送我到這裏就行了——”

陳綏寧微微揚起眉梢,那雙狹長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波瀾,他也沒有糾正的話,只是察一切般笑了笑,然後撥開了的手,徑直摁下一串碼。

嘀的一聲,門打開了。

他笑得愈發諷刺,那種目刺得佳南愧得想要死去,踉蹌着推開他,走了進去。

陳綏寧站在門口,既不說要進去,卻也沒有離開,只是看着的背影,若有所思。

後的目刺得人無遁形,佳南逃一般地衝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找到了冰水壺。

倒水時,幾乎灑了一大半出來。佳南一口氣將整杯喝完,放下杯子,一轉,陳綏寧已經站在後。他們的距離這樣近,幾乎能察覺到自己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

陳綏寧俯視着,忽然手,牢牢地扣住的下頜,固定住,不讓往後退,薄脣輕至極地在眉間一——那彷彿是個吻,又或許什麼都不是。

“有件事忘記提醒你——你酒量一直不好,以前是有我擋着,至於現在……”怔怔的表讓陳綏寧忍不住一笑,“不想早死的話,以後出來應酬,酒杯。”

“我知道了。”艱難地說,又悄悄地將子往流

理臺挪了挪,躊躇着要不要說一句謝謝。

他將作盡收在眼底,卻不地笑了笑:“不用謝我——我說過了,許佳南,我只是不想你死。”

依舊看着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還是帶着迷惘。

碼沒改,寶貝……我是不是可以認爲,你一直忘不了我?”他手,輕輕地的臉頰,似笑非笑,“那正好,我也……還沒玩兒膩你。”

後的冷水玻璃壺被倒了,哐啷一聲,碎了幾片。脣煞白地看着他,像是雕塑一樣,一

他總是有辦法,說出這樣令覺得辱到極致的話。

可那個碼……無法反駁。

“早些休息吧。”他拍拍的臉頰,淺淺笑了笑,“從荷蘭到現在,你欠我不了——來日方長。”

第二天鬧鐘醒了後,佳南在牀上躺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起來了。

似乎臉又微微地腫起來了,佳南苦笑了下,匆匆忙忙化了淡妝出門上班。顯然對昨晚的應酬有些心有餘悸,到了傍晚的時候,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幸好沈容順道來接去醫院,陸嫣沒說什麼,便讓走了。

沈容一邊開車,一邊自後視鏡看了一眼,慢慢地說:“小姐,聽說昨晚陳總也來吃飯了?”

佳南依舊看着車窗外,有些心不在焉,卻隨口說:“是啊。”

“那你……”

“哦,沒什麼。”轉過頭笑了笑,“喝了杯酒,寒暄了幾

句。”

沈容見如常,便微微鬆了口氣,岔開話題說:“我怎麼從不記得你喝酒?”

佳南怔了怔,隔了一會兒才說:“是啊,我好像很喝酒。”

許彥海的恢復了許多,摘下了吸氧管,正躺着休息。

護士輕輕醒他,佳南便坐在他邊,說了說這些天都在做些什麼。他仔細地聽着,慢慢出手,拍了拍兒的手背,低聲說:“小囡,不要勉強自己。”

佳南反手握住爸爸的手背,笑得很燦爛:“爸爸,我也是直到現在,才發現工作其實很有樂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愉快,並且真心祈求上天,希父親相信了自己的這句話。

沈容送回家,有些無意識地問:“你跟着爸爸,每天都要應酬嗎?”

他側頭,深深看一眼,似是察覺出了什麼:“是不是陸嫣讓你跟着應酬?”

不說話。

沈容就輕描淡寫地說:“我去關照一聲。”

佳南笑了笑,打斷他:“不用,我必須快點適應起來。”

還沒到家,讓沈容在家門口的大賣場將自己放下了,獨自推了購車,隨便買些東西。

這個時候恰好是晚飯後,來逛超市的大多是年輕小夫妻,或者,熙熙攘攘的人羣間,佳南忽然在一個飲料促銷櫃前停下了。

年輕的促銷小姐熱地端了小小的紙杯給,笑着說:“小姐,試試我們剛上市的果吧,葡萄味的。”

到那些深紫,下意識地接過來,然後喝下去了。

有些酸,有些甜。

“是葡萄酒嗎?”皺着眉問。

“當然不是啦。這是新上市的葡萄味果,喜歡的話,我們還有優惠活……”

佳南拿了兩瓶,扔進了購車裏,然後心思不寧地結賬回家。到了家門口,隨手按下了碼,嘀嘀兩聲,碼錯誤。佳南迴過神,才記得自己早上已經換過碼了。

碼比想象中的難記,甚至費力思索了兩秒,才摁了下去——彷彿是與過往的習慣在抗衡,10232015……這串數字流水般在腦海中過,不用多想,刻骨銘心。

1023,是他們認識的日子。

那年他20歲,15歲。

佳南坐在沙發上,手裏是那瓶新買的飲料,擰開來喝了一口,葡萄果飲——可笑的是,竟一直以爲,這就是葡萄酒的味道。

茶几上還扔着那盒藥,佳南出手去,翻來覆去在燈下看。

是快速醒酒藥。

回想起昨晚蹲在馬路上,渾的皮都像是灼燒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那種覺真的像是要死了。如果不是陳綏寧的話……自己大概就真的馬上就要昏過去了吧?

可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這麼差。第一次喝葡萄酒的時候也是這樣,喝了幾口就難得想吐,白白地糟蹋了陳綏寧從意大利帶回來的羅落陳年乾紅。

醉得一塌糊塗的時候,

只是吵吵嚷嚷着還要再喝。

至今還記得他那時的目,像是對着一個任、無理取鬧的孩子,最後無奈地站起來,倒了一杯紫紅,遞給之前,冷靜地說:“小囡,給你喝也行。答應我一個條件。”

揚揚眉梢:“嗯?”

“以後要喝酒的話,我得在你邊。”

“唔,味道好像不一樣了。”喃喃地,有些疑

他的眼神中含着笑意,若無其事地說:“放了糖。”

那時並不知道,他用一杯果騙自己……而後來的幾年裏,這樣一個小把戲,自己竟然也從未發現。

在他正式將丟開之前……他的確這樣地寵,讓活得像是城堡中的公主。

而現在,終於明白,那時的自己,不過是個被矇住雙眼的傻子。

日子終究還是在一天天地過去,當許佳南在濱海山莊各個部門走完一圈實習的時候,天氣也漸漸地暖和起來了。

必要的社禮儀和應酬技巧,佳南都學得很快,出到讓陸嫣驚歎。這個年輕的孩似乎很容易讓人產生不設防的好,有時候的一個眼神,一聲招呼,就能抵上酒桌上三兩白酒。很多時候,陸嫣已經放心讓一個人去周旋,畢竟那是長必經的一步。

翡海的春天,難得像今天這樣,下了一場暴雨。

佳南渾溼漉漉地走進員工餐廳,因爲崗位調頻繁,認識了不人,加上人緣也不錯,

同事們紛紛和打招呼。

早餐照例是在八卦和歡聲笑語中結束的,佳南迴到辦公室,看了看今天的工作安排,正好遇到查客房回來的陸嫣。

將佳南到自己的辦公室,將一份計劃書遞給

佳南疑地接過來,厚厚的數頁紙上,標題是:

OME集團第一季度運營分析會議(4.10—4.13)

下邊是麻麻的會議安排、與會人員名單、聯繫方式。

陸嫣直接地說:“濱海山莊每年都要承接的集團大項目,OME總部所有高層和員工、旗下分公司高層都會出席。餐飲、住宿、會議和娛樂四大部門都要統籌協作,這四天時間,濱海山莊不對外開放——我希今年第一季度的這個會議,由你負責。”

佳南猶豫了片刻,並沒有立即回答。

陸嫣明白的想法,地向一笑:“會有很多人協助你,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力。而且,許董事長也會參加會議,你應該希……他看到你的績吧?”

儘管隔了玻璃,毫聽不到窗外暴雨的聲響,可疾雨似箭,無聲地落在佳南心裏。

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力。”

離四月十號越來越近,雖說底下各部門的工作依舊井井有條,佳南卻還是覺得千頭萬緒,力重重。

時不時地總會有意外發生,譬如OME子公司的高層時間無法協調,或者各個分會場的會議室排錯——好幾次佳南都忍不

住要發脾氣,一擡頭看到陸嫣在辦公室有條不紊的樣子,便覺得有些慚愧。或許那份優雅和淡然自若……好幾年後自己才能學會吧。

“許助理,B幢的總統套房已經佈置好了,你什麼時候有空去查看——”

客房部經理的電話讓佳南有些生氣,照理說這並不是需要去親自管理的事了,拿着手邊的資料,有些不耐煩地正要打斷對方,對方卻先一步,解釋說:“陳先生的套房,以前都是陸經理親自檢查過的。”

佳南太輕輕一跳,無可奈何:“好,我馬上來。”

B幢的總統套房是整個山莊最大的一間套房,包括夫人房在,佔據了整整一層。起居室正對着後花園,足足一面牆的落地窗。花園裏如今春意盎然,被細細的薄雨襯着,滿目翠綠,靈而嫵

佳南仔細檢查着房間的設施和衛生,後跟着兩名看上去心驚膽戰的客房服務員。

走出起居室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禿禿的桌面。

“花瓶呢?”

按照規定,總統套房中的鮮花是早晚各更換一次,標準的配置是香檳玫瑰與百合。

“是這樣,因爲陳夫人對花過敏,VIP注意事項中標明瞭這間套房不需要花瓶和鮮花。”服務生低聲解釋,“冰櫃裏的黎水撤下了,每天的甜品服務取消,但是房間要配有堅果話梅等零食。”

佳南接過那張注意事項,目

在陳太太三個字上停留了很久,才說:“知道了。”

走過夫人房的時候,刻意留心了一下臥室的衛生間。厚棉實的地巾一路從門口鋪到了牀邊,這也是那張紙上註明的,或許是舒凌的習慣吧。

再也找不出任何問題和紕,佳南走至客廳,忽然嗅到了淡淡一陣茉莉花般的香味。

“什麼味道?”怔了怔。

“哦,空氣清新劑。”

“VIP住之前,開窗通下風。”佳南想也不想,“還有,住期間,不要再用這些東西了。”

服務生下意識地低頭去翻那幾頁紙:“上邊沒有啊……”

“大概是了吧。”佳南很快地說,面無表,“照做就行了。”

出門前彎下腰,指尖探進沙發的旮旯隙檢查灰塵,手機響了起來。

是山莊員工用的短號,佳南蹲在地上,還沒開口,對方已經急匆匆地說:“許助理,檢查完了嗎?陳先生提前住,已經過來了。”

佳南下意識地扭頭。

今天並沒有穿制服外套,淺藍的襯下是一條藏青的及膝,因爲襯的下襬被塞在了子裏,便顯得腰分外纖細,彷彿一把就能圈住。因一直蹲着,加之回,原本極爲的襯便往上掀了掀,出腰間潔白細膩的一小塊

陳綏寧一手在口袋裏,在門邊停下腳步,目從那上邊掠過,又不留痕跡地淡淡轉開。

佳南唰地站起來,那一刻

說不出是紅是白,只是很快垂下目,低聲打招呼說:“陳先生,歡迎住。”

陳綏寧是由陸嫣陪着一道進來的,他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徑直往裏邊去了。陸嫣悄悄指了指的腰間,佳南,臉上一紅,連忙將角重新塞了進去。

陳綏寧似乎一點沒注意到這些小作,也彷彿沒有察覺出這個房間裏還有旁人的存在,只對陸嫣說:“陸經理,我有事找你談。”

什麼事能重要到讓陳綏寧親自找自己?

陸嫣雖然心中滿是疑,但還是跟着陳綏寧進了書房。

他在辦公桌後邊坐下,修長的十指輕輕對攏,微微低着頭,似乎在想着什麼,沒有立即開口。而陸嫣也不好出聲,帶着一疑慮看着他。早就過了小生髮花癡的年紀,此刻卻也不得不承認,陳綏寧是個極好看的男子。

“陸經理——”

連忙回過神,笑了笑說:“陳總找我有什麼事?”

“噢,你先坐。”陳綏寧鬆開手,示意坐下,慢慢地說,“不要太辛苦了。”

陸嫣心裏咯噔了一下,定下神,認真地看了陳綏寧一眼,微笑說:“陳先生太客氣了。”

空氣裏似乎有着淡淡的幽香,陳綏寧站起來,推開了窗戶。溼潤微涼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看到小徑上有人離開,淡藍影在深綠淺綠中十分顯眼,因爲沒有打傘,所以腳步比往常更快。

他的目停留

了一瞬,並不回頭,淡淡地說:“還沒恭喜你。”

“什麼?”陸嫣努力掩飾心裏的詫異,問道。

“陸經理,你算是我見過最敬業的員工了吧?”他轉過,目落在的平底鞋上,“還是你對這個工作,太過熱了?”

陸嫣一瞬不瞬地看着這個年輕人,他有着這樣一雙尖銳的眼睛,彷彿什麼都知道,這讓有些害怕。輕輕吐出一口氣,笑了笑說:“我真驚訝,陳先生你怎麼會知道的?”

陳綏寧輕輕勾起脣角,卻避而不答,只說:“陸經理有沒有考慮過來OME工作?”

這……算是挖角?只是陸嫣自認爲自己並沒有重要到需要陳綏寧來出面開口。一時間有些不清這個年輕人的想法,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什麼?”

“對於孕婦來說,管理這樣一個酒店,算是辛苦的事吧?何況有些應酬是免不了的。”陳綏寧平靜地說,“另外,我很看好你的能力。”

陸嫣懷孕的事,並沒有同事知道,原本是打算再過一段時間,等許佳南一切都上手了,再請假離開,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陳綏寧卻知道了,甚至開出這樣一個覺得心的條件。

低頭想了想,儘量委婉地說:“OME需要我的話,我當然是覺得榮幸。可是陳總,現在離開的話,我怕一時間找不到接手的人。”

陳綏寧“嗯”了一聲,指尖習慣眉心:“如果

我沒看錯的話,剛纔那位是許小姐吧?”

“是,現在是我的助理。”

做得怎麼樣?”

陸嫣斟酌了下措辭,才說:“佳南很聰明,學東西很快。只是年輕,還沒什麼經驗。”

“遲早這個酒店是接班,陸經理,你不差這幾個月吧?”陳綏寧笑了笑,食指指尖不急不緩地敲擊着桌面。

原來是爲了

陸嫣恍然大悟。

憑良心說,是蠻喜歡許佳南這個小姑娘的。開始的時候並未將放在心上,相了幾天,才覺得佳南很努力,雖然還天真青了些,卻不氣。便存了慢慢帶的心思,這樣也對得起許彥海當年對自己的提拔。

可現在勢卻變了。許彥海狀況一直欠佳,而陳綏寧對佳南的態度又這樣莫測。其中,雙方是一拍即合,還是兩相爭鬥,都不上話。

十幾年的職場經驗讓陸嫣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一個不小心,炮灰夾層就是自己。思索了片刻,很快下了決定:“好,接工作我會盡快完。”

陳綏寧顯然很滿意的回答,他淡淡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陸經理,來OME之前,你可以有一個很長的假期。”

陸嫣心事重重地回到辦公室,早就過了下班時間,佳南卻還沒走。

“不下班嗎?”停下腳步,“今晚沒什麼事。”

“我再看些資料。”佳南向笑了笑。

“哦。”陸嫣走出了幾步,又回頭看

了看,言又止。

“還有事嗎陸經理?”

“你……認識陳先生吧?”陸嫣敏地看到佳南明顯是一怔的表,補充說,“陳綏寧。”

佳南抿着脣,點了點頭。

陸嫣躊躇了片刻,說:“他不算是挑剔的VIP,不過接待工作還是要細緻一些。”

其實佳南很清楚,陳綏寧並不是個需要旁人無微不至服務的人,他有時候甚至很討厭有陌生人出現在邊。當機立斷撤了幾個原本爲他安排的專屬服務員,又問:“他還有別的要求嗎?”

“陳先生的助理預訂了今晚的金樽廳招待客戶。”

佳南皺了皺眉:“整個金樽廳?”

“是。”

佳南輕輕噓了口氣:“把已經預訂的客人排到別的地方,按他說的做。”

這天下午,佳南趁着午休時間打電話給已經出院的父親。

“爸爸,過幾天的會,你會去的吧?”還像小孩子,有些撒,有些期待地問。

“去啊。等着看看你學會了些什麼。”他沉了一會兒,“陸嫣今天打電話來,說你很有天賦。”

雖然知道陸嫣可能只是在給父親面子,可佳南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高興,隨口聊了幾句,有同事過來敲了敲門。連忙將電話掛了,說了聲:“請進。”

“許助理,娛樂部說那邊出了點問題。”

“怎麼了?”

“原本開泰的李總今天訂了金樽,他的助理回覆說,不願意改到別的廳。”

佳南皺了皺眉:“我

理吧。”

李總是許彥海的老朋友,佳南以前也見過數面,一個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電話打過去,甜甜了幾聲叔叔,又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對方很痛快地就答應了讓出原來訂的包廂。掛電話前,卻聽見電話那邊李總笑着說:“下次一起吃飯啊小許。”佳南皺了皺眉,依舊笑着答應了,纔算鬆了口氣。

濱海山莊又陸續有OME高層住,前臺的住登記信息不斷地更新到自己的電腦系統中,佳南看到某個名字的時候,忍不住微笑起來。

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自己特意給他安排的套房,佳南這樣想着,站起來,決定去拜訪下老朋友。

“客房服務。”

佳南看到頭髮糟糟的柏林頂着兩個黑眼圈將門打開了。這個人……還是比較適合這樣的形象。在心底下了結論。

“哎,怎麼是你?”柏林的眼睛亮了亮,掃了一眼的工作牌。

“客房服務。”佳南將一罐溫熱的咖啡塞到他手裏。

“現在的酒店太人化了。”柏林地說,“我正缺這個。”

佳南抿脣一笑:“那你慢用。”

“呃,不進來坐坐?”

“下次吧,我查客房呢。”向他揮揮手,轉走了。

柏林打開咖啡,喝了一大口,走回客廳,神閒散地問:“剛纔說到哪兒了?”

陳綏寧異常專注地在讀手上的資料,擡起眸子看他一眼:“這幾個月你盯着實驗室,結論是什

麼?”

“哦對。”柏林在陳綏寧對面坐下,指尖練地作着電腦屏幕,將一幅幅圖表展示出來,一邊詳盡地解釋。

陳綏寧聽完,靠回沙發上:“你應該有信心對董事會陳述吧?”

“哦,當然。”他輕鬆地說。

陳綏寧便笑了笑:“走吧,現在去吃飯。”

柏林將最後一口咖啡喝完,做了個投籃的姿勢,那個易拉罐不偏不倚,正中沙發邊的垃圾桶裏。

陳綏寧手扯了扯自己的領帶,有意忽略心底一淺淺要冒頭的煩躁。他的眉梢微微揚起。他並不反柏林這些孩子氣的舉,事實上,他心裏也明白,所謂的創新,不需要穩重和保守,可目……卻還是在那條有弧度的拋線上,停頓了數秒。

這個晚上非常不平靜。

八點多的時候娛樂部打來電話,說是金樽門口起了些爭執。佳南匆忙趕過去,看見金樽廳的門口聚攏了一圈人。

走過去一看,發現自己卻並不認識那個大聲嚷嚷着要見經理的男人。

那人顯然是喝多了,臉漲得通紅,胡言語着說:“我們明明訂好了今天……爲什麼不讓進!你們經理來!”

服務生手足無措地解釋着:“先生,你們的包廂改在了另一幢樓,我現在帶您過去吧——”

“經理呢?!我要見經理。”

“我是負責人,這位先生,有什麼能幫你的嗎?”佳南到前邊,小心翼翼地和這個男人保持着一定距離。

那人見來人是個滴滴的小姑娘,更加沒有放在眼裏,大聲說:“你們經理不是陸嫣嗎!”

佳南低了聲音問同事:“他是誰?”

“是開泰宴請的客戶。”

不得不和,嘗試第二次流:“先生,真抱歉——”

然而這一次,那個男人連話都沒聽完,一臉蠻橫地出手,用力地推了一把。

佳南往後一個趔趄,幸好被人扶了一把。

那個男人依然不依不饒地過來,似乎還想手,佳南後那個人卻上半步,擋在前,揮手就是重重的一拳,把那人撂在地上了。

許佳南愣愣地看着前這個高高的背影,張大了

而柏林轉過,活了下手腕,輕鬆對笑了笑:“嗨,你沒事吧?”

那個男人趴在地上,更是一連串地大罵起來,柏林走上前半步,有些輕蔑地看着他,冷冷說:“剛纔那句話,你再說一遍。”

許是一時爲這樣的氣勢所懾,男人不說話了,倒是他後的幾個人,掌地似乎是要手。

柏林不挑了挑眉梢,大有“你們全上又如何”的氣勢。

安保部的同事及時將兩撥人隔開了,或許是知道對方不能再衝過來揍自己,那人便爬起來,囂張地連聲嚷着要打110。

場面頓時難以收拾。

一片混中,一個年輕人從佳南後走上前,隔着保安,笑着地對那人說:“賈副總,好久沒見了。”

那人怔了怔:

“你是誰?”

“上次一起吃過飯,你忘了?和李總一起。”年輕人手遞了張名片過去,“我是陳先生的助理。”

佳南發誓看到了那人眼中閃過的一懼意,接着眼神清醒起來,一張臉很快轉爲諂的笑:“原來是孫助理……誤會誤會……”

小孫側讓了讓,笑着指了指柏林,介紹說:“這位是OME的技總監,誤會一場。大家不打不相識。”

那人手抹了抹額上的汗,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才捂着腫起的臉頰,帶着人走了。

大晚上的,不冷不熱的天氣,佳南卻出了一冷汗。比起柏林沖上去就是一拳,真的……更加謝孫助理不地幫忙解圍。微微轉頭,想要道謝,卻意外地看到陳綏寧站在人羣后面,一言不發地看着這場鬧劇,英俊的臉上沒有毫表

孫助理在陳綏寧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他便點點頭,徑直向柏林走來。

長款敞開的風讓他的材看起來十分修長拔,角被夜風掠起,他的腳步不疾不徐,走到柏林邊停下來,淡淡地說:“我只想告訴你,開泰很可能是我們新產品的首家客戶。”

柏林抓抓頭髮,反問說:“然後呢?”

“然後那位是開泰的銷售副總監。”他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離開之前,目移到佳南上,那短短一瞬,卻深邃似海。

說不清那一眼裏包含着什麼,卻直覺地往後

退了半步。

柏林看着老闆離開,嘆口氣說:“唉,你沒事吧?”

佳南搖頭。

“以後要被欺負了就趕跑,別傻站着不。”他越說越來氣,恨不得拿手指額頭,“等着別人來欺負你呢!”

“我知道。”低聲說,“對了,你不會有事吧?”

“你是說老闆?”柏林看着陳綏寧的背影,大咧咧地笑了,“我做過不靠譜的事多了去了,沒事,明天見。”

佳南迴到家已經近十一點了,坐在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這個時段播的恰好是娛樂新聞,心不在焉地聽着,明知這個時間不抓睡覺明天只怕會起不來,卻實在累得不想彈。

扔在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公寓裏,聽上去有些嚇人。佳南走過去接起來,對方的聲音顯然是很焦急。

“許助理,陳先生在套房裏大發脾氣,怎麼辦?”

佳南愣了愣:“什麼?”

“傍晚的時候他們打掃了房間,好像有人用了空氣清新劑,陳先生從金樽回到房間就發脾氣了。他……他指明要你來理。”

“我不是關照過你們嗎!”佳南眉頭皺得愈發地,“給他換房間吧。”

“他……他不要。”同事顯然已經心有餘悸。

“我馬上過來。”這個時候已經沒空去追究是誰的責任,佳南掛了電話,閉上眼睛深呼吸了片刻,撥通了陸嫣的手機。

簡單地將事經過說了一遍,低聲說:“陸經理

,我現在……不知道怎麼理。”

電話那邊陸嫣似乎也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先過去。我會馬上過來。”

坐在出租車裏直奔山莊,佳南忽然想起了剛纔在金樽門口,一堆的人羣中,陳綏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自己。用力眼睛,希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出租車停在B幢門前,門拉開車門,一見到就說:“謝經理們等了很久了。”

佳南走進去,果然,服務生、客房部經理都在。指了指套房的門,眼中微帶疑

“誰都不讓進,說是……除非你到了。”

佳南用力抿了脣,剋制住那不安,走過去摁響門鈴。

片刻之後,裏邊有人開了門,進去了。

極寬敞的客廳裏,窗戶大開着,夜風肆意地撥起白窗簾,佳南第一反應是用力嗅了嗅,空氣裏哪有什麼芳香劑味道?

陳綏寧離很近,似乎是剛剛洗過澡,頭髮還是溼漉漉的,簡單穿了件睡袍,實的。燈下他的形異常高大,目居高臨下地將佳南籠罩住,讓覺得不過氣來。

擡起頭,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他的目輕輕帶着嘲弄,還有一掩飾起的慾……忽然明白之前的一切不過都是藉口。

“陳先生……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佳南幾乎是心驚膽戰地說出這句話的,看着他慢慢踏上一步,

灼熱的氣息幾乎噴在自己的臉上。

“有。”陳綏寧自然地接上的話,修長的手臂出來,將帶進自己懷裏,低聲笑着說,“現在只有你能幫我。”

佳南不敢用力掙扎,掌大的臉上全是不可思議:“你瘋了嗎?!我同事都在外邊!”

陳綏寧輕易將的下頜擡起來,目在看咬得發白的脣上停頓了數秒,眸頃刻間深不見底,他一低頭,重重吻上去:“我有辦法們走。”

他的吻霸道得可怕,沒有憐香惜玉,沒有淺吮慢嘗,像是報復和懲罰,徑直將佳南抵在厚重的紅木門上,雙手卡在的腰間,錮得難以彈。

佳南卻被迫迎合着他的呼吸,鼻骨被他的力道撞得生疼。這個吻裏沒有毫的甜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用力擡起一隻手,想要對着那張臉打下去,卻輕而易舉地被他反手抓住,陳綏寧停了一停,冷冷地看着:“你最好不要反抗。”

佳南的忽然僵直住,隔了一層木板,的同事們還在焦急地等着……們一定想不到裏邊發生了什麼。

門鈴又響了,陳綏寧沒有理會,只是將那個吻放得輕些,慢慢地移到的頸側。

陸嫣的聲音:“陳先生,在嗎?”

陳綏寧連眉頭都沒皺,一手托起佳南的子往臥室走去,另一隻手去解的扣子。

他是個變態,他早就不是那個陳綏寧了——他就是變態!

想要不管不顧地尖出來,卻輕易被他堵住了,被重重地扔在了牀上。

下一秒,陳綏寧已經將在牀上,的襯被拉開到了肩膀的地方。而他的薄脣,順着的曲線,漸漸挪移到前。

“陳綏寧,我有多你……你知道嗎?”佳南忽然放棄了掙扎,任由他的一切作,只是着天花板,開始自言自語,“你結婚,我很難過;可是沒關係,你太太……真的很優秀。我又傻又笨,配不上你。”

陳綏寧的作停住了,他用雙臂支起自己的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的臉。沒有哭,聲音也沒有起伏,只是平淡地述說着,也沒在意他是不是在聽。

“你和別人結婚,你討厭我整天纏着你。好,我努力工作,努力認識新朋友,努力忘記你,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嗎?”慢慢地從他下坐起來,渙散的目漸漸地凝聚起來,認真,卻又帶着困說,“可是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呢?”

陳綏寧的薄脣抿一條近乎鋒銳的線,他看着瑟瑟發抖,卻始終一言不發。

佳南似乎知道他並不會回答,於是悽然笑了笑:

“我從十五歲開始你,這就是你一直辱我的理由嗎?”

陳綏寧靠在牀上,隨手點了一支菸。其實他不需要藉助任何事讓自己變得清醒起來,他只是……此刻不想去看的表

他慢慢地吐出菸圈,側看着

站起來,有些慌地整理着,忽然諷刺地笑了笑:“現在你還想和我在一起嗎,像以前那樣?”

佳南的作頓了頓,沒有回頭,良久,終於用抖的雙手把襯的扣子繫上了。

“我只想請你……放過我。”

佳南看不到此刻陳綏寧的表,可想等他的回答。

他雖然惡劣、變態,卻是個守諾的人。

很久很久,到底沒有聽到那一句“好”。

佳南踏出房門,忽然聽到他帶着輕笑的聲音,非常溫和:“好,許佳南,我放過你。”

的心臟重重一,低聲說:“謝謝。”

陳綏寧將手中的煙摁滅在菸缸中,不地勾起脣角,一字一句地說:“不過,我想……你馬上就會後悔自己說過這句話。”

門輕輕地扣上了,他看着消失的背影,閉眼的剎那,想起說:“我從十五歲開始你……”

那年十五歲嗎?

那是他見過的最像洋娃娃的孩子,像是白瓷,脣也是的。在海邊,穿一件很薄很的白襯衫,下襬紮起來,腰肢那樣——令他想起家中養着的那盆吊蘭纖長的葉子。

毫不認生地跑過來拉住自己的手,然後抹了抹滿臉的汗:“哥哥,我們去那邊玩!”

向來討厭旁人接的自己,竟然被牽了手,在這片私人海灘上越走越遠。回來的時候走不了,他心甘願地揹着回來。他的小臂

膩潔白的小,上邊還沾着糙的沙粒,十分奇妙的

那種……他閉上眼睛,發現此刻依然能回憶起來。可他,大概永遠都找不回來了吧?

佳南出門的時候,B幢大廳裏只剩下陸嫣一個人,很快走過來,憂心忡忡地上下打量:“怎麼樣?”

佳南此刻連強歡笑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點點頭說:“沒事了。”

陸嫣見臉上似乎有哭過的痕跡,低聲詢問說:“被訓了嗎?”

佳南先是搖頭,很快又點頭說:“是我的失誤,對不起。”

陸嫣拍拍的肩膀,般一笑,卻什麼都沒說。

們一道走至門口,陸嫣停下腳步:“開車來的嗎?”

佳南搖頭。

“那我送你。”

佳南還沒開口,門口進來一個年輕人,抓了住頭髮,很是驚訝:“哎,你還沒回去嗎?”

陸嫣認得他是OME的技總監,因見他們似是識,就先離開了。

“你來找……陳先生嗎?”佳南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有些不自然地頓了頓。

“哦,不是。”他一口否認,又藉着燈仔細打量佳南的臉,“你……還好吧?”

似乎他每次見到自己,都是異常狼狽的樣子呢。佳南有些恍惚地想,點了點頭。

“呃,他是有點六親不認,不過不可否認,在他上,能學會很多東西。”柏林拍拍的肩膀,安說,“你不是很早就認識他嗎?應該能理解的。”

他們走到路邊,柏林忽然說:“你嗎?”

佳南下意識地肚子,然後說:“不。”

“呃……”柏林額,“可是我了。”

他開一輛極普通的雪佛蘭,二話不說就出了山莊,三拐四拐,路就開進一個小巷。

“這是什麼地方?”

“翡海最有名的夜宵店啊,煎餃和湯最有名了。”

“好像你在這裏住了很久的樣子?”

“不算久,前後加起來兩個多月。”柏林眯起眼睛說,“不過人呢,就是要善於發現這種生活的小樂趣。譬如說我們在意大利去的酒吧,和西西里的冰激凌。”

昏黃的燈下,佳南側頭看着他,對這個男人有些刮目相看。而他依舊是不以爲然的模樣,起去點了四兩煎餃和兩碗湯。

老闆將食端上來,煎餃炸得金黃,湯香氣撲鼻,佳南悄悄嚥了口口水,柏林得意地看一眼,很有氣勢地說:“吃!”

半個小時前,失魂落魄地從房間裏出來的許佳南,絕對想不到自己還有這麼好的胃口,吃下了整整兩盤煎餃和一大碗湯。煎餃裏的湯極其鮮,吃完似乎整個胃都膨脹起來了,渾都是暖洋洋的。

“今天玩得好嗎?”的心終於稍稍好些,隨口找了話題。

“呃……你指什麼?”柏林的臉上微微過一不自然。

佳南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金樽不好玩兒嗎?”頓了頓,半開玩笑,“至我知

道,裏邊的孩都很漂亮。”

柏林抿了抿脣,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佳南識相地住,默默向窗外。

“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那種場合的。”柏林在等紅燈的時候慢吞吞地開口,“比如我,還有陳綏寧也是例外。”

佳南諷刺地抿了抿脣角,相信柏林的話,只是陳綏寧……他大概是有些潔癖的,或者……就像剛纔那樣,對於他來說,選擇可以更多。

“是這裏嗎?”車子停下來,柏林嘀咕了一聲,“還方便的。”

佳南正要和他說再見,聽到他嘀咕了一句:“要不我和你做鄰居吧?”他的表很認真,“公司給我安排的是酒店套房,我覺得太沒人味了。”

“是我們酒店?”

柏林搖頭:“濱海離總部太遠了。不過如果是在濱海,能常常看到你的話,我也會考慮。”

佳南有些不確定他是不是很認真地在說出這句話,一時間無法接口。

“好啦,明天見。”柏林轉了話題,笑眯眯地對說再見。

翌日開始正式的集團會議。

流程進行得異常順利。總部的高層十分頻繁地穿梭在各個分會場之間,雖然忙,卻不。佳南難免還會在這裏那裏遇到陳綏寧,不過他的邊總是有很多人跟着,衆星拱月的樣子,很懷疑他是否會注意到自己。

偶爾幾次迎面見到,佳南覺得高興的是,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諾,不過微微頷首,便肩而過,彷彿

只是上級與下級間的關係,得而疏離。

下午佳南經過分會場,正是茶歇的時候。大多數人都離開了位置,去後臺取咖啡或者點心,一時間會場空落落的。

這個會議室是按着古典中國風格裝飾的,紅木椅子也都放得橫七豎八。第一眼看到了名牌上的某個名字,腳步便頓了頓,住一名服務員,低聲吩咐了幾句。

服務生應了一聲,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厚厚的錦墊,放在了其中一張座椅上。

舒凌靠在側門邊,面無表地看着這一幕,直到許佳南離開,才慢慢走向自己的位置。是工作起來就會忘記一切的人,椅子坐着雖不舒服,也是直到會議中間纔想起來的,現在加上了坐墊,便舒適了許多。

服務生走過來,地將面前一口未的咖啡撤下,詢問:“舒小姐,給您換溫水好嗎?”

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又閉了閉眼睛,會議馬上要開始了,卻站起來走到門口,撥了電話。

電話接通的時候,舒凌卻忽然忘了要說什麼了。

是要諷刺他這樣的人,卻有這樣一位善良心的前友嗎?

不痛不地說了幾句,電話那邊陳綏寧態度卻是淡淡的,反倒不着痕跡地說:“你要小心。”

“嗯?”

“或許也沒那麼好心,你確定那個墊子裏沒有藏着什麼東西?”陳綏寧漫不經心地說,“別忘了,我娶你那天,做了什麼

。”

舒凌沉默了一會兒,不置可否地評價:“那的段數也太低了。”

“寶貝,你要以的……”他似乎醞釀了很久,才終於說,“的水平來思考。”

“那你究竟在什麼?”舒凌很快接上,躊躇着要不要補上一個時間限定詞“以前”。

陳綏寧的語氣卻倏然變得生冷:“這與你無關。”

舒凌並不在意,只輕輕笑了一聲:“陳綏寧,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和一個魔鬼生活得久了,就連自己都變得冷起來。”

“謬讚。”陳綏寧的語氣重新回覆了往常的自如,“你也不差。”

一時間無話可說,徑直掛了電話。

大廳裏的空氣清新得多,舒凌眯着眼睛看着許佳南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調整表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佳南在那個瞬間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實剛纔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下意識的,又或許……孕婦本就值得更好地關懷?忽然覺得自己“博”得可笑,像個聖母。倉促地笑了笑,轉離開了。

舒凌看着的背影,眼神中卻……頗有些錯綜複雜。

年會最後一天,開晨會的時候,佳南再三強調了不要鬆懈。這四天,覺得自己像是一盞不曾停下的陀螺。到了臨近最後的時刻,東倒西歪的,竟有些不安。而這一場晚宴,要和父親一起出席。

在濱海這個最大的宴會廳裏,很微妙地左右分

了席次。左邊大多是些青壯派年輕人;至於右邊,坐的都是OME的元老級人,有些已經不在管理層,只是偶爾在董事會上面。許彥海帶着一一向長輩們打招呼。

這樣一來,幾乎所有同事都知道就是許總的獨生,不時有人出詫異的神。當然,對於OME的高層來說,許彥海親自帶兒出席晚宴,已經有人嗅出了一的味道。許老爺子過一次手後,一直欠佳,恐怕現在已經是兒接班的時候了。

不了會被誇“令聰明得”,又或者有消息靈通的,徑直便說“聽說這次會議是令主管負責的,真是將門虎”之類的話,佳南低眉斂目,一一聽過,直到父親最後淡淡地對說:“小囡,這些人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懂嗎?”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說話,佳南瞪大眼睛,專注地看着父親。

“生意場上的你來我往,都是虛的。他們今天討好你,說不定明天就惦記着你手裏OME的原始和濱海山莊的運營權。”許彥海冷冷笑了笑,“不要相信任何人。”

佳南點頭,低聲說:“我知道了。”

席間也不是沒看到不遠的那個影,穿着銀灰的西服,哪怕不說話,也始終是衆人的目焦點所在。佳南如今可以若無其事地與他出現在同一場合,甚至……當他走過來時,竟能安安穩穩地

看着他,彷彿只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陳綏寧第一個問候的自然是許彥海,他似乎知道他行有些不便,十分地彎下腰,不知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許彥海就哈哈大笑起來,連聲說“好”,轉頭又對兒說:“許佳南,以後多向綏寧學學。”

笑了笑,只說了句“好”。

而陳綏寧回過頭,用兄長的目審視着佳南,笑着說:“好久不見。”

如果是以前,這樣的場面,佳南大概連半分鐘都撐不下吧?可是現在,保持着脣角那抹弧度妥帖的微笑,直到陳綏寧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

重新坐下的時候,看到父親一低頭,微笑在剎那間無影無蹤,眼角余中那凌厲到近乎狠毒的……竟讓打了個寒噤。早就察覺出,父親與陳綏寧之間,一定有什麼問題。可是他們兩人,卻都諱莫如深,從來不向分毫。

佳南不得不相信,很多時候,男人們的冷酷與堅定,是人遠遠無法企及的。

晚宴結束後,佳南將父親送上車,又趕去金樽招待柏林他們一行。這一晚忽然開始下雨,便隨手向同事拿了把傘,是酒店用傘。黑,傘骨很,傘面大,一個人掌着,形頗有些纖瘦,異常孤獨。穿的高跟鞋鞋跟又高,好幾次都在小水坑中打,最後到了門口,來不及整理下儀容,便急匆匆地進去了。

金樽是濱海山莊的娛樂會所,

設施自然是頂尖的,這一塊有娛樂部經理在打理,來得不多。裏邊的客人男男都有,因爲包廂極大,不得不眯起眼睛,尋了半天才找到柏林。

在娛樂會所中要理的關係更復雜,佳南工作至今,金樽部瞭解得算很,直到今天才算開了眼界,看着坐在不遠的一個孩,低聲對柏林說:“你看,那個生好漂亮。”

此刻燈迷離,線如般繚繞,襯得人的臉龐帶着淺淺一層朦朧曖昧之,柏林只瞄了一眼,就不屑地說:“你們燈打這麼暗,姐都能天仙。”

佳南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和他爭辯,只是四顧,問:“那你是嫌……還不夠漂亮嗎?”

柏林嗤笑一聲。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佳南看得到他眼角細細的一條笑紋,分外清晰。他說是一起來玩,卻只是拉着聊天,偶爾吃些水果,連酒都不沾脣——想起那晚上自己半開玩笑的一句話,忽然明白了,這個還帶着孩子氣的男人,大約是在力行地證明自己的清白。

柏林看着的時候,眼神很乾淨,也很專注,可越是這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正有些尷尬的時候,手機響了。是陸嫣打來的,佳南正好找了藉口跑到包廂外去接。

掛了電話,並不想立刻回去,索去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補妝。與兩位領班肩而過,模模糊糊聽到其中一個說:“

……剛接到通知他來了……最清純漂亮那個,今天才來……”

也沒在意,進了洗手間,才發現裏邊還有個生在補妝。

洗手間明淨的燈下,正在往臉上撲。佳南側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又回過頭,多看了幾眼。

那個生看上去年紀很小,化妝的作顯然還不嫺,或許也是因爲那塊餅的質地並不如何細膩,撲上去便顯得有些暗沉。發現有人在觀察自己,更有些不自然,手都在輕抖。

佳南看了一會兒,開口問:“你在這裏……工作?”

原本是想說“公主”這個詞,可這個生……絕對是見過的,最清純漂亮的孩子,忽然有些難以啓齒,便改了口。

對方果然侷促地停下來,點了點頭。

或許還在上學。不管是什麼原因,來這種地方上班,都讓人覺得很沉重。佳南想到這裏,心底忽然浮起淡淡的悲哀,這個世上,大約每個人都有不如意的地方。如自己這般,難道還有力氣去同他人嗎?

佳南放下手中的脣,淡淡對說:“我許佳南,也在這裏工作。”

“我安琪,第一天來。”張地說。

“你的皮這麼白,狀態又這麼好,還要撲嗎?”佳南的手,輕聲說,“不要塗了。”

“可是……”安琪顯然還有些躊躇,“是領班吩咐的……”

“如果問起來,就說是我說的吧。”佳南淡淡

地看着一張白裏紅、晶瑩得毫無瑕疵的小臉,不知想起了什麼,隔了一會兒,才笑了笑,“去吧。”

回到包廂,佳南憑着先時的記憶,坐在原來的地方,卻發現柏林不在了。也不在意,拿了杯果,一口一口抿着,包廂門又打開了,這次進來的果然是安琪。

不由多關注了幾眼,看着安琪被領班帶着往角落去了。

佳南一眼過去能看到柏林,微微前傾着子,正向安琪。忍不住一笑,心想一會兒可以問問他——這個連底妝都沒打的孩子算不算漂亮呢?

他們果然在柏林前停下來,領班是在低聲介紹,佳南看着安琪穿着白的纖細影,忽然覺得做這一行,或許比任何行業都“公平”吧?只要你有足夠的貌……無論如何,都能嶄頭角,被送到最重要的人面前。

正在胡思想的時候,柏林瞧見了佳南,向招招手,自己站了起來。

他的背後,便赫然出一個空當,還坐着一個人。

陳綏寧有些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微微仰着頭,饒有興趣地看着安琪。隔了那麼遠,佳南卻覺得……他那雙眸子,即便在昏暗的線中,也是流溢彩,彷彿是發現了寶藏。這個陳綏寧,和那個素來世淡泊的男人,真是大相徑庭。

佳南轉過頭,本以爲剛纔宴會中途他離席去見了重要客戶,應該是不會回來了,這才放心地過來這裏

,此刻卻又到,便真的有些後悔了。

包廂裏的空氣也變得異常沉悶,默默坐了一會兒,直到柏林走過來,有些興地說:“喂,喂!你看到那個生沒有?”

佳南順着他指的方向過去,看到安琪安靜而乖巧地依偎在陳綏寧邊,而後者手中握着酒杯,脣角輕輕抿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很漂亮。”佳南勉強笑了笑。

“是漂亮。以前老大都不要人陪的,這次居然留下了。”柏林實事求是地評價,打量了佳南幾眼,“不過我覺得……和你很像哎。”

這一次,佳南忍不住笑出聲音來,異常認真地說:“我哪裏比得上?可以不化妝就來上班,我要是不化妝的話……這裏都是皺紋。”

柏林湊近了一下,仔細觀察的眼角,搖頭說:“哪有這麼誇張。我認識你的時候,還以爲你高中畢業呢。”

佳南只是笑了笑,一言不發。

“不過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年輕孩子來這種場合工作,就是不自重。”柏林又看了一眼安琪,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邊的朋友許是喝多了酒,聲音漸漸喧雜起來,佳南躲在形形的人羣中,聽着柏林七八糟地說着笑話,喝完了手中的飲料,又看看時間,站起來說:“不早了,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柏林跟着站起來:“那我送你。”

旁邊一桌忽然開始起鬨,接着砰的一聲,似乎是開香檳的

聲音。暗之中,不知道一塊什麼東西,飛速地向佳南臉上打過來。

佳南下意識地拿手指捂住鼻子,一時間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又酸又漲,接着指間溫膩膩地留下從未這樣清醒地驗到鮮快速從流失的覺,整個人頓時蒙了。微仰起頭,鮮倒灌着流進嚨裏,襟上更是斑斑點點,全是跡。

柏林手忙腳地抓了茶几上的紙巾遞給,佳南卻騰不出手去抓,只是徒勞地用手捂在上,而黏膩的順着手指一直流到了手肘

始作俑者是柏林的一個屬下,此刻怔怔地看着,幾乎已經嚇呆了。有人將頂燈打開了,亮頃刻間潑濺下來,沙發上、桌面上的斑斑跡越發顯得怕人。

“馬上去醫院——”柏林的話還沒說完,後嘩啦一聲,什麼東西被打翻了。

他回頭一看,陳綏寧隨手將冰桶裏的冰倒在溼巾上,抓起來放在佳南鼻骨上方,沉聲說:“自己拿着。”

佳南被冰塊激了一下,渾打了個冷戰,接着子一輕,已經被人騰空抱了起來。陳綏寧抱着往門口走去,一邊沉聲說:“住鼻子,不要擡頭。”

佳南用力抓了冰塊,敷在鼻子上,聽到他又問了一句:“左邊還是右邊?”

柏林微微一怔,卻聽到佳南甕聲甕氣地回答:“右邊。”

陳綏寧皺了皺眉,冷聲說:“我們馬上去醫院。”

他並沒有顧忌周圍的目,抱着大步走到門口,司機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拉開了後座車門。

陳綏寧想將放在後座,偏偏的小卻橫亙在門邊,試了兩次都沒放進去。他有些急躁,順手扯掉了腳上蹬着的高跟鞋,將的膝蓋一曲,塞了進去。自己轉走到車子另一側,對柏林說:“我會送去醫院。”

車門砰的一聲甩上了。陳綏寧坐在佳南邊,看着慘白的臉,撥開的手,替住鼻子兩側。

冰鎮和並沒有讓流的速度放緩,佳南低頭看着自己的前襟,米的上已經沾滿跡,聽到他的聲音:“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倏然靜止了。

那時他們去青海湖看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卻因爲高原反應,鼻怎麼也止不住。陳綏寧半夜抱着,坐在120急救車上,一路趕到醫院。

那一次足足流了小半臉盆的,只覺得渾無力,靠在他邊,忍不住想哭。他替着鼻子,低聲說:“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那一晚急診科的醫生因爲找不到出點,只能往鼻子裏塞棉團。一層一層實了塞進去,佳南痛得狠狠掐他的手臂。他一直默不作聲,等到真正止住的時候,纔看到他的手臂上一塊塊全是掐破的皮

醫生鄭重地說:“下次如果再出,可能要個手了。”

幸好在醫院觀察了一整天,並

沒有再出,從此以後,佳南便再也不敢去高原了。即使那麼想去西藏,最終也還是放棄了。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些迷離。

陳綏寧的手一直不曾放開,抿着脣,一言不發。臉上的妝都花了,加上滿臉的鮮,頭髮糾結,狼狽不堪。可唯有一雙眼睛,許是因爲害怕的緣故,像是驚的小鹿一般,盈盈水水,人憐。心臟似是微微收了一下,陳綏寧很快轉開了眼神,側臉向車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速極快,趕到最近的醫院,不過十多分鐘,已經有醫生在門口等着了。

陳綏寧已經放手,靠在椅背上,理智漸漸恢復,他看着有些艱難地推開車門,並沒有手幫忙。最後是有經驗的護工一把將抱上了急救牀,推去裏邊了。

急診室外,護士手中拿了表格走過來說:“家屬嗎?麻煩在這裏籤個字。”

醫院的燈慘白慘白的,他的拔,靠在雪白的牆上,臉有些晴不定,他沒有接過那張紙,只對護士說:“兩年前發作過一次,是在高原上。那時醫生說再出的話,一定要找到出點,再。”

護士一一記下來,又說:“在這裏籤個字。”

陳綏寧卻在不經意間退開半步,微微側頭說:“我不是家屬。”

恰好急診室裏有人探頭,說了一聲:“準備下,馬上做個小手。”

護士擡頭看了

看他:“那你去聯繫家屬。”

陳綏寧下頜朝一個方向輕輕一仰,淡漠說:“來了。”

沈容急匆匆地趕過來,看到陳綏寧,停下腳步,打招呼說:“陳總。”

急診室門被拉開了,護工推着佳南出來,就這樣躺在牀上,閉着眼睛,臉白得像是牀單的,如果不是口輕微的起伏,真像已經死了一樣。

陳綏寧站直子,脣角抿一條直直的線。

而沈容快步走到邊,俯,低聲說:“小姐,現在去做個小手,很快就沒事了。”

佳南睜開眼睛,不知低低說了句什麼話,沈容便安:“不會和上次一樣的,你放心。”

佳南又閉上了眼睛,像是沉沉睡去。沈容鬆了口氣,臉上也出了幾分難掩的緒,他完全能理解此刻的恐懼。上一次躺在手檯上……被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卻失去了孩子。對於佳南來說……那大概是,永遠不願意提及的一塊傷口。

室的門關上了,沈容一回頭,看到陳綏寧站在不遠的地方,黑影幽寂,目微微向上着廊上的頂燈。他並不確定陳綏寧是不是聽到了剛纔自己說的話,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他依舊是冰冷的神,只點了點頭,轉離開。這個時候,醫院門口十分清冷。細雨撲在臉上,陳綏寧一低頭,看見車座和絨毯上全是斑斑跡,說:“明天這輛車好

好送去洗洗。”

司機答應了一聲,又問:“陳先生,去哪裏?”

這個問題卻讓他想了很久,似是很難回答:“先開着吧。”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扶着手機的邊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開,又再合上。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翡海此刻已然寂靜的路上,彷彿是爲了給自己找些事做,陳綏寧順手撥了一個電話。

助理小孫接的,沉默了片刻之後,陳綏寧依舊什麼都沒說。

“陳總,許小姐沒事吧?”最後小孫試探着問了一句。

他卻恍若不聞,隔了一會兒,似乎纔想了起來:“剛纔在金樽陪我喝酒的孩,什麼名字?”

對方心領神會:“好,我立刻去查。”

陳綏寧掛了電話,暗夜之中,他忽然有些懊悔剛纔的衝,甚至理不清那一瞬間……他爲什麼要走過去抱起。他着窗外夜雨,心頭卻莫名地焦躁起來。

回到家已經近凌晨一點了,洗完澡,頭髮溼漉漉地踏進書房,陳綏寧有些意外地發現沙發上還坐着一個人。

他隨手將巾扔在一邊,挑了挑眉梢問:“怎麼還不睡覺?”

舒凌整個人蜷在沙發裏的一堆靠枕中間,手裏捧着熱牛,懶洋洋地指了指桌上那杯熱騰騰的:“你也喝了再睡。”

陳綏寧皺着眉打量,隔了一會兒,提醒說:“你懷着孩子。”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舒凌站起來,不以爲然,“無聊就編了段程序玩玩

。”

陳綏寧握着馬克杯,在書桌後坐下,隨意說:“你去睡吧,我還要看點資料。”

舒凌卻沒走,的雙手支在書桌上,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喂,你今天怎麼了?魂兒不在上。”

陳綏寧淡淡擡起眉眼,不說:“什麼?”

“你的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一一點給他看,“全是跡,都沒洗乾淨。怎麼?去打架了?”

陳綏寧怔了怔,低頭去查看自己的手肘,一言不發。

“好了好了,你脾氣大,我惹不起。”舒凌聳了聳肩,“我去睡了。”

走到門口,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過頭,補上一句:“陳綏寧,每次你擺這張臉給我看,我猜……就是因爲。”

這一次,陳綏寧倒不再沉默了,簡單地說:“沒錯,出了點事,進醫院了。”

舒凌停下腳步,回過頭:“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陳綏寧翻着文件,並不擡頭。

舒凌的左手不自覺着自己的腹部,定定地看着他許久,言又止,最後只是悵然嘆了口氣。

OME季度會議結束後,濱海山莊恢復正常運營。

工作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忙碌,只是員工部,卻有幾個話題討論得熱火朝天。而剛剛出院第一天上班的佳南,在進食堂的時候,就到了這種注目禮。

說實在的,許佳南是許彥海的兒,這個不算什麼大事。真正令同事們議論不休的,卻是那個晚上,陳綏寧

親自抱着,送去了醫院。可見兩人的關係着實不一般。連帶着陳綏寧結婚前與佳南那段若有若無的關係,也被好事者翻了出來,悄聲議論着。

佳南要了份早餐,看到往日悉的幾個同事,走過去坐下來。工作時極好相,同事們倒也沒有因此份而疏離,有人關切地問:“你好了嗎?”

在醫院做的止是極小的手,後來又觀察了兩三天,馬上就出院了,佳南如今覺得自己對這些生理上的痛苦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只笑了笑說:“沒事了。”

“許助理,你和陳總很嗎?”終於有人忍不住問。

佳南正埋頭喝粥,極自然地說:“算是吧。”

同事們出果然如此的表

佳南索大方地說:“我們很早就認識,他像我哥哥一樣。”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佳南一點都不心虛,面不改心不跳:“你們不會信了那些緋聞吧?當然是假的啊。”

眼見這樣坦白,同事們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於是無關痛地聊了聊別的,便各自上班換崗了。

這天上午,開完晨會後,陸嫣就將佳南到了自己辦公室。

剛一踏辦公室,佳南就覺得有些不對。陸嫣的工作名牌已被取下了,茶桌面便顯得空落落的。而書櫃也被清理一空,彷彿在靜靜地等待新主人。

“陸經理,你這是……”佳南有些疑地看着

“坐。好了嗎?”陸

嫣招呼,笑着說,“前兩天太忙了,沒顧得上去看看你。”

“哦,沒事,都好了。”佳南連忙說,“那個連小手都算不上。”

依舊有些懷疑地看看四周,問:“你要換辦公室嗎?”

“不,來說不是換,這間辦公室以後就是你的了。”陸嫣笑盈盈地將一杯茶遞給,“我想這幾個月的工作已經證明了,你有能力坐在這裏。”

佳南這一瞬間,以爲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着淡淡笑着的上司,一句“爲什麼”口而出。

“的確是事出突然,因爲……我懷孕了。醫生關照說,我這個年紀生小孩,最穩妥的還是靜養。”

眼前的人一如既往地麗優雅,但是的確,並不年輕了。後落進來,微卷,淡笑的時候,眼角不經意間,已經有了細紋。這大概就是所謂“強人”的代價。曾經的青春奉獻給事業,鋒利的棱角被歲月磨平,而在這樣的時刻選擇迴歸家庭。

“真的嗎?”佳南在驚訝之後,由衷地替到高興,“爲什麼不早說呢?恭喜你。”

“之前是想等到你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再甩手不幹。”陸嫣苦笑了笑,“不過看起來,寶寶沒那麼聽話。”

“啊,沒關係,沒關係。”佳南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說,“孩子和最重要。其實陸經理你願意這樣耐心地教我,我

已經很激了。”

“這件事我還沒對你爸爸說。”陸嫣沉了片刻,“恐怕董事會那邊也沒那麼容易通過。”

佳南也知道,如果沒有父親的全力支持,只怕陸嫣也無法這麼快卸下重擔。此刻反倒安來:“沒事,我去和爸爸說。”

陸嫣的眼神頗有些複雜,看着年輕的孩,不知爲何,心中竟起了淺淺的愧疚

中午吃飯的時候,佳南照例坐在幾個悉的同事之間。不知爲何,剛一座,幾個生原本嘰嘰喳喳地在說話,頃刻間就住了。

佳南撥着紅燒,興致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呃……沒什麼,隨便聊聊工作上的事。”

佳南擺出一副“我不信”的樣子,撇了撇說:“什麼八卦不能分?”

原本就是年齡相近的生,這樣一說,有個同事就笑嘻嘻地說:“我們也別猜了,問問許助理,沒準兒還是第一手消息呢。”

佳南眨眨眼睛:“什麼?”

“聽說金樽一個來工作第一天的小姐,第一次陪客,就被人看上……離苦海啦。”同事神祕兮兮地說,“而且你猜,誰是金主?”

佳南低下頭,了幾口飯,頭也不擡:“誰?”

“陳綏寧啊!”

許佳南放下筷子,認真地問:“真的嗎?”

其實這幾個同事是客房部的,不過是聽娛樂部的朋友說起而已,八卦得似是而非,一句“真的嗎”,便沒人接話了,只說:“我們也是聽說啊。不過都說那個孩很漂亮,那天還是素陪客的。沒準兒陳總就是喜歡這類型的。”

那個生,答案對於佳南來說,呼之出了。

安琪。

只是如今已經沒有多餘的緒去關注陳綏寧喜歡了什麼人,又拋棄了什麼人。說真的,甚至覺得半年前的自己那麼可笑,爲了一個近乎冷的男人……竟然要死要活。至於他那晚送自己去醫院的舉,佳南也不再費心去多加揣測——大約這又是他一時興起,又或許只是某種手段,始終給忽近忽遠的錯覺,然後在鬆懈之時,又狠狠地

許彥海因爲關係,如今大多數時間都在家中靜養,只有極重要的事,沈容纔會帶着公務向他請示。當天下午,陸嫣去找他的時候,他便坐在花園中,手邊是一杯剛剛沏好的尖。見到他,總是帶了幾分敬畏的,連說話聲音都放低,彷彿那年剛剛畢業,進濱海工作,那位強勢而威嚴的老闆總讓

許彥海靜靜聽完,只說:“你覺得佳南一個人能行嗎?”

“換執行經理是大事。”陸嫣沉了片刻,“董事會那邊,我會準備好,應該沒有問題。”

“我是問你,你真的覺得可以?”

“許總,佳南是你的兒,你不瞭解?”陸嫣不落痕跡地將這個問題奉還。

是我的兒,我可能會看不明白。”許彥海冷靜地說,“我需要你的意見。”

“我只能說,如果濱海一直這樣平穩運作的話,佳南綽綽有餘。”陸嫣想了一會兒,字斟句酌,“但是到大事的話,還有些稚。”

到大事……”許彥海眯起眼睛,重複了一遍,“比如說呢?”

“這我真說不好。不過,誰不是一點點索過來的呢?”陸嫣笑了笑,“佳南起點高,又願意努力,在我看來,這兩點足夠了。”

許彥海靠回椅榻上,淡淡一笑:“起點高?不……佳南,會做得比任何人都艱難。”

陸嫣有些驚訝:“怎麼會呢?”

許彥海卻看了一眼,目垂落在手中茶盞上,若有所思。

數日之後的濱海山莊董事會議上,陸嫣詳呈了自己的況,同時推薦許佳南接替自己的工作。佳南不是傻子,也看得出來,自己畢竟年輕、缺乏經驗,如果不是父親坐鎮,全力支持,只怕自己沒那麼容易坐上代理總經理的位置。

說真的,並沒有陳綏寧的自信和才幹。當年陳綏寧留學回來,他的父親陳培文立刻將他推上了OME海外業務執行董事的位置,底下也是議論紛紛,多數元老並不看好這個年輕人。然而短短的一年時間,陳綏寧雷厲風行的決斷力讓人刮目相看,海外業務增值遠遠超過國業務。後來陳培文重病,OME也順利過渡到了陳綏寧手中。

雖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至

能補拙吧?佳南這樣安自己。

這半個月每天連續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兩側的路燈如同閃着微的泠泠秋水,將林蔭道渲染上了幾分。佳南發酸的眼睛,踩了剎車,就近停在路邊。小跑着走到一家還沒關門的花店門口,看到年輕的店主坐在櫃檯後,心不在焉地上網,還不時往外張

因爲這家花店就在家門口,常常去買花,一來二去和老闆識了,今天還是第一天看到他家開得這麼晚。

“買花嗎?”店主站起來招呼,“這麼晚?”

“加班。”佳南看了看兩側的花桶,零零落落的,其實沒剩多花了。隨手摘了幾枝,遞給店主包起來,“難得見你這麼晚還不打烊。”

店主指了指地上一大束香水百合,無奈地說:“客人訂好的。錢一早都付了,可就是不來拿。我說給他快遞去,他又說來不及,還說是要送給喜歡的生,我只能在這裏等着了。”

“你可真負責。”佳南接過自己那捧算是雜七雜八的花,由衷地讚歎了一句。

“哎,來了!”店主站起來,滿臉笑容,“等你好久了。”

“真不好意思來晚了……”莽莽撞撞闖進來的那個年輕人一開口,佳南就愣在那裏,聲音這樣悉。下意識回頭過去,那人可不是柏林嗎?

店面有些狹小,店主又站在櫃檯後,一時間遞不出去,佳南便居中遞了一把。

柏林穿

着白,或許是加班的緣故,原本括的服也顯得鬆鬆垮垮的,下上是淡淡的青胡茬兒,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疲倦。他卻沒接過來,反而抓了抓頭髮,有些尷尬地說:“本就是送給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佳南迷惘了數秒,纔想起來,今天還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不過因爲家中習慣總是過農曆生日,對於這個曆生日,倒是鮮有人提起的。接過來,一大束抱在手裏,聽到店主很快活地說:“原來是要送你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聽在佳南耳中,卻分外地曖昧,說了句謝謝,低下頭,很快走出店門,後是嘩啦一聲捲簾門落下的聲音,瞬間,天地靜默。

柏林跟着出來,並沒有說話。朦朧黑夜,兩個人影,一束鮮花。

很純粹的覺,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佳南停下腳步回:“你也加班嗎?”

“嗯。”柏林點了點頭,似乎一時間還有些尷尬,“那個……你收到了,那我先走了。”

漆黑寂靜的夜裏,這個男人的廓卻比往常更明晰,彷彿手可及。

“你?”佳南口而出,“要吃宵夜嗎?”

他忍不住笑了笑,黑夜之中,這個笑容異常生活潑:“要啊。”

“那……你去我家吧。”佳南躊躇了一下,“我會做。”

深夜邀約,原本是擔心對方會多想的。不過柏林顯然不是這樣的人,他幾乎立刻吹

了聲口哨,歡欣鼓舞着說:“太好了。”

他回自己的車,提了一個小小盒子出來,訕訕對佳南笑了笑:“蛋糕。”

擱置在乾冰上的一個不大的冰激凌蛋糕,或許再晚上幾分鐘,就要融化了。柏林嘆口氣說:“其實我沒想到突然加班,不然也不會這麼倉促。”言下似乎深以爲憾,於是佳南莞爾:“那你也一定沒想到,我也加班。”

他坐上佳南車子的副駕駛位置,卻淡淡地說:“我想到了,但是男生可以等生啊!”

佳南突兀地踩了剎車,轉頭看着他,用很輕卻堅定的聲音說:“柏林,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們不合適。”

柏林靠在椅座上回,並不驚訝,只是一字一句地說:“是因爲陳綏寧嗎?”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悉了一切,這樣的表,讓佳南覺得似曾相識。的雙手穩穩地扶着方向盤,隔了一會兒,才安靜地說:“是。”

“我猜到了。”柏林低低地說。

車子駛進地下車庫,佳南看了他一眼,言又止。

而柏林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讓一個再尷尬不過的場景,變得輕鬆自然起來。他抓抓頭髮:“現在能不要討論這個問題嗎?通常又又困的況下,一個人會做出很糟糕的決定。”

他們果然很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到了公寓,佳南手腳利落地做了蛋麪,兩人就着蛋糕很快吃完了。

柏林不得不豎起大拇指:“我小看你了。”

牆壁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凌晨兩點,佳南倦眼睛:“還好,我以前喜歡做菜的。”

“那你讓我留宿一晚吧?”柏林了個懶腰,“實在懶得走去拿車了。”

翌日是週六。

佳南沒開鬧鐘,一覺醒來,已經近中午了。迷迷糊糊地走出臥室,忽然發現客廳沙發邊的地毯上坐着一個人,激靈靈地頓時醒了。

這一天的天氣這樣好,客廳裏鋪滿了。他就這樣隨意地坐在駝的地毯上,往茶几上的玻璃瓶中花。是佳南自己買的那束,小小一把什麼都有,鵝黃康乃馨、紅玫瑰、滿天星,枝葉未修,雜卻生機

柏林看上去並沒有那麼心靈手巧,總是顯得雜無章。可他勝在有耐,一枝一枝,得不對再重來,在這個男人的脊背上鍍上暖暖的一層金,而他的一舉一,讓這幅本該靜止如油畫般的畫面變得生起來,以至於站在一旁的佳南,也覺得溫暖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滿意地將水晶細頸花瓶整理好,放置在茶几中央,這才懶懶地回頭,目準確地找到了佳南站着的位置,脣角微微彎起,出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早上好。”

“早上好。”微笑着迴應。

柏林站起來,下上有着青的胡茬兒,襯也是皺的,多還有些狼狽,可他的表很淡然:“

嗨,昨晚的問題,我們現在可以討論下了。”

佳南微微紅了臉:“可是我現在很。”

“那麼你聽我說吧,很簡單。”他專注地看着,“去意大利的飛機上,你睡了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我想,這輩子,就是你了。”

他的語氣頓了頓,走過去,慢慢將拉進懷裏,下蹭在的頭頂,聲說:“所以,別拿過去的事當藉口。佳南,我們試一試吧?”

他的懷抱很溫暖,就像此刻的。可佳南僵直地站着,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與另一個人這樣擁抱的場景——彷彿是一種電流,竄至全麻麻的。那一次,初始之時,也是這樣的溫暖,可最後,卻遍鱗傷。

最終,是柏林的聲音慢慢將拉回現實中來:“如果你不回答,我當你默認了?”

思緒慢慢浮落下來,像是被蠱了,許久之後,聽到自己說:“好,我會試試。”

“試試”這個詞,含義有很多種。而柏林選擇的,是最溫和的那一類。

兩個人工作都忙,能夠重疊起的休閒時間並不多,他並沒有用那種最強勢的方法影響一個人的生活,不過常常約着去吃個飯,看個電影。他選擇的約會方式很親民,會吃路邊的小攤,也會去看折扣場的電影。他也不像陳綏寧那樣,有收集名車的癖好。以前陳綏寧興致來了,自己開車出門,結果車子停在路邊,十有八九會遭人圍觀。而

柏林對自己那輛普普通通、公司配的車很滿意,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儘量“低調”。

佳南在週末接到柏林的電話時,正在辦公室裏忙得不可開

其實此刻他遠在地球的另一端,說話聲音閒閒的:“今天加班嗎?”

“加班。”言簡意賅地說,“今天有一場發佈會。”

“哈,我知道那個。”柏林忽然說,“是那個紅的新人,名字很俗的那個,什麼來着……”

“Angel。”佳南不得不糾正他,有些好笑,“清新的小姑娘,幹嗎說人家俗氣?”

“清新?”柏林嗤笑一聲,“你忘了我們第一次見是在哪裏了?”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要出門了,回頭打給你。”

掛了電話,有同事在門外探了探頭,問:“許經理,可以出去了嗎?”

“哦,好。”隨手拿了桌上的文件,“一起去看看吧。”

此時已經是初夏了,走在太底下,天氣微熱,佳南看到山莊門口排了長長一條隊伍,全是等候着的影迷。皺了皺眉頭,低低對邊安保部的同事吩咐了幾句,又問:“安琪到了嗎?”

“早到了,在準備着呢。”同事笑着說,“對了,今天陳先生也在,中午到的,在套房休息。”

“陳綏寧?”佳南停下腳步,臉上雖然沒有意外的表,到底還是遲疑了一瞬。

同事笑得有些曖昧,“嗯”了一聲。

佳南抿了脣,儘管什麼都

沒說,臉卻微微沉了沉。

其實今晚的發佈會是一部偶像劇的開機儀式,當然主角是劇中的主角安琪。佳南看見工程部的同事還在調試着現場設備,一張放大海報的劇照分外顯眼。

照片裏的只穿了簡單至極的白背心和牛仔,頭髮紮一束馬尾,黛不施,甚至看得清鼻樑上有一顆很可的小曬斑。

“哎,許經理,你覺得像誰?”忽然有同事了句話,打斷了佳南的思緒。

“誰?”下意識地問。

“你啊!”同事眯起眼睛,點評說,“你看,特別是眼睛和脣,像雙胞胎似的。你也喜歡抿着脣這樣笑。”

佳南不由認真地去打量海報上安琪的眼睛,不笑的時候眼睛圓圓的,好似桂圓,若是笑起來,卻彎彎的像是月牙。至於脣,照片上安琪其實沒什麼表,可雙脣卻那樣自然地抿起來,很有幾分俏皮的模樣。

佳南歪着頭看了許久,笑着說:“好多人都這麼說。”

“哎,星探當時也該挖掘下經理你的。”同事半開玩笑。

記者大多已經進場了,佳南從偏門退出去,腳卻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後花園。

這花園是客人專屬的,員工條例中明令止工作人員進。有時候,來這裏散步,更像是屬於佳南獨自一人的小小特權。

這個時候,夕西下,漫天雲霞自西邊開始陳鋪,火燒雲彷彿被濃墨渲染了,燒得人眼眸深都飛起一暗紅。

花園中間放置着桌椅,有時候會在這裏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喝完一罐咖啡。然而今天,這裏並不是一個人。

看到那道人影的時候,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只是比起過去,佳南多了份從容,略略頷首向陳綏寧打了招呼,十分自然地轉離去。

“許經理,現在你們這裏都不提供客戶回訪了嗎?”陳綏寧清冷的聲音將住,生生將釘在原地。

“如果我沒記錯,陳先生是中午住的吧?VIP客戶回訪我們一般安排在您離開前進行。”頓了頓,“另外,像您這樣主要求回訪的客戶,真的不多呢。”

陳綏寧一隻手隨意地在西口袋裏,脣角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我是站在客戶的立場上問的。”

佳南微微蹙眉,卻沒有再爭辯,只說:“好,我會要他們注意改進。”

打算轉離開,最後卻還是抿了抿脣,說:“陳先生,今天你來這裏,並不大妥當。你也知道現在狗仔的本事。”

陳綏寧微揚了眉梢看着,似是饒有興趣地“嗯”了一聲,才慢條斯理地說:“你是說我和安琪的關係?”

他這樣直言不諱,反而令佳南有些難堪。其實並不想破這件事,畢竟他家中還有懷孕的妻子,而他此刻做的一切,真真切切的,讓佳南覺得不齒。

“你真覺得,沒有我的同意,那些報紙會來嗎?”他懶懶地說

,目微微噘起的脣上停駐了數秒,“另外,還有一句忠告,你聽不聽?自以爲是的善良,其實就是愚蠢。”

在他面前,從來都算不上聰明的。佳南只是回頭看他,淡淡笑了笑,很快地說:“是我多事了。”

他依舊閒然坐着,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而遠們一聲高過一聲的尖,Angel的名字可聞。他低着頭,表匿在黑暗中,很輕地喚的名字:“小囡……”

的腳步頓了頓。

“你覺得和你像嗎?”他低低笑了起來,語氣中竟似有些眷

佳南恍若不聞,轉離開。

而在後,陳綏寧卻靜靜地擡起頭,那道快速離開的背影一直嵌在眸

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兩個小時之後了,助理一直在客廳等着,見到他就說:“陳先生,在書房等着。”

陳綏寧順手鬆了鬆領結,徑直去了書房。

書房裏寬大的黑皮椅能完全容納起纖細的影,盤膝坐着,正低頭讀着手中的一本書。因爲剛剛洗過澡,只穿着一套海藍的睡,長髮從肩上兩側落下來,燈過去,的側臉異樣地寧靜和。

陳綏寧並沒有出聲去打擾,向來沉靜的雙眸中,竟難得帶了几

安琪一轉頭,看見他站在門口,淺淺地笑了笑,雙眼完很好看的弧度,而雙脣也因爲這一笑,可地噘起來。

像是心底

火星被點燃了,適才眼底的那抹溫剎那間退去,陳綏寧直起子,大步走過去,修長有力的手指扣在安琪的下頜上,將的臉擡起來,狠狠、迫切地吻了下去。

安琪先是往後瑟了一下,可陳綏寧扣住了的後腦勺兒,讓無法躲避分毫。或許是察覺出的害怕,他的作輕了許多,一點點地侵佔的呼吸,而手臂橫在的腰間,幾乎將半抱到自己懷裏。

安琪終於慢慢地放鬆下來,的手臂圈在他後頸,悄悄張開眼睛,的睫又彎又長,輕過對方的臉頰,那種的,陳綏寧忍不住彎起了脣角,他將凌空抱起來,自己轉而坐在椅子上,將放在了膝上。

姿勢這樣曖昧,他卻並不急着下一步作,只是用手捧着的臉,拇指輕輕的脣上,喃喃地說:“你還想要什麼?”

安琪怔怔地看着他,一直以爲這個男人總是冷靜、強勢的,包括他將帶出了那個自己都覺得恥的地方,居高臨下地告訴自己,其實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爲什麼不選呢?家中重病的父親、還在上高中的弟弟,而自己,藝系第一年的新生,拿什麼去負擔這麼多?於是笑了笑,自暴自棄地說:“你能給我什麼?”

那個男人漫不經心地弄着袖釦,甚至沒有看:“你想要什麼?錢?”

想起半個月前,爲了

籌措父親的醫藥費,四去廣告公司試鏡,卻屢屢壁,直到被人介紹到金樽工作的頭一晚,遇到了他,又被帶到這間高檔會所裏,於是索豁出去了:“我想當明星。”

他終於停下手中的小作,眼角微微勾起,帶了笑意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微微噘起的脣上,彷彿……提的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要求。

那個時候,安琪並不知道,遇上的人究竟有什麼樣的能耐。而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手上已經有了三部戲約,每一部,都是製作良的大戲。

幾乎是在一夜間紅,用安琪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速度。

自然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事實上,從搬進以往從不敢奢的公寓的時候,就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可奇怪的是,他所要求的卻那樣,今天這樣突兀地吻,是第一次。他的吻技這樣好,幾乎安琪沉醉下去,可卻直愣愣地睜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張英俊得無懈可擊的臉,像是要找出一個答案來。

陳綏寧順着的腰肢漸漸往下的手忽然停頓下來,他稍稍離開,用一種異常冷靜的目審視這個面漸漸紅的孩,有些嘲諷地勾起脣角:“你在想着別人。”

“我……沒有!”地否定,可另一張年輕而朝氣蓬的臉,卻不斷地在自己腦海中閃現。

陳綏寧依舊淡淡笑了笑,修長的手指

臉頰,低低地說:“不要在我面前撒謊。”

安琪不安地,似乎想要辯解什麼,最後卻還是一言不發。出乎意料地,陳綏寧並未生氣,只是略嫌冷淡地將推開,然後站起來走向門口。

“你等等!”

陳綏寧站在門口,頓下了腳步。

他的後,安琪正咬着脣,一顆顆地解開睡的扣子。

他半側着子,靠着門,饒有興趣地看着作,直到軀變得赤,燈從頂上傾瀉而下,如同雪融般細膩。

在他的注視下,的臉已經紅得要滴下來,用力咬住下脣,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陳綏寧依舊站着沒,看着一步步走近自己,直到攀上自己的肩膀,踮起腳尖,學着他剛纔的樣子,去吻他的脣。

的脣瓣即將到之時,安琪忽然小聲說:“你喝酒了。”剛纔的吻太慌太突然,直到此刻,嗅到了淡淡的酒薰味,忽然明白過來,他並不是爲了自己纔等在酒店,只是湊巧罷了。

陳綏寧怔了怔,視線漸漸清晰起來。

眼前的有着漂亮緻的臉龐,笑起來的時候那樣像……可終究不是

出手指,輕輕地的眉眼,最後停頓在的脣上。那一晚,就是用抖的聲音祈求他放手……自己竟然心了。可是現在,哪怕他找到了一個和長得那樣像的孩,比漂亮,比溫順,卻還是覺得

失落。

因爲們都不是許佳南。

眉心,不輕不重地推開,走到書桌邊,拿起了電話。

“陳先生嗎?”服務生的聲音恭敬有禮,“有什麼能爲您做的?”

他的手指在桌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我找許佳南。”

過了好久,直到有人重新開口。

“是我,陳先生。”

“我後悔了。”他直截了當地說。

對方只是沉默。

“不過如你所說,我雖然惡劣,還算是守信用。”陳綏寧的目上安琪的臉頰,低低笑了聲,“我們打個賭吧許經理,一個月之,你大概會求着……要回到我邊。”

電話那邊的聲音冷清:“你醉了。”

這三個字近乎咬牙切齒,彷彿最想說的,是“你做夢”三個字。

陳綏寧無聲地浮起一笑,卻將電話掛了,再也沒有理會房間另一個孩,徑直離開了。

而寂靜的書房裏,安琪猶自怔怔的,看着陳綏寧離去的背影,又一次覺得……其實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男人。以爲他深沉如海,喜怒不形於。可就在剛纔,他打電話的時候,那樣旁若無人,表亦不加掩飾。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緒,卻能察出,似是冰層下的水流,異常激烈。

隔了很久,一件件地穿好服,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纔有人來敲門,彬彬有禮地詢問:“安小姐,司機已經到了。”

明白,這是他無聲地逐客。安琪坐在

後座,車子駛過門口,因爲前邊有人走過,車速便放緩了。看到那個年輕人,十分面。剛纔的發佈會之後,經紀人還介紹們認識,那是山莊的經理,許佳南。

其實安琪一直記得,自己第一天來到這裏上班,也在包廂裏,因爲鼻子意外地傷,被陳綏寧抱去了醫院。

此刻的思緒異常清晰,想起陳綏寧適才說起的“許經理”……這個夜晚,孩忍不住回頭張那個模糊的影,如夢初醒,悚然心驚。

第二季度濱海山莊的財務報表已經出來了。

數字並不理想,沒有達到董事會的預期,佳南倒沒有因此質疑自己的管理能力,只能說一切都是天災——翡海作爲全國著名的海景旅遊城市,卻因一場海灘污染,導致這個季度旅遊業異常慘淡,相關產業業績下也是理之中。

佳南對着一堆數字,坐在書桌後,有些疲倦地眉心,祕書打電話來提醒:“許經理,該去機場了,出租車已經好了。”

早就與柏林約好要去機場接機,只是沒想到一路堵車,最後趕到機場,將是飛機到港的時間。人羣中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墨鏡的柏林,短短的頭髮,黑雙肩包,推着行李車,正四

佳南立在出口,看着他因爲發現了自己,一把摘下眼鏡,眉眼飛揚,忍不住莞爾,遙遙對他揮手。

因爲大半個月沒見,回去路上柏林

異常聒噪,幾乎稱得上“喋喋不休”。佳南好脾氣地聽着,直到車子駛市區,通明顯開始不順暢,停停開開數次之後,柏林靠着後座,開始打瞌睡。

不由側過頭,仔細地打量他。

單眼皮,五不錯,因而顯得更加乾淨;鼻子上有小小的曬斑,因爲疲倦,眼睛下邊是大片的青黑;領口胡皺着……這樣一個還帶着些許孩子氣的大男孩,穿水洗過的棉布襯,所以不會像商務英們那樣,袖釦鋥亮,領口筆;因爲年時代最雪佛蘭的某一車型,所以很滿意自己那輛半新不舊的國車,開得肆無忌憚。

佳南的腦海裏一條條地列舉着柏林的優點,卻又不無悵然,過一個人,知道真正地一個人,是深骨髓,沒有爲什麼,努力到現在……卻依然不能全心全意地去他。

“喂,爲什麼看我?”柏林幾乎靠在的肩上,懶洋洋地說,“是發現我比走前更帥了嗎?”

“不是。”有些尷尬,“晚飯我不陪你了。明天董事局開會,我還要準備一下。”

“需要幫忙嗎?”他地笑笑。

“不用。”

他頭一次湊過去,吻了吻眉梢:“去吧。”

佳南微微側臉,不經意間避開了:“你呢?”

“我?我得回趟公司。”他似乎沒有注意到作,隨意地說,“老大還等着我呢。”

回到公司,柏林徑直將行李拖到了二十樓

,扔在了祕書室裏,推開了門。陳綏寧倒還坐着,一臉悠閒地打電話,手示意他稍微等等。他便一屁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四下打量。

陳綏寧的電話有些長,又或許柏林是真的累了,等他在沙發上眯了一會兒醒過來,看到陳綏寧正站在自己前,表略略有些嘲諷。

他警覺地打量了下自己,果不其然,聽到對方說:“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癖好。”

“呃?”

?”陳綏寧指了指,轉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有人說你的車太寒酸,下次考慮換一輛限量的?”

“該死——”柏林看着自己無意識拿上來的雨傘,嘟囔了一句,“我把的傘拿來了。”

陳綏寧目清銳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朋友去接機了?”

柏林難得猶豫片刻後,卻答非所問:“先說正事。”

十五分鐘後,他言簡意賅地將項目彙報完畢,總結說:“大致就是這樣了。這個項目不是不能上馬,只是技上的難關沒有那麼快能攻克,本控制會比預計的難度要大。”

陳綏寧雙手疊在膝上,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柏林,你有沒有這樣的覺,有些東西……你就是難以放手,哪怕會讓你付出很大的代價。”

柏林皺眉,莫名地覺得他是意有所指。

而對方只是淡淡笑了笑,很快打消了他的疑慮:“放手去做,財務上的問題不需要

你去考慮。”

柏林離開之後,陳綏寧靠回椅背,順手拉開了手邊的屜。裏邊空空的,只放着一個倒扣着的相框。高樓窗外,雨聲涼涼,線靡暗。他不知專注地在想些什麼,眼神異常地冷酷,手指卻在相框的原木邊緣輕挲,始終不曾將它翻轉過來。

翌日,濱海山莊的季度會議召開。

佳南去會場之前,並沒有料到,因爲業績不佳,這個會議竟了一場徹底的噩夢。所有的董事都將矛頭對準了自己,認定這是經營不善造的。

腳步沉重地踏出會場時,第一個念頭是要撥電話給因故未來的父親。手機在手裏,還沒摁下通話鍵,卻意外地響了起來。

簡單聽了幾句,佳南臉已經大變,匆忙開車回家,剛進客廳,就看到識的醫生和護士在進出忙碌,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簡單問了問醫生,徑直上二樓,走向許彥海的臥室。

推門進去的時候,就聞到一淡淡的消毒藥水的味道,佳南看見父親躺在牀上,一個護士正彎下腰替他針。放輕了腳步走過去,許彥海非常警醒,立刻睜開了眼睛。

“爸爸,你沒事吧?”

“今天的董事會怎麼樣?”許彥海的目並不像病人,依舊十分犀利,“他們爲難你了?”

董事會開完至今不過兩個小時,祕書的會議紀要可能還沒發到自己郵箱,父親卻已經知道了會上的容,佳南

覺得不安起來。

不過此刻小心地掩飾起了自己的緒,俯下說:“沒有,順利的。”

許彥海冷冷哼了一聲:“邵勳沒有說什麼?”

佳南躊躇了一下:“他質疑了下這季度的數據。”

“質疑”已經算是程度最輕的詞了,事實上,邵勳在會議上,可以說毫不留地猛烈攻擊,並且直截了當地指責如今的山莊管理混,而這一切和許佳南這個代理總經理有直接關係。

臥室裏安靜了片刻,忽然那臺心跳儀劇烈地跳起來,醫生很快趕過來查看,佳南被推在一邊,呆呆看着醫生給許彥海注了一針藥,儀便恢復了平緩。

“許先生不能到刺激了。”醫生威嚴地說,“工作上的事,等他況穩定了再說吧。”

佳南站在牀頭,窗外的淡薄地灑進來,他臉頰微微凹陷下去,似是有些鬆弛了,而鬢邊的頭髮被線一打,銀白一片。佳南剎那間,有了想哭的衝

這一天對來說這樣艱難,先是董事會上遭遇的抨擊,再然後是父親的病又一次復發,而……此刻一片混,想不出任何可以解決的方法。

就這樣站着不知過了多久,線漸漸西移,直到有人輕輕拍了拍的肩膀。

佳南迴頭,看見沈容站在自己後,對自己招了招手。

跟他一起退出房間,樓下的起居室裏,阿姨已經端上了兩杯咖啡,一疊文件端端正正放置

在桌子中央。佳南看到封面上寫着絕兩個字,是濱海山莊的融資方案。

“你看看吧。”沈容沉聲說,“這是一年前的文件。”

其實佳南看這樣的文件還有些困難,幸好這段時間接得多了,多能抓住脈絡,翻到最後的時候,的眉頭皺起來,窺出了幾分端倪。

一年前,許彥海雄心,一心要擴張濱海酒店。濱海酒店度假集團引了國外博列尼資本,融資不於十數億,因爲事先簽署了協議,國外資本不會手酒店管理,這樣一來,即便許彥海本人持有的份被稀釋,這也不失爲一樁滿意的買賣。接下來的半年時間,博列尼確實遵守承諾,並未手濱海的管理。現在許彥海因爲原因退出管理層,虎視眈眈的那些人終究是坐不住了。

佳南看着那個名字,臉異常肅然。的確意想不到,去年爲父親和博列尼居中牽線的,竟然就是今天在董事會上炮轟自己的邵勳。那麼可以想見,真正令他有恃無恐的,還是第二大東博列尼投資方。

佳南漸漸理清思路,順手端起手邊的咖啡,啜飲了一口:“爸爸他爲什麼又犯病了?所以纔沒來開會?”

“正準備來開會,忽然就犯病了。他怕你工作分心,就沒告訴你。”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發生了什麼事?”

沈容苦笑,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卻一字一句地說:“小姐,況大概

比你想象的更糟糕。”

佳南的手頓了頓,微微挑起眉梢看着他:“本來今天會上,邵勳提出要我退出管理層……我以爲是最糟糕的事了。”

“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郵件,”沈容沉聲說,“在開董事會之前。”

他調出一份文檔,將電腦推了推。佳南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識地站起來,椅子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佳南失聲:“誰發的?”

“是誰發的,還不一目瞭然嗎?”沈容無奈,“許先生這一次……真的急了些,無異於引狼室。”

“所以說,這些都是真的?”用一種極緩慢的語速說,“利用幕消息市,違規貸款?”

沈容沉默地抿着脣,一言不發。

的手腳漸漸發涼,明白這是一種默認。

“你要知道,做生意……並沒有完全的黑白對錯。”

“我們現在能做什麼?”佳南避開了這個話題,出手指,摁了摁眉心的地方,“爸爸他……會坐牢嗎?”

“資料掌握得這麼翔實,又有耐心等那麼久。小姐,他們要的,只怕是濱海山莊。”

“濱海是爸爸的心,我絕不會拱手相讓。”佳南打斷了他的話,異常強地說。

到了凌晨,許彥海的病穩定了下來。佳南迴到自己房間,倒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折騰了半天,終於還是撥出了電話。

沈容的聲音同樣清醒,大約還在工作。

“我會去找別的東談談,看他們會

不會站在我這邊。”佳南直截了當地說,“但是,我不想一直被矇在鼓裏。”

“什麼?”

“只有博列尼的支持,否則邵勳絕對不敢這麼做。這件事和陳綏寧有關係嗎?”驀然想起陳綏寧曾對說過的“你會回來找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沈容沉了一會兒,說:“小姐,你知道我們濱海山莊的事務,這是你父親一手創立的,OME從來不手。”

“那麼他爲什麼這麼……恨我。”佳南躊躇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或者我爸爸。”

“陳先生和你父親在之前因爲集團事務而有些不和。但是說‘恨’的話,我確實不瞭解。”

佳南皺眉想了想,沒有再問下去。

這一夜近乎未眠,早晨探完還在睡覺的父親,佳南便出門上班。接下來的幾天,一口氣拜訪了數位濱海山莊的大東,只是結果並不樂觀。兩邊眼看要勢水火了,大多數人便持了觀態度。每個人心中都打着小算盤,真到了決裂那一步,手中的票,便會水漲船高。而另一邊也沒有停下作,有風聲說邵勳正在聯絡東重開東大會,討論濱海管理問題。

真正讓許佳南覺得焦頭爛額的是,手中持有的支持並不能保證自己取得絕對優勢,更何況對方手中還持有許彥海的把柄。

也不是沒想過一個替代方案,就是請陸嫣重新出山,畢竟邵勳提出反對自己的意見

時,一直在拿自己與陸嫣經營時的數據做對比。然而陸嫣以不好爲理由,婉拒了這個邀請。佳南拿着只剩下忙音的話筒,獨自一個人坐在辦公室,一時間覺得茫然失措。

沈容的電話是此刻打進來的。

“小姐,你和柏林很嗎?”

佳南一愣。

“他和你說過自己的事嗎?”沈容放緩了語氣,“例如家世之類的。”

“……他是OME的技總監。”

“不,不是這個。”沈容沉聲說,“他從來沒說過嗎?博列尼創始人是柏林的祖父,現在掌管的是他的伯父。”

佳南的呼吸一滯,良久,才聲說:“什麼?”

沈容笑了笑:“小姐,這段時間你不是和柏林走得很近嗎?”

點到即止的話,他只說到這裏。佳南自然知道接下去該做什麼,可是撥打出那個號碼之前,卻躊躇了許久。

與柏林認識至今,一直在用一種極爲輕鬆的方式相,無關金錢,亦不牽扯利益。而這個電話撥過去,或許……那種關係便再難復原了。

這個電話一直到下班的時候,都沒有撥出去,直到柏林來接下班。

回家路上,到底還是假裝無意地提到了博列尼的名字。

柏林卻沉默着開車,直到等紅燈的時候,才慢慢地說:“我不是很懂管理,回籠資金,尋求中小東的支持可行嗎?”

佳南並沒有直說己方的資金力,只說了句:“我們在這樣做。”

柏林點了

點頭,便不再提起了。

一直到吃完飯,他們一起進電梯,柏林若有所思地看着鏡面上的兩個人,表有些古怪。

電梯的速度很快,似乎只用了幾秒的時間,便已經在底樓停下來。

柏林沒有出去,側過頭,微微垂下眼睛:“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他的後背靠着電梯,修長的形顯得有些慵懶,神亦是前所未有地憂鬱,一字一句地說:“我早就和家族決裂了。”

佳南心跳微微一快……他知道自己那番話的含義。

“佳南,博列尼現在的主席是我伯父,你大概已經知道了吧?”他勾起眼角,笑了笑,“我真希自己能幫得了你……可是我自從讀大學離開了家裏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打算回去。”

佳南看着這樣鬱的柏林,彷彿是在看着一個陌生人。

而柏林慢慢張開五指,電梯明淨的燈下,他的手指修長,卻徒勞地,攏不住線。

“離開的時候,我對他們說,只憑着我自己一雙手,也能拿到想要的東西。”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畢業,我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工作。”

“他們希你回去?”

“不……他們只是想證明,我那句話是錯的。”

“直到有人欣賞我發佈在網上的一個程序的源代碼,然後和我聯繫,問我願不願意加研發小組。於是我答應了,一直到現在。”柏林笑了笑,“陳綏寧破格提拔了我。

佳南看着他此刻有些寥落的側臉,又想起平日裏嬉笑樂觀的他,實在難以將這兩者結合在一起。

“佳南,真對不起。我也希我能幫你,但是我和博列尼……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嘆了口氣,“還有,我伯父做事,有時手段很絕,你要小心。”

佳南點了點頭,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好,我知道。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隨口問問……”

他看着的目異常地幽邃,良久,才點了點頭。

狹小的電梯空間裏,電話響起的聲音分外刺耳。佳南有些窘迫地接起來,看到來電顯示,心裏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匆匆聽完,只說了一句:“我馬上回來。”

許彥海的病又有反覆,有新的腦溢況出現,已經陷半昏迷,臨時被轉送往醫院。柏林送佳南去醫院,車子開得飛快。在車座上坐得筆直,一,就連眼睛都是盯着前方道路,幾乎不眨,模樣古怪而僵,他忍不住去握住放在膝上的手。

小小的手掌冰涼,他便微微放緩車速,低聲說:“伯父不會有事的。”

佳南依舊一言不發,到了醫院的停車場,拉開車門,也沒有等柏林,徑直走向停車場的電梯。

黑夜之中,紅的電梯樓層顯示分外刺眼,像是小小的手印,晃得佳南有些難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裏邊的兩個人讓頓了頓腳步。

陳綏寧的手正攬在舒凌腰間,兩人正低聲說笑着什麼。而舒凌的小腹凸起,形比起以前滿了許多。

他們在此見到大約也是覺得意外,陳綏寧扶在舒凌腰上的手下意識地鬆了鬆,跟着,卻將攬得更一些,眉梢微微揚起,含笑招呼了一句:“許小姐?”

“借過。”實在沒有心在此刻寒暄,只點了點頭。

等他們走出電梯,毫不猶豫地摁下了關門,眼看着那對男影在自己眼前消失,無力地靠在了電梯壁上。因是夏日,涼涼的金屬面,讓所有的力氣一併消逝了。

而停車場,匆匆跑來的柏林卻撞上了陳氏夫婦,錯愕着停下腳步,招呼說:“老大,舒工,你們怎麼在這裏?”

陳綏寧鬆開手,似乎並不意外見到柏林,只說:“來產檢。”

柏林“哦”了一聲,便快步走向了電梯。

偌大的停車場,就只剩了兩人。

舒凌似笑非笑地看着陳綏寧退去最後一笑容,面無表地拉開車門,忍不住住他:“喂,新歡舊聚會,你什麼覺?”

他回頭看一眼,薄脣抿得像是一道冷淡的

“新歡舊?”

“你別誤會。”舒凌忍不住笑,“你是舊,柏林是新歡。”

他沒有接話,一言不發地倒車,而舒凌拉出安全帶繫上,饒有興趣地看了陳綏寧一眼:“說真的,我也覺得柏林比你好。年輕,最重要的是,脾

氣比你好。”想了想,又補充說,“你是撲克臉,自己沒覺得嗎?”

陳綏寧將車子駛出車庫,忽然淡淡地說:“你是真心在幫打抱不平呢,還是害?”

舒凌無辜地眨眨眼睛,彷彿聽不懂他的話:“你不是決定放過了?”

他輕輕嗤笑了一聲,狹長明秀的雙目中匿着一

“我是放過了,不過……要是主回來找我呢?”

舒凌沉默良久,才說:“你……是早計劃好了的?”

車速極快,兩側路燈流海,映在陳綏寧的眸,而他只勾了勾脣,不置可否間,回想起那一幕“新歡舊”,心底竟有些難以平靜。

佳南沒有聽任何人的勸說,在醫院陪了整整一晚上。直到晨曦微,許彥海醒了過來。他一睜開眼睛,就似乎有許多話要對兒說,攥住了的手,比畫着脣形,喑啞地發出了幾個音節的聲音。

佳南俯:“爸爸,你要說什麼?”

清晰得能聽到他腔裏那顆心在怦怦跳終於聽清,父親吃力地說:“囡囡……讓你難做了。”

拼命忍住眼淚,用力地點頭:“沒有……爸爸,我沒有難做。”

許彥海頓了頓,似是了口氣,才說:“如果實在……撐不下去,爸爸不會怪你。”

佳南的目怔怔地落在他裂、嚅的脣上,良久,才聽到父親又說:“如果他們你,你不用管山莊……也不用管

我……”

話音未落,醫用儀尖銳地響了起來,醫生與護士很快就過來了,反而被推到一旁,只有手上殘餘着父親的溫。

此刻病房裏有許多人,可是許佳南獨自一人站着,只覺得,自己被推到了……一片孤無立的懸崖之上。

山莊可以放手不管,可是怎麼放心父親的那些污點資料掌握在對方手中?

天漸漸地亮了,在注了數種藥之後,許彥海的病終於穩定下來。而佳南拖着極度疲憊的子,走到病房門口,卻意外地看到柏林坐在長椅上。他亦是一夜未眠,臉不見得好,卻在見到的剎那站起:“伯父沒事吧?”

柏林笑起來的時候,似乎法令紋特別深,卻也因爲這個原因,他的表總是極有染力的。然而這一次,他只是淡淡看着,眉宇間全是溫和與關懷。

佳南停下腳步,想到他就這樣默默在病房外守候了一夜,被焦灼與無力煎熬的心境終於有那麼片刻,稍稍下來。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走上來,攬住的腰,低聲說,“去洗個澡再上班。”

並沒有掙開,稍稍回頭看了一眼病房,便被他的力道帶着往外走。

清晨的通還不算堵,柏林開着車,緩緩地說:“錢方面……你不用太擔心,缺口有多,我幫你想辦法。”

佳南微微苦笑,事到如今,對於山莊或者說現金缺口倒不是非常擔心——只是

恐懼,對方掌握了父親的犯罪證據,就等同於抓住了己方的命脈——那彷彿是一種遊戲,一種從山莊開始手的遊戲,對手只是在……遊刃有餘地戲耍自己罷了。

“柏林,我很怕——”這句話口而出的時候,佳南輕輕仰頭,靠在了座椅上,“我總覺得,他們的目標不是山莊……而是……”

柏林側頭,極爲敏銳地看了一眼,沉聲說:“什麼?”

佳南到底只抿脣笑了笑,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很快說:“沒什麼。”

盡人事,聽天命。

接下來的數日,許佳南真正用來激勵自己的,無非只有這樣一句話而已。

籌集資金,與中小通……這些都不難,可卻始終無法剋制住心深的恐懼。像是在視野的盡頭,出沉沉的天,一場暴風雨即將席捲到來。

開了整整一日的會,佳南迴到辦公室剛打開郵箱,便顯示有新的郵件。點開,只看了一眼,頓時口一

對方顯然是失去了耐心,又對己方的勢瞭如指掌——既知道父親的病,也瞭解自己這些天的努力,甚至不再提出之前讓自己引退的建議,指明要召開特別東大會,公佈許彥海的經濟犯罪資料。

辦公室外是山莊的小徑,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亮。就這樣呆呆地坐着,看着電腦屏幕,而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佳南的腦海中始終盤旋着一個畫面

,父親被人從病房裏帶走,而他的……不可能再經任何的刺激了。

丁零零……

電話響起來,佳南看了看號碼,是柏林。

原本不想接,可是聲音卻不折不撓,一直在折磨的神經。

“喂。”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佳南,我多湊了些錢,你應該用得上。”

電話那邊柏林報了一個數字,其實算是一個人咋舌的數字了,佳南怔了怔:“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沒什麼,賣了些集團的份。”他輕描淡寫地說,“希能幫上忙。”

“哦不,不用了。”佳南慢慢地說,“現在用不上了。”

本應該說謝謝的,可說不出口,爸爸隨時會進監獄——這個想法沉甸甸地口,迫得難以呼吸,於是有些倉促地掛了電話,慢慢將整個子伏在了辦公椅上。

半睡半醒的時候,似乎做了一個夢。

先是爸爸躺在牀上,翻看着報紙,他不知看到了什麼,病竟突然加重,一下子昏厥過去了。跟着畫面轉換,一個年輕男人含着冷酷的笑意,對自己說:“一個月之,你大概會求着……要回到我邊。”

那是陳綏寧在電話裏說的,看不見他的表。此刻,這一幕這樣驚心魄,幾乎讓立刻驚醒過來了。

一個月……佳南忍不住想,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不過半個月,已經被現實打趴下,再也沒有餘力在他面前直腰桿

了。

無論怎麼掙扎……或許,結局早就註定。

佳南的手一寸寸地接近桌上的電話,麻木地摁下一個個數字。

已經是凌晨,可對方很快接起了電話,聲音清醒得可怕。

佳南打了個寒噤。

“我等你這個電話,已經很久了。”他輕聲笑着,像是此刻等到了自己的獵

“那麼,我不用將事再向你複述一遍了。”佳南有些艱難地說。

“是的,來龍去脈我很清楚。”陳綏寧輕鬆地說,“你現在還有五個小時,可以過來找我,我們來談談條件。”

“你在哪裏?”

“我在醫院看你的父親。”他用一種波瀾不驚的語氣說,“順便等你。”

佳南開着車,駛出酒店的大門。燈微微晃着,和對面一輛車的線,錯而過。

那是一輛黑的雪佛蘭,車速正慢慢地放緩。

佳南看不到車那人是誰,心底卻莫名地酸起來。彷彿預知了,這是在和一段無疾而終的肩而過。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收斂起了所有,只是用力地踩下了油門。

去醫院已經算是路,驅車過去,不過花了十分鐘。許彥海的病房在高層護理區,一整層也不過寥寥幾間房間。

佳南輕輕推開了病房的房門,几線逸泄出來。

果然,套房會客室的沙發上坐着一個人,形俊秀拔。

他真的在這裏。

儘管做足了心理準備,佳南的心臟還是跳了一拍。

他的

依舊俊逸拔,淡淡擡起頭來,對着佳南笑了笑:“等你很久了。”

“我爸爸呢?”佳南失聲,驀然間聲音喑啞下去。

陳綏寧只是出食指,放在自己脣上,示意噤聲:“醫生剛剛打過鎮靜藥,他在睡覺。”

佳南繞過茶几,悄悄拉開室的房門,一片黑暗中,躺在病牀上的人呼吸十分平穩,正在安睡。又往前了幾步,站在病牀前,努力地分辨着父親沉睡時安詳的表

只有在這裏,才真正覺得安心。哪怕如今許彥海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不知道外面的風雨飄搖。而呢……還揣懷着小小的幻想,希能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

有熱度漸漸地近,佳南渾一激靈,不知道什麼時候,陳綏寧已經站在後,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腰。

他的手掌就曖昧地按小腹往下的地方,薄脣輕輕含住的耳垂,將一種無聲地傳遞給

倏然間漲紅了臉,卻又怕吵醒父親,僵直着,用手肘努力撐開他。

黑暗之中,陳綏寧微微勾了勾脣,低聲說:“出去?”

兩人出來之後,室的門無聲地關上了。

陳綏寧反,將佳南抵在薄薄的門板上,低頭徑直吻向的頸間。

因爲是盛夏,穿的是一件綢質地的短袖襯的,他卻覺得一粒粒去解開這樣不方便,手用力一撕,珍珠鈕釦便滾落了一地。

佳南駭得睜大眼

睛,低聲說:“你幹什麼?”

他低低了口氣,笑:“你說呢?”

“陳綏寧,你——你讓我來談條件——”微微側開子,想要逃避他的手掌。

“條件?這就是你的條件了。”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眼神深滿是嘲諷,“就像在荷蘭的時候一樣,你還有的選嗎?”

佳南的手原本扣在他的手腕上,拼命地阻止他的作,聽到這句話,卻不得不地鬆開了。

他輕鬆地扯下穿着的及膝,一把將抱到沙發上,慢慢地解自己的扣子。

自下往上地看着那張冷酷得沒有毫表的臉,佳南眼角的餘掃到一片潔白的牆壁。

這是父親的病房。

爸爸就躺在裏邊,而他……卻在外間迎合他。

的手因爲屈辱而在抖,想要狠狠地扇一掌在這張英俊的臉上,卻走投無路地看着他俯,熾熱的子慢慢地俯上來。

“放心,你爸爸他現在起不來。”他似是看穿了的想法,惡劣地補充一句,“只要你別出聲。”

“不要在這裏。”斷斷續續地說,“不要在這裏……哪裏……都可以。”

“寶貝,來不及了。”陳綏寧半支起子,他上的襯鬆開了大半,獨獨將手上的腕錶給看,“四點五十分。如果我沒算錯,早上八點,你的員工、各家,都會收到那封公開信。到時候,你爸爸就會從這裏被帶走了。”

怔怔地看着那個

時間,指尖泛起了寒意。

他的手繞過的後背,從容地解開,一邊卻輕鬆地說:“你起碼給我一個小時,來理這件事。你知道……現在再換個地方,就來不及了。”

或許是因爲已經重重地吻上了的脣,陳綏寧最後一句話說得含糊不清。

他的雙手扶在纖細的腰肢上,輕聲說:“你也可以出來,我想你爸爸聽不到的。”

佳南的目一直遙遙地注視着室那扇閉着的門,哪怕知道父親不會起來,可還是這樣一眨不眨地看着。接着,似乎有涼涼的滾落下來,一直流進鬢角里,消失不見。

不知道他花了多長時間才盡興,只知道他從自己上起來時,外邊的天已經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佳南看着他穿好服,接着自己站起來,默默地撿起了地上的,一件件穿好。一轉,他的雙手抱在前,饒有興趣地看着

這個時候,之於他,恐怕已經沒有任何尊嚴的底線了。

無所謂地笑了笑,聲音微啞:“你還滿意嗎?”

陳綏寧用手指擡起的下頜,慢慢地說:“我更喜歡你以前的樣子——而不是剛纔,就像是一條死魚。”

的臉白得沒有,良久,才說:“你答應我的呢?”

他淡淡一笑:“我自然會做到。”

他擡腕看了看時間,轉離開之前,又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裏出了一

張房卡,扔在佳南面前。

“以後你就住我那邊。”

佳南上前一步,撿了起來,一仰頭,只看見他的離去的腳步。

“陳綏寧——”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你如果恨我,恨我爸爸,爲什麼不乾脆將他送進監獄?”用很輕的聲音說,“爲什麼要這樣做?”

“第一,邵勳和博列尼背後捅了你爸爸一刀,這件事與我無關。”他並不轉,只是冷淡地說,“第二,如果我真的恨一個人,送他進監獄算是仁慈的做法。我更喜歡像剛纔那樣……”

佳南慢慢站了起來,房卡勒得的手掌邊緣出現一道淡淡的白痕,聲音得可怕:“什麼?”

他笑了笑:“一個男人神志不清地躺在病牀上,他的兒卻在外邊‘委曲求全’,算不算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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